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锁帝翎/笼中帝》作者:深海先生 文案: 蛮族野性狼崽子皇子攻X腹黑美人废帝受,年下 当日,乌云漫天,大雪纷飞,我拖着一具病体,身披华美的绛红皇袍,像登基那天一样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走上烈火燃烧的社稷坛,行告天礼之后,亲手摘下皇冠递给萧澜。 我那时咳嗽咳得厉害,连站也站不住,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样子很是狼狈,萧澜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地接过皇冠,浓黑的眼眸里满是笑意。 宣表官员诵念禅位诏书的声音宏亮,敲钟擂鼓的响声震耳欲聋,可我还是听见了萧澜对我说了一句什么。 他说,萧翎,比起展翅雄鹰,你还是比较适合做一只金丝雀。 (伪骨科伪叔侄,无血缘关系)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年下 宫廷侯爵 爱情战争 第1章 废帝   宣和三年七月十一日,我成了一个废帝。   这是我登基的第三年。短短不过三年。   那一夜,宫变来得太悄无声息也太突然,让我猝不及防,从皇座上被拽下来我尚在梦中,梦见那刚即位那一年,我鲜衣怒马,踏着飞雪,凯旋归城,意气风发,满城百姓夹道相迎,睁开眼时,手脚都已戴上镣铐,被锁在自己寝宫之中。   篡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四皇兄萧澜。他平日里跑寺庙跑得比皇宫还勤,最后却没有遁入空门,反倒一脚踏上了金銮宝座,神仙皮囊一脱,便露出豺狼本相,委实唱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先是将我步步架空,后又将我软禁数日,逼我称病禅位,将皇位名正言顺的让给他。   我当然没病,但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让我病。   他日日派人饲喂我那号称让人强身健体的丹药,不过半月,我一副骑马善射的好身板便成了扶风弱柳,连走路也要人搀着。   一个走路也要人搀着的病秧子,自然不适合再坐在皇位之上。   我这“德高望重”的皇兄不想让自己背上弑君者的骂名,于是我还有活下去的价值,我需得活着,以一个废帝的身份活在世人的茶余饭后,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宣和三年十二月,我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祭天仪式,宣布自己禅位给萧澜。   当日,乌云漫天,大雪纷飞,我拖着一具病体,身披华美的绛红皇袍,像登基那天一样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走上烈火燃烧的社稷坛,行告天礼之后,亲手摘下皇冠递给萧澜。我那时咳嗽咳得厉害,连站也站不住,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样子很是狼狈,萧澜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地接过皇冠,浓黑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宣表官员诵念禅位诏书的声音宏亮,敲钟擂鼓的响声震耳欲聋,可我还是听见了萧澜对我说了一句什么。   他说,萧翎,比起展翅雄鹰,你还是比较适合做一只金丝雀。   他话音刚落,忽然狂风大作,将我绛红的皇袍吹得猎猎作响。   我明白萧澜为什么会对我说这句话。我自小便是父王最宠爱的子嗣,而萧澜则是备受欺凌,可有可无。年少无知时我常常欺负他,萧澜比我大九岁,却从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我知道他对我的嫉恨由来已久,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性的掠夺。父王折断他的羽翅,他如今便要来折断我的。我登基时,他托人送来一只名贵的金丝雀作为贺礼,当时我不懂他是何意,如今终于懂了。   而我居然曾经相信他这么些年那副低眉顺目、无欲无求的模样会是真的。   我将目光投向了社稷坛中的熊熊烈火,想起宫变那一夜那些被关在禁苑里烧死的人,我的亲信、我的妃嫔们,还有从小伴我长大的宦官梁笙,他算得上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宠爱他甚于任何一个妃嫔。他们死前挣扎的身影在烈火中重现眼前,烧穿了我的眼睛,也烧到了我的心里,使我的咽喉泛出一股子血腥味来。   我张了张嘴,将一口血尽数吐在了萧澜的袖摆上。   而后我抹了抹嘴笑道,萧澜,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萧澜也笑了笑,对身边的侍卫们吩咐道,太上皇病得厉害,撑不到祭天仪式结束了,快些扶他回幽思庭休息罢。我听着这称谓,只觉万般讽刺。我不过才刚及弱冠,年纪轻轻,连子嗣也未有一个,就变成了太上皇。幽思庭是历来冕国帝王避暑度假之地,萧澜送我到那里去,无非便是想长长久久的将我软禁起来。   我被人半扶半架的拖下祭台时,看见了萧澜的几个子嗣。他们在今日一跃成为了皇子与公主,我从他们稚气未脱的脸上仿佛已看见了未来的腥风血雨。   我厌憎他们,就像厌憎萧澜。   在我满怀恶意的逐个打量他们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叫住了我。   这是你掉的吗?那个声音问道。   我侧头瞧去,便见一个男孩站在身后的楼梯上,身形在萧澜的那几个子嗣里显得最为瘦小。他头上梳一小髻,发间嵌着一枚黑木簪,似乎不过十一二岁,可容貌却一点也不似萧澜,生得高鼻深目的,一双眼瞳泛着隐隐碧绿,显然有关外的异族人血统,让我想起十六岁那年在大漠上猎到的那只雪狼的幼崽。   那小狼崽子伏在我脚边上,未生爪牙便凶相毕露,叼着我的靴尖要替母亲报仇。   我把它逮回来,拴了链子带回宫里,可任我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无法将它驯化成一只乖巧的宠物,在某个夜晚咬伤了我的手逃之夭夭,我每每想起来便耿耿于怀,就像想起关外那些凶狠贪婪、时时侵犯边境的蛮族人。我登基时打过一次胜仗,替父王夺回了他曾失守的麒麟关,但那是一场我终身难忘的恶仗。   这萧澜,居然与关外的那些蛮子通婚。   呵,小杂种。   我想笑,可喉咙袭来的一阵痒意让我咳了又咳,唇上又染了血。   男孩走近了些,一双碧绿的狼瞳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下子跌到我身前,被一个宦官慌忙扶住。他仰起头,举起胳膊,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那是一块本该塞在我袖间的金丝锦帕,散发着毒I药的幽香。   我垂眸看着他,心里生出一股戏谑之意,轻蔑拭了拭唇角,哂道,是孤赏你的,收着罢。那上面洒了神仙水,闻一闻能强身健体。自然不是,那丝帕染了我的汗液,我故意赏给萧澜的子嗣,虽然肯定无法毒死他,也想将厄运一并传给他。   那小狼崽子却真的收进袖子里,仿是收了什么宝贝。   旁边的一个宦官小声提醒道:“五殿下还不快谢过你皇叔?”   “谢……皇叔。”他吞吞吐吐,声音有种蛮族人的粗拙腔调,不会说话似的。   萧澜的其他几个子嗣窃窃发笑。他们显是讨厌他的。   小狼崽子蹙了蹙眉,下颌紧了一紧。   我倒起了奇怪的兴味,就似看见了当年的那只小狼,于是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小脸,染血的手指却不小心在他的脸上留了几道血痕,胡须一般,很是滑稽。   男孩一愣,好像被我照拂了似的,眼睛都亮了一亮。   我似笑非笑地挥了挥袖子,命侍卫们将我扶了下去。   后来我得知,原来那孩子是萧澜与他买来的蛮族舞姬的私生子,是一夜醉酒后的错误,是他的耻辱,甚至可能都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萧澜原本将这个孩子扼杀在母胎里,谁知那一晚电闪雷鸣,天降异兆,占星师卜了一卦,说这孽种乃是萧澜命盘上不可或缺的七杀星,“为孤克邢杀之星宿、亦成败之孤辰,在数主肃杀,专司权柄生死”,萧澜也便留了这孩子一条命,给他取名为萧独。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晋江要求声明一下,是伪叔侄,废帝受不是萧家子嗣,而是大神官的儿子,与萧独不存在血缘关系,这个后面会写清楚。 第2章 引狼   宣和四年年初,萧澜改元为永安,自此,正式称帝。   自萧澜登基那日起,他派人送来丹药的频率便减少了许多,大概在祭典上看我咳血咳得厉害,怕我病死了,又也许是看我病成这幅样子,没法兴风作浪了,虽然禁了我的足,倒也真拿我当个太上皇,锦衣玉食的伺候着。   但我知道我活着的价值不会一直保有,萧澜也不会真的容我得个善终。   来年入秋的时候,我的身子稍微好转了一点,走路不用人搀了,但走的快一点还是会喘不上气,一阵风刮来便要倒了。我看过镜子里自己如今的模样,肤色比从前康健时要苍白了许多,双颊却总是泛着奇异的红晕,配合我那天生的一对细长风流的睡凤眼,便似喝多了酒,醉眼迷离的样子。宫里也便纷纷传我这个废帝如何在宫里寻欢作乐,如何花天酒地,成天醉醺醺的。   其实这一点不假,萧澜虽然剥夺了我的自由,可他不能限制我的娱乐,我常召伶人戏团进幽思庭来,一闹便是整整一个通宵,次日才将他们遣走。   自然召他们进来不止为了排解忧闷,这些伶人戏子里有我秘密培养的暗卫,以前专门为我去办那些见不得光的活,不动声色的铲除异己。我用他们除掉了我的几个不安分又不够聪明的异母兄弟,还有在我刚刚登基时意图称制的嫡母孟后。但萧澜比他们都要聪明,他对我的监控不会轻易松懈,我当然不敢轻举妄动,我得这么堕落下去,直到他相信我真的成了个对他毫无威胁的废帝。   于是我开始穿上戏子的服装,戴着面具,提着偶人,整夜整夜的唱傀儡戏。   渐渐的,我疯了的流言不胫而走,也自然传到了忙于政事的萧澜耳里。   这夜,我正借着傀儡戏与我的暗卫们交流宫里的局势时,萧澜不期而至。   他来看我,看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那时他在门外饶有兴味的听,我在门内胡言乱语的唱,一曲毕了,他还击掌喝彩,非但不嫌恶我这个疯子废帝,反倒推门进来,将那些伶人戏子全部赶走,自己坐下来独自观赏。我自然便演给他看,提着酒壶边喝边唱,东倒西歪地走到萧澜面前,眯着一双醉眼盯着他看,萧澜却做出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夺走我手里的酒壶,一口饮下。   我记得他那双幽黑阴郁的眼睛,吞咽时耸动的喉头,他不像在喝酒,像在喝我的血,啖我的肉,嚼我的骨。萧翎,朕不日便要择妃立后,你说朕该选谁?朕三宫六院,数百佳丽,可没有一个能入朕的眼,你说怎么办?你说父王当年为何一见你那美貌冠绝九州的生母羽夫人,就独宠她一人,再瞧不上其他的妃嫔?   我为萧澜的话所奇怪,明明是我在装疯,萧澜却像比我更疯。   这太诡异,太好笑了。   我醉醺醺的乱笑,萧澜却不笑,定定看了我一会,忽然起身将我按在桌上。   “砰”地一声,酒壶砸碎在地,似金戈铁马,刀剑相交。   我猜测他是想起了他的母亲因我的母亲而失宠,对我忽生杀意,仍然强作醉态,瘫在桌上似一只将咽喉呈递给捕食者的猎物。我清楚萧澜不会现在杀我,他才刚刚登基,朝中还有未曾遗忘我的老臣旧部,他们把我父王传位于我的遗诏看得比命还重。萧澜低下头,嘴唇挨近我的耳畔,唇齿间溢出的气息像一条剧毒而饥饿的蛇,他的身躯比我以为的要结实许多,根本不是看起来那样清瘦单薄。   他的声音且轻且柔,萧翎,你说朕为什么要留着你这么一个废帝,尊你为太上皇?你真以为我只是顾忌世人眼光,怕自己被骂篡权夺位?又真的怕了朝中那些老臣,瞻前顾后,不敢真的要你的命?我有诸般考虑,但除此之外还有因由。   我闭着眼装作醉得狠了听不见,却觉颈侧被他的呼吸灼得发烫。   萧翎,因为你很有趣。如果你够聪明,就该清楚如何更加有趣,活得更久。   我还会再来看你的。他说。在你清醒的时候,萧翎,你可莫要让我败兴而归。   萧澜走后,我一宿未眠,翻来覆去的琢磨他那几句话,越深想越觉匪夷所思,恶心难言。他与我同为皇子,乃是异母兄弟,即便要报复我以前与其他兄弟一起欺他辱他,也不应说出这般荒谬又暧昧的话来,就好似他想……   他想……让我一个曾经的帝王做什么来取悦他一般。   我心中寒意森森,看向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鲜红的几道指痕赫然入目,扎眼得很,便拂下戏服宽阔的袖摆,走出门外。幽思庭门前是一片湖,湖的对岸便是皇宫中心殿群,如今那已不是我的地盘,春去秋来,恍若隔世。我驻足在湖岸边遥望了对面,发现林间有几个衣着鲜艳的身影骑着马儿在追逐嬉闹。   那是萧澜的几个子嗣。   其中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的,分明就是那小狼崽子,他似具有蛮族人的天赋,贴着马背,纵马飞驰的动作天然矫健狂野,与萧澜其他子嗣格格不入。   好像看见我在看他,小狼崽子勒住缰绳,停了下来,马儿摇头甩尾,焦躁不安,另一个年长许多的少年追上前来,一鞭狠狠抽在他骑的马儿身上,便听一声嘶鸣,那马儿受惊尥蹄,嘶鸣一声,便将马背上的人一下甩进了湖里。   但听一阵哄笑四起,见那小狼崽子在湖中扑腾挣扎,却无人施救,我高喝一声,那岸上几位皇子知我是什么人,交头接耳一番,一哄而散。我唤来庭内侍卫,将那小狼崽子拖上岸来。他浑身湿透,呛饱了水,伏在地上不住咳嗽,头上簪子不见了,一头的毛发变得卷曲凌乱,显现出蛮族的不驯。短短一年时间,他的体格便健实了许多,肩膀变宽了些,背脊变厚了点,真是长得比狼犬还快。   “谢、谢皇叔。”他撑起身子,却不敢抬起顶着一头湿乱卷毛的脑袋看我,像初次见面时那样无所适从,一阵刺骨秋风刮来,便打了个喷嚏。   “既是唤孤一声皇叔,便别那么惧孤,孤又不会吃了你。”我轻笑一声,像当年在草原上捡回那只幼狼,将他领进了幽思庭内。这一回,这只狼我得好好的驯。   因为,他将来也许会是我手上的一把刀。   而后来回想起这日,我却痛心疾首,因为我并非是磨了一把刀,而是引狼入室。 第3章 养狼   可我那时不知。   我将小狼崽子领至寝居内的温泉。泉池周围温暖如春,水雾袅袅,他止不住的打喷嚏,显是着了凉,我张开手臂,任宦侍为我宽衣解带,先行下了池子,浸入温热的泉水中,小狼崽子却站在池边,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望着水中的我。   我懒懒倚在池壁上:“还不快下来,愣在那里做什么,你想得风寒么?”   小狼崽子身子僵了一僵,脱掉黏在自己身上的衣衫,他还是很瘦,但已有了少年的体型,古铜色的胸膛上赫然有一片醒目的胎痕,似是狼头的形状,甚至能分辨出狼瞳与狼爪的轮廓,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险恶。蛮族人奉天狼为神,我们却将其视作灾祸。可我怀着目的想要拉近咱们叔侄俩的关系,便忍住将这身负不详之兆的杂种小子扔出去的冲动,朝他招了招手,容他靠近我身边。   我用玉勺舀了水,缓缓浇在小狼崽子的头上:“告诉孤,你叫什么名字?”   小狼崽子一对天生形状锐利的碧眸幽亮闪烁,闷生闷气的答:“萧独。”   萧独,孑然孤身,一匹独狼——   我想起他被众皇子排挤的情形,心想,还真是个顶适合他的名字。   嘴上却叹:“好,甚好。独,意为举世无双,万千凡人中独你一人超凡脱俗,出类拔萃。萧独,名字决定命数,你注定将是皇子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萧独怔怔瞪大眼,想是从不知自己的名字可做此解,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几字:“父王从未如此告诉过我。”   我勾起唇角:“那从今日起,你便记住孤说的话,日后莫要枉费这个好名字。”   萧独点了点头,脸色多云转晴,到底是个孩子,心性单纯,三言两语便能将他哄住。我心下暗嘲,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举起玉勺一边浇水,一边替他理顺虬结的乱发,我身份尊贵,从未为人做过这般的事,萧独也自然未被人如此伺候过,何况伺候他的人还是自己的皇叔,僵着身子,脸红脖子粗,受宠若惊。   “皇、皇叔……为何待我如此好?”   我手指轻轻挠过他头皮,语气刻意放得温柔:“许是觉得与你有缘罢,否则那日孤丢的贴身宝贝也不会给你捡到。况且,你是孤的侄儿,孤疼你有什么不妥?”   萧独沉默不语,未接我的话,但想必从小被人冷落的小狼崽子已对我这个皇叔感激涕零了。他眼圈微红,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一只手看,我会到他是在看萧澜留下的指痕,那指痕上还有一个扳指的印记。我收回手,他却不知避讳的追问:“我今日在对岸,看见了父王来皇叔这里,是父王……欺负皇叔了么?”   “自然不是。”我只觉这无忌的话语十分好笑,不急于现在就挑拨他们父子,起身命人为我披上衣袍,出了浴室,便在卧室里卧下,却不知萧独在池中磨磨蹭蹭,足足泡了几个时辰,竟晕了过去,好在宦侍们发现得及时,将他捞了起来。   醒来后,萧独便像认了主的狼犬,在幽思庭内转来转去,竟是赖着不肯走了。   我便容他宿在幽思庭睡了一夜,直到次日,擅离职守的老宦找过来将他带走。   萧澜忙于政务与立后大事,无暇顾他的皇子们,众皇子又排挤萧独,唯有我这个皇叔能容下这匹无处安身的小独狼。自那一日起,萧独便常常往我这里跑,而且跑得越来越勤。一个冬天过去,我们叔侄俩便真的愈发亲近起来。   我虽身子不行,但还能教他读书习字,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兵法权术,有时也通过字画指导他骑射技巧,总之囊括一切能让他在这诺大皇宫里立足的知识。我没有想到的是,萧独天资极其聪颖,悟性奇高,学什么都学得很快,甚至远胜于我年少之时,似是应验了那日我信口胡诌的预言一般,总让我惊奇不已。   来年春至,萧独满了十四岁。   这个年纪的男孩个头窜得奇快,尤其是他还混有蛮族血统,一个夏季的皇家狩猎活动过去,他回来时,就已长得超过我的肩头了,虽然还是瘦,但骨骼已长开了不少。蛮族男子身高将近八尺,肩宽腿长,不知萧独是不是也会长得那般高大,会不会越来越有蛮族人的性情,变得凶狠野性,难以为我所控。   我如此不安的心想着,将九州的版图铺在案上,教萧独识记冕国的疆域。   九州形如羲和倚日,冕国位于日轮之处,故国名为冕,冕国以南为汪洋大海,东接冰天雪地的霖国,西面与数个草原小国接壤,北面则是一片广袤的沙漠,散布着四个蛮族大聚落,分别为魑魅魍魉,时分时合,其中尤以信仰狼神的魑族最为强大,已经形成了国家,也最靠近冕国边界,数年来与冕国摩擦不断。   听我这般讲述着,萧独将手指滑近我指的那一处,好奇问道:“皇叔,为何你讲到魑族的时候,我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许久以前就听谁讲过这个部族的存在。”   我心头一跳,暗忖,莫非他混的蛮族血统就是魑族人的么?   不过我自然不能明讲,也便含混搪塞过去,萧独神情一黯,倒也没有多问,听得聚精会神。待我介绍完整个版图,萧独便已能默画下来大概轮廓,只是画得极是难看,看了令人发笑。他似乎天生没有作画的天赋,连根线也画不圆滑,饶是我手把手的带他运笔也是徒劳,一幅版图绘完,萧独没有累着,倒把我累出一身汗。   汗液滴淌在纸卷上,晕湿了墨,萧独这小狼崽子很懂事,起身扶我坐下不说,还替我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皇叔,你出了好多汗,回房休息罢?”   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却瞥见他手里攥着的巾帕很是眼熟,不禁微愕。   “这块帕子……”   萧独却急急将它塞进袖子里,做贼般不敢抬眼,浓密睫羽挡住了一双幽绿狼瞳:“是皇叔那时赐的,皇叔说,能强身健体,我便常常……带在身边。”   这小狼崽子,还真信。我促狭的眯起眼,揉了揉他一头不肯驯服于簪子的乱发。几月以来,这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萧独也并不反感,任我如何摸头捏脸,呼来喝去,都像只驯服的小犬。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萧独生着一身反骨,他把狼的本相藏得太好了,好得连我看着他长大成人,都没有及时察觉。   “你早些回去罢,莫等天黑了饿着。”我不留他下来用晚膳,急着赶他走,其实是晚上还要召我藏身于伶人戏子间的暗卫过来议事。明日就是宫中举行封后大典的日子,萧澜分不开神,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事。可我站起身来,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站也站不稳,许是聚精会神了一下午,体力不支了。   我身子一歪,便被一双精瘦的手臂扶住,萧独一用力就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才感觉到他劲力奇大,我在他怀里轻飘飘的就像一片羽毛,抱着毫不费力,他才十四岁。我有点儿颜面扫地,禁不住斜目打量起小狼崽子,只见他侧着脸,下颌线条隐约现出刀雕般的利落,英气逼人,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小孩童了。   才两年,长得太快了。我心里暗叹,我尚还年轻,老去却也很快,只希望在我衰老之前,这把利刀能快些出鞘。   萧独大步流星的抱着我从书房走出去,经过前庭时,忽然浑身一僵。   我侧头望去,望见前庭敞开的一扇窗后立着个人影。   那人一身青衮,神情阴郁,鬼魅似的悄无声息,竟没有一个人通传他的到来。   我定了定神,扶着萧独站稳身子,漫不经心的笑:“明日就是封后大典,皇上怎么于百忙之中抽出身来造访孤?也不派人提前通传一声,孤也好准备准备。”   萧澜不回应我,只冷冷盯着萧独:“独儿,你怎么这会儿会在你皇叔这儿啊?” 第4章 开窍   萧独的呼吸明显一凛,他将我扶到一架躺椅上,才朝走进来的萧澜半跪下来:“儿臣拜见父王。儿臣是因听闻皇叔这几日身体欠佳,便过来看望皇叔。”   萧澜扫了我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是么,朕倒不知你何时与你皇叔如此亲近了?明日便是封后大典,每位皇子都要参加,一早便要起来,你这么晚还不走,是想夜宿你皇叔这儿不成?”   萧独沉默不语,我瞥见他匍匐在地的模样像一只伏于草丛的小狼,手背血管微微隆起,半晌才答:“儿臣不敢逾矩。儿臣这便回北所准备。”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临到门口时手臂一甩,袖子里落了个什么,他却看也没看便走了出去。   “你们退下。”萧澜挥了挥手,遣散室内所有宫女宦侍,门被拉上,光线一暗,诺大的幽思庭内便只剩我与他二人。我不知他突然到访是打算做什么,但肯定来意不善,想起上次他那番暧昧不清的话,心下不免有些警戒,奈何身子却是无甚气力,只得勉强撑坐起来,拿起矮案上的白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皇上到底有何事大驾光临?”我端起其中一杯,最了个请的手势。   萧澜扫了一眼那杯茶,却不去碰,缓缓走近了些,他颈间一串青金石朝珠碰撞着,发出令我不适的响声。那原本该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悦的目光引起了萧澜的注意,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猝不及防地抽去我头上发簪。发丝散落下来,我手一颤,茶杯滑脱,滚烫的茶水淌到肩头胸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萧澜的手猛地落到我咽喉处,我震骇之下将一杯茶全朝他泼去,萧澜举起手臂,袖子挡住了大部分茶水,暗绣的龙纹被染得颜色更深,活物一般张牙舞爪的扑下来,我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沉,便被萧澜压在躺椅上,浑身骨骼都与椅子同时发出了不堪一击的细微呻I吟。我气喘吁吁:“萧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澜一手扼住我的脖颈,一手去抚我的脸颊,硕大的扳指擦过我皮肤,引起隐约的疼痛:“萧翎,你可知道朕明日要册封谁为后?”   我扭头躲避他的手,蹙起眉头:“孤自然知晓。钥国公主何氏。”   钥国为冕国东边关隘处一边陲小国,国力一般,战略位置却极为重要,故而数年来一直以联姻维系其为附属国的关系,如若不是萧澜篡位夺权,何氏本该成为我的皇后。“怎么,你册封皇后,还要来对孤这个废帝来炫耀一番么?”   萧澜笑了一笑:“钥国习俗特殊,女子未出嫁前一律蒙面,公主也是如此。孤早闻孤的皇后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昨日却才见到真容,可一见之下,却也觉不过如此。要怪只怪,朕与皇弟你一起长大,见惯了皇弟你这等绝色……”   “萧澜!”我厉声喝道,急火攻心,一阵猛咳。萧澜的手却从颈间径直滑下,蟒蛇一般咬开我衣衽,冰凉手指令我打了个寒噤,一种冷意袭遍全身,透彻骨髓。我此刻是真真切切的确定了萧澜想要做什么,他当了皇帝夺走我的一切还不够,还要以最下作的方式来折辱我。我浑身颤栗,心下耻极怒极,极力维持曾经的帝王气度:“萧澜,你这般待我,对得起萧氏列祖列宗么?”   萧澜喘了口气:“那你前几年为坐稳皇位杀兄弑母,又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是如此!却未有一个帝王,像你一般……”   我话音未落,便听门口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一个尖利的声音道:“哎呀,五殿下怎么又回来了?诶诶诶,五殿下,你不得进去!”   “我有东西落在了里面,是父王御赐的护命手珠,离身了便会鬼怪侵体!”   萧独在外头扯着刚刚变声的粗嘎嗓子,声音急切,接着门被撞了两下,“砰”地一声,一个身影闯了进来,门前宦官哎呀一声,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到地上,萧独捂着鼻子,手缝间满是鲜血,四下张望一番,目光在我与萧澜身上极快的逗留了一瞬,便蹲了下去摸索起来,果真在门缝附近捡起一串黑曜石的手珠,不待萧澜发话,他就倒在地上,一阵抽搐,竟真如鬼怪附体一般,晕厥了过去。   “快,快,看看五殿下如何了!”老宦官却慌了神,几位宫女七手八脚将萧独扶起,又是掐人中,又是给他擦鼻血,萧独却还抽搐不停,牙关紧咬,双眸紧闭,脖颈上青筋一扭一跳,我瞧着小狼崽子这模样,本心觉好笑,听宦官说“又发作了”,才明白这他是患有什么旧疾。发作得倒挺是时候,助我脱了困。萧澜定立原地,发作不得,一张脸黑到了极点,却也只好命人扶起萧独,拂袖而去。   望着萧澜离去的背影,我心里隐约生出一丝不安来。   我竟忧心起了萧独的处境——不知,萧澜会如何罚他。   我不该担心萧澜的子嗣,但我着实不想失去这把还未露锋芒又十分称手的刀。   晚膳时,萧澜又派人送来了那种含毒的丹药。   我在宦官的监视下服了下去,当夜,便害起了热。服下丹药的第一夜总是难熬的,过了几日便会好些,只是浑身乏力。一觉昏睡过去,便不知睡了几日,我做了一个混乱而古怪的梦,梦见自己又身着皇袍,坐在龙椅之上,一只手攥着锁链,一只脚踏在什么野兽的背上,粗硬的毛发异常扎脚,我低头瞧去,发现脚下竟伏着一匹健美的雪狼,深邃凌厉的狼瞳自下而上的盯着我,幽幽闪烁。   我弯下腰,伸手抚摸它的头颅,那狼却站起来,抖了抖毛,一下挣脱了我手上的锁链,朝我猛扑上来,巨大狼嘴一口叼住了我的脖子,尖利犬齿直抵咽喉。   我惊醒过来,一身冷汗,摸了摸脖子。   窗外传来阵阵雷鸣,光线忽明忽暗,过了半晌,我才慢慢清醒了一点,听出来,不是打雷,而是册封大典的烟火,皇帝的婚姻要持续整整七日,普天同庆。   我口干舌燥,竟一时发不出声音来唤宦侍,只好自己伸手摸索榻边的茶水,却听见旁边一声杯子磕碰的响动,不由一惊,侧头看去,便见黑暗中一对幽绿的光点若隐若现,想起梦中之景,饶是我胆子极大,也吓得打了个激灵。那光点却越凑越近,恰时窗外一亮,照出了榻前人影,又暗了下去,将他隐匿起来。   茶杯被递到嘴边:“皇叔,喝水。”   我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独儿?你怎么半夜三更的跑到这儿来?”   榻面往下一陷,是萧独坐了下来,黑暗似乎使他大胆了许多,没有之前局促。我嗅到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而妖娆的香味,好似宫女们用的那种苏合香。   我敏感的猜到了什么——萧澜莫不是赐了侍妾给这小狼崽子了?   他不但不罚他,反倒赏他?   十四岁,与我初次接受侍寝时一般年纪。   “我……睡不着,想跟皇叔说说话。”萧独声音嘶哑,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刚刚经历过一番情I事。我心下更加了然,不禁暗暗一哂,许是小狼崽子头一回接触软玉温香,不知如何是好,那侍妾又过于主动,将他吓得半夜落跑了。   越想越是有趣,我揉了揉他脑袋,戏谑道:“你身为皇子,繁衍子嗣是大事,这方面也是一门学问,有空去藏书阁找本春宫秘谱,莫要叫你几个兄弟取笑你。”   萧独被烫着般的躲开我的手,好一阵沉默,我刚想开口赶他走,他却卧下来,竟然掀开我的被褥钻了进来,我愣了一愣,没想到他如此放肆。萧独蜷成一团,硬挤到我身边,一只手还攥住了我的腰带,头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   “皇叔……别赶我走,父王命我与侍妾生个子嗣冲喜御病,可我还未成人……”   我恍然大悟,失笑出声——这小子还未遗精,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这小狼崽子这般依赖我,也未尝不算桩好事,我心里盘算起来,日后,我可寻个机会将自己挑中的女子托人引到他身边去,撮合成一对,将他掌控得更牢。   萧独不知我在想什么,闷声闷气地表达不满:“皇叔!”   我止住了笑,看看身边的萧独,只觉这我们这二人挤在一张榻上实在不妥,正欲起身,却又觉一阵头晕,只好卧下来,睡个回笼觉。   耳畔气息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萧独似乎睡着了,我却辗转难眠。自禅位以来,我便再未与人同床共寝过,这小子又体温滚烫,熏出我一身热汗,我哪里忍得了有人这般扰眠,毫不留情的踹了一脚萧独,萧独一下惊醒过来,坐起身子,屈起双腿,立刻,一股淡淡的腥味弥漫了开。   我自然知晓这是什么气味,想是那侍妾刺激了他,开天辟地头一遭。   我没有责骂他,掀开被子,淡淡道:“快些走罢,莫要让宦侍见到了你。”   萧独却一动不动,声音极为喑哑:“皇叔,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除了是春梦,还有什么?我不耐地摆摆手:“别跟我讲,孤不想听。”   “前日……父王伏在你身上,也是想行房事么?”   我脑子一轰,火冒三丈,一耳光扇向他脸上:“放肆!”   萧独被我打得滚下榻去,捂着脸颊,爬起来,踉踉跄跄退后了几步。   我坐起身来,冷声怒喝:“滚!日后莫要再来找孤!”   萧独一语不发,一双碧绿狼瞳盯着我胸口,我一眼从对面的铜镜看见自己的丝绸寝衣半敞,脖颈还有点点红晕——是萧澜留下的。   我沦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废帝的耻辱,被萧澜的儿子看得一清二楚。   盛怒之下,我端起茶杯,向他掷去,萧独被兜头我砸了个正着,翻身便推窗跳了出去,转瞬消失在了黑夜里。 第5章 唱戏   许是那夜我一耳光打得太狠,之后,萧独便真得没再来过幽思庭,令我不禁有些后悔。狼还没养成犬,就把他打得不认主了,真是白费心思。   不过让人庆幸的是,萧澜自册封大典后,也忙得不可开交,既然册封了皇后,便要册封太子,萧澜年逾三十,却已有四个儿子,按理应是嫡长子封为太子,可他的长子萧煜是父王赐的侍妾所生,性情顽劣,暴躁蛮横,二子萧璟与三子萧墨是他身为藩王时明媒正娶的王妃诞下的双生子,一个乖戾善妒,一个沉默内敛,唯老二是从,老四萧媛是女孩,最小的便是那混了一半蛮族血统的小狼崽子萧独,个个都不是省油灯,何况皇后才刚刚册立,还没有怀上子嗣,自然不乐意现在便立太子,但萧澜不会立别国公主生下的子嗣作为冕国的皇储,埋下祸根,这可是一件头疼的事,群臣们议论纷纷,萧澜也无暇来找我。   趁着这段时日,我悄无声息的命暗卫们混进宫中六局,重新安插了自己的棋子,为日后翻盘做准备,萧澜对朝中大臣盯得紧,我不欲打草惊蛇,便送一纸密信出去联络上了我远在千里之外的亲舅舅西北侯白延之,白氏家族家大业大,距地冀州,驻守着北疆边关,手握精兵三万,我被逼禅位后,一直软禁于宫中,无法告知白延之我的真实情况,他也便未轻举妄动,以边关有蛮族骚扰,脱不开身为由,连萧澜的登基大典也未参加,而萧澜鞭长莫及,顾不到将白延之如何,也暂时无法拿他这个三朝老臣怎么样。白延之与我生母姐弟情深,我们舅甥俩曾一同征战沙场,除君臣之谊外有过命的交情,我相信如今我沦落至此,他不会坐视不理。果然,三月之后,我收到了白延之的回音——   他遣自己的弟弟卿大夫白辰赶赴皇都冕京上贡来了,不过路途遥远,到冕京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又要耗费几月时间。   我不急不躁,一边在宫里织网,一边等待。时光如梭,一晃便已到了次年年初,太子册封之事迟迟没有尘埃落定,宫里举办了骑射大典,一是祭祀后羿,迎接新年到来,二是借此让各位皇子一展雄风,所有贵族子弟也皆可参加或者观看。   连我这个太上皇,也破天荒的受到了邀请。   其实我是不大想去的,天寒地冻的,我身子弱,禁不着风吹。   轿子摇摇晃晃落下来时,我还抱着手炉,裹着雪狐大氅,卧在软垫上不想动,听见远远一声鸣镝之响刺破天穹,勾起我昔日征战沙场的往事,我才抬起倦怠的眼皮,掀开了轿帘往外望去。嚯,北门围场的宫楼上下人山人海,比当年我参加骑射大典时还要热闹。最高处的看台上,萧澜与他的皇后妃嫔皆已落座,红底金穗的遮阳伞盖扎得我双目灼痛,便敛了眼皮,由宦侍搀着走上台阶。   “太上皇驾到——”一个宫人扯着嗓子迎接我的到来,声音刺耳。萧澜坐着,一众女人们起来欠了欠身,她们并不十分将我一个废帝放在眼里,我也懒得虚以委蛇,颌了颌首,就在为我特设的看台上落了坐,掩袖咳嗽了几声。   萧澜偏头看来,目光在我身上刮了一遍,仿佛要刮下我厚厚的衣衫来,我冷冷地避开视线,放眼望向下方的围场,他的声音不期然顺风飘进我耳里:“皇后这身狐裘可真是毛色上好,衬得你光彩照人,肌肤雪白,冰雕玉琢似的。”   这话不是对我说的,我听着却如芒在背,只想将这身狐氅立时脱了烧掉。   “皇上若是喜欢,明日臣妾便命宫人们赶制一件。”   “甚好,便朝着太上皇身上那件狐氅的样式做罢。”   我端起茶杯,啜了口浓茶,漱了漱口,带着喉头里那股恶心劲儿吐回茶杯里,往地上一砸,发起疯劲来:“这茶恶心极了,帮孤把这杯茶倒了!”   我知晓萧澜一定看在眼里,讥诮地扯了扯唇角。   宦官依言照办。茶杯放在案上时,桌案震动起来,我抬眼便见九只鹰挟着金色绣球一飞冲天,但听一串大鼓震耳欲聋,大门轰然开启,数人纵马而出,竞相持弓射之,数只箭矢穿云破日,射向飞鹰。   我目眩神迷,眼前浮现出我初次参加骑射大典的情形,心中竟掠过一丝怅然。那时我与我的兄弟们都还未经受腥风血雨的洗礼,是一群顽皮的少年,不知数年之后,会手足相残,兵戎相见,除了萧澜以外,其余几个兄弟全都成了我登上皇位的垫脚石,变成一堆尸骨,埋在了我脚下的这片皇土之下。   即便我如今的身子还能骑马射箭,也没有兄弟能陪我比了。   不知下一个要埋进去的,是萧澜还是我呢?   我如此想着,目光从下方表演骑术的诸军将校中游过,只见一人扛着那后羿射日的大帜单骑冲出,身后紧随几名少年,头发皆束于脑后,配戴着皇子才有资格戴的抹额,眼覆纱罩,身穿各色骑装,身上鳞甲闪闪发光。   着银白骑装的人影冲在最前,我耳闻身旁宫女小声叫道“大皇子!”,便见那少年自鞍上起身,一脚踩蹬,横在马身一侧,姿势流畅华美,势不可挡,他一手取下背上长弓,搭弓射箭,根根白羽箭簇铮铮如电,射向高空带着金乌绣球盘旋的飞鹰,不料一只黑羽利箭横空出世,竟穿过白羽箭阵,一下射中鹰头。   飞鹰携球当空坠下,随之一声厉喝响起,我垂眸瞰去,看到那冕旗被烈风扬起,一抹玄衣黑甲人影自旗后疾驰而出,竟一脚离蹬,半跪于马鞍之上,一个凌厉转身将弓弦拉得饱圆,手指一收,一瞬之间,上十根黑羽箭簇穿云破日,将九只飞鹰尽数射落,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只若泼墨挥豪的霸道恣意,惊心动魄。   金乌纷纷坠地,他撤弓勒缰,一马当先,甩下其他皇子,驰过围场一周,人马立于猎场中央,一手拔起那冕旗,于万众瞩目之中扭头朝看台这边望来。   这般骑马傲立的姿态,竟若一尊修罗杀神,隐隐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气势来。   ——萧独今年,才十五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把皇长子的锋芒都抢了。   我暗暗吃惊,心下微凛。   今日在骑射大典中一举夺魁,可谓剑走偏锋,冒险得很,若换作是我,绝不会如此博人眼球,招致嫉恨,但恐怕萧澜与众臣是无法忽略他这个五子了。   故而,也不得不说,是一桩好事。   是时候修补一下与这小狼崽子的叔侄关系了,免得他记恨我那一耳光。   我低头啜了口茶,心下盘算着该如何做。说些好话哄哄怕是不够的,这个年纪的小子自尊心最强,还得送点好礼才是。我玩味了一番,摸出了贴身佩戴的沁血玉佩,以前当皇帝时身上的宝贝很多,如今真拿得出手的,却只有它了。   入夜后,骑射大典隆重落幕,在馥华庭举办的皇族家宴才刚刚开场。   我不想看见萧澜与我曾经的臣子们,本想称病不去,但为了与萧独这小狼崽子说上话,仍是坐上了前往馥华庭的轿子。从北门到馥华园的路很长,我昏昏欲睡,快要陷入梦寐时才到。我到的是最迟的,一众皇亲国戚早已入席。   宦官们扶着我下轿,将我迎入庭殿。萧澜坐在台阶上的高处,两旁是他的妃嫔与皇后,皇子与近臣们分别坐在两侧的席位上。   我落座后,一眼便在几个皇子之中看见了萧独,立时发现不过大半年时光,他的身上又发生了不可忽视的变化。   虽正坐在地,仍能看出他体型较之前挺拔许多,一身蟒纹玄衣纁裳衬得他颇有气魄,将身旁可称玉树临风的大皇子萧煜都比了下去,异族混血的特征已在他脸上鲜明起来,有了男人锐利的线条,极是英俊,他眉弓凸起,眼窝则深凹进去,一双狭长碧眸掩在阴影里,深沉了些,让人不便捉摸他的情绪了。   我盯着他看了又看,小狼崽子却垂下眼皮,薄唇紧抿,不愿搭理我一般。   ——啧,莫非还在生气不成?小性子倒还挺倔。   不过就是一耳光,我身为他皇叔,还打他不得了?   、   我讥诮地一笑,宦官上前来斟酒。众人一起举杯向萧澜敬酒,称赞皇子们在骑射大典上威风凛凛,萧氏王朝后继有人,而我在心里诅咒萧澜断子绝孙。   酒自然我是不敢喝的,虽然萧澜在家宴上毒死我的可能性不大,但几月前我让他在儿子面前颜面扫地,难保他这不是一场鸿门宴,我不得不防。我只润了润嘴唇,就将一杯酒全倒进袖子,又命宦官斟上一杯。酒过三巡,食过五味,众臣便打开了话匣,明着不议政事,却拐弯抹角的往太子册封一事上扯,后妃们亦是不甘落后,各自变着法子夸自己的子嗣,一场家宴可谓波云谲诡,各怀鬼胎,萧独倒真是遗世独立,游离风波之外。他虽被过继给了大皇子之母俪妃,可养母毕竟不是生母,哪顾得上他这么个外来的小杂种,眼里只有自己亲儿子。   看着萧煜那目中无人,与他母亲一般的刻薄面相,我不禁有点可怜起萧独来。   撇去上次他口无遮拦的事不提,这小狼崽子其实还挺讨人疼。   只是这册封太子的事,我一个废帝,当然不便在晚宴上插嘴,只在心里有了计较,暗助萧独上位这一步棋,我是一定要走的。萧独,你遇见孤,是你之幸,还是你之不幸,你便拭目以待罢。许是感觉到了我在看他,萧独斜目瞥来,与我视线短兵相接,瞬时便闪了开来,举起酒杯,嘬了一口,便仰脖饮下,忽然口渴似的,一下子连饮了几杯,耳根处泛起一片红晕,握拳抵嘴,咳了两下。   我摇头暗嘲,酒量不好,还要乱喝,怎么这点倒没蛮族人的天赋?   “太上皇为何不用晚膳?朕命人特意筹备的珍馐美味,太上皇都毫无食欲么?”   正在此时,萧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懒洋洋地支肘托腮撑在案上,漫不经心的答:“非也,孤乏得很,头疼,一点也不饿,不如皇上允孤早些回去歇息如何?”   曾经臣服于我如今又倒戈萧澜的几个大臣看着我,神色唏嘘,想必是看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沦落至此,不免惋惜。我在心里冷笑,有朝一日我重登帝位,第一个就要砍这些阉奴的脑袋,不,光砍脑袋还不够,要凌迟才好。   萧澜饶有兴味地审视了我一番,击了击掌,一队宫女鱼贯而入,为首的两个手里竟托着一套艳红华丽的戏服,上有象征羲和的火焰纹路,正是之前我穿过的。   我登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宫女们果然将那戏服呈到我面前来,萧澜笑道:“朕听闻太上皇总喜欢在夜里唱戏,扮演羲和祈祷大冕国风调雨顺,宫里人人皆传太上皇唱得极好,不知太上皇可否屈尊降贵在朕与众位爱卿面前表演一番?”   我沉了脸,冷冷注视着他。萧澜放下酒杯:“太上皇更衣还要自己动手不成?”   他话音刚落,几个宫女便来抓着我,七手八脚的扒下我身上的狐氅,外袍,中衣,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扒得衣不蔽体,又将戏服往我身上套,我身子没什么力气,连几个女人也抗拒不了,挣扎出满身大汗,几欲晕厥过去,又被强行抹上胭脂,戴上女子的头饰耳环,推到宴厅中央,我瘫在地上,止不住咳嗽起来。   一时宴厅里一片沉寂,没人料到萧澜会安排这么一出。   “啪,啪,啪。”一个人鼓了鼓掌,率先打破了沉默,竟是大皇子萧煜的声音,“素闻皇叔美貌绝伦,没想到换上戏子行头如此妩媚,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抬起眼皮,红着眼睛朝他看去,萧煜被我的眼神骇了一跳,敛了笑意,我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萧独,只见并未看我,一只手攥紧酒杯,面红耳赤,骨节发白。   我闭了闭眼,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来,咬牙笑了一笑,一甩袖子,吟唱o出声:“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太上皇名为太上皇,地位却不在皇帝之上,萧澜逼我唱,我不得不唱。   萧澜,孤今日之耻,他日将百倍奉还。   一曲唱毕,宴厅里掌声雷动,在我听来却如丧鼓。   我气喘得断断续续,一口血咳出来,萧澜这才放过我。我被宫女们扶抱上轿,临行前还灌了一整壶酒。那酒竟是鹿血酒,性燥助火,我在轿子里昏昏沉沉的躺了没一会儿,便觉浑身发烫,血液沸腾,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自退位以后,我独身幽居,自是禁欲了许久,耐不住地便伸手探入亵裤,缓缓抚弄起自己来。可酒劲发作得厉害,我又有疾,竟连自渎的气力也不足,颤抖发软的手指揉捏了茎端好一阵,也不觉有泄身之势,反倒越烧越旺。   我咬住袖摆,心下屈辱恼怒,只想弄个宫女过来泻火,伸手一掀轿帘,只欲看看离幽思庭还有多远,但一眼望去,宫巷深深,哪是回幽思庭的路?   我心下一惊,嘶声呵斥抬轿的宫人:“走错路了,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回太上皇,去皇上的寝宫。”   “你们敢……送孤回去!”我抓住轿帘,身子一歪,从轿榻上滚到了轿外冰凉结霜的青石地面上,头晕目眩,神志模糊起来。忽听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我勉强抬起眼皮,只见一人纵马疾风般冲到眼前,利落的勒缰下马,硬底马靴蹍过石地,发出清晰而冷硬的声响。那人走到我面前,伸手将我一拽抱了起来。   “五……五殿下!”   “我看你们谁敢带他走。”   听见这处于变声期的粗哑少年嗓音,我浑身一松,晕了过去。 第6章 走火   浑浑噩噩间,背部落在榻上,被褥上一股熟悉的安息香味道飘入我的鼻腔,四周温暖如春,我似乎在自己的寝居里,四周一片昏暗。一个人抓着我的脚踝,帮我脱靴子,我精神恍惚,分不清此时是真是梦,腹下燥热难耐,习惯性地伸手一抓,抓住身旁那人的袖摆,口齿不清地喊:“梁笙,上来侍寝!”   梁笙是我的宠宦,我宠幸他的次数比我的任何一个妃嫔都要多,他身子不比女子,清瘦而单薄,但床技却很讨喜,总是能令我一展雄风,比娇柔怯懦的那些妃嫔们有趣得多。可惜他不是女人,不能为我生下龙子,否则我一定封他做妃。   身旁人为我脱靴的动作停了,好一阵没有动静,我只能听见他略显凌乱的呼吸声,像被飞蛾扰乱的火苗。我身上的火却越烧越旺了,不耐烦地拽他的袖摆:“梁笙,朕说了,上来侍寝,你还要朕说几遍?快些为朕宽衣,朕热得很……”   我一边醉醺醺的喃喃,一边撑起眼皮,昏黄斑驳的烛火里,眼前人影模模糊糊,足有三重虚影,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觉得他就是梁笙,已经随我的妃嫔们被萧澜烧死了的梁笙,从我自太子登上皇位以来,每天在我就寝前为我脱靴宽衣的梁笙,会在我起夜时为我点灯递夜壶的梁笙。   “梁笙……梁笙,朕……好想你啊。”   自古帝王薄情,我却真的很想梁笙。   我顺着那人袖摆攥住他的手腕,他骤然扯开我的手,退后了一点,又俯身脱去我剩下的另一只靴。我的脚被拢在他的掌心里,很热很烫,像要融化的一团雪。   “你抓着孤的脚做什么?想要孤踹你啊?”我迷乱地笑了笑,一脚蹬在他胸口,眯着双眼,“小笙子,还不脱了衣服坐上来,怎么行事,还要朕教你不成?”   那人定定站着,好像在盯着我看,颀长骨感的手指抓着我的脚踝不放。   “小笙子,你再磨磨蹭蹭,朕可就发怒了。”我有气无力的喘,男根硬得难受,忍不住自己去解衣服,胸口那几颗扣子却很是精巧结实,我手指也没力气,弄了半天也没弄开,急出一身汗,便只好将衣摆掀到腰上,去褪自己的丝绸亵裤,这动作实在不雅,我是皇帝,不该自己脱衣,梁笙却像个傻子一样站着不动。   我恼羞成怒,勉力撑起身子,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将他硬扯上榻。他猝不及防地倾倒在我身上,却不知所措般僵着一动不动,不像以前那样灵巧地来挑逗我,呼吸却越来越乱,胸膛起起伏伏,炽热的体温犹如火上浇油。我嗅到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血气方刚的汗味混杂着浓郁的麝香,似只初次发情的雄兽,这不该是梁笙这种阉人身上该有的味道,但我神志不清到无暇怀疑,越闻越觉口干舌燥,没好气的呵斥起来:“快帮朕脱了这难缠的衣服,扔出去烧了!“   被我一吼,梁笙这才动手来帮我解衣扣,他手指颤抖着,半天才将我的衣襟扯开。汗液淋漓的胸口被他滚烫的手指若有似无的一碰,像被火星溅到,我登时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沙哑的轻喘。我垂眸瞧见艳红如血的戏服映衬之下,自己胸前肌肤白得晃眼,肿胀的乳尖在湿透的丝绸内衫里颤颤挺立起来,磨得极不舒服,我不满地蹙起眉头,哼哼一声:“继续,愣着干嘛?”   梁笙攥住我的内衫扯开,热意随汗液挥发开来,总算好受了一些。   “利索些。”   我仰起脖子,闭上眼催促,等着梁笙把屁股坐下来伺候,却觉下身一紧,被一只灼热的手握住了,我打了个哆嗦。梁笙没脱我的裤子,就擅自用手侍奉我,我没来得及发怒,便感到他笨拙地上下捋动起我的茎身来。他手劲儿不知怎么变得那么大,毫无技巧可言,可手掌上粗糙的薄茧隔着丝绸亵裤摩擦过我充血的茎端,快意霎时如一团野火在下腹蔓延开来,烧得我血脉贲张,浑身轻颤。   我大口喘息,屈起双腿,不自禁地绷紧了足弓,脚趾深深扎入被褥里面,似只受困的兽。眼前一暗,咽喉处袭来一丝刺痛,喉结竟然被梁笙一口叼住了,用犬齿厮磨着,似在吮咬舔舐,在试探性的袭击。我的脑子里倏然闪现出梦中那只狼,猛推了他一把,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声音:“放肆,你好大的胆子!”   梁笙似乎吓了一跳,立即松了嘴,翻下榻去,可他手一松,我便颤抖着一泄如注,亵裤里湿得一塌糊涂,精液顺腿根流过股缝,将榻上也染污了。   我身子极是虚弱,泄过之后便精疲力竭,再无一丝气力,只来得及吩咐一声:“弄点水来,将朕身子清理干净”,便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我回到了幽思庭里,正躺在自己的榻上。我一起身就觉头疼欲裂,口里泛着酒味,胃里只犯恶心,好半天才回忆起昨夜在馥华庭受辱及被强行抬去萧澜寝宫的事,却怎么想不清楚从轿子里跌出去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掀开被褥察看身子,发现自己穿着干净的寝衣而非那身戏服,坐起身来,也未觉有什么异样之感,不由松了口气,唤来宦侍为自己漱口洗脸,更衣下榻,而后取用早膳。   我用银簪一一试了毒,而后夹起一个如意卷。如今的膳食与当皇上的时候自然无法比,萧澜明面上尊我为太上皇,所以食材还算过得去,只是我至今仍不习惯没有人传膳,尤其是试毒这种事我得亲自来。我逼着自己咬上一小口,心里想着,萧澜敢在家宴上那般待我,那些佞臣自是不会有异议,但若是效忠父王的老臣与百姓们知道了我这禅位后的太上皇的遭遇,恐怕便是另一番气象了。   我得做些什么,不能任由萧澜放肆下去,否则他终有一天会突破底线。   我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宦侍顺德,如今我身旁的宫人大多都不可信,但顺德不同,他有个妹妹在尚服局的洗衣房,兄妹二人在宫里混得很是艰难,外边还有个病重的老母亲靠他们的薪俸过活。数月前我开始用旧物贿赂他,顺德悄无声息的接受了,他从现任皇帝那儿永远得不到这样的赏赐。   我命顺德在他的同僚之中散播谣言,传到朝堂上去,令那些老臣给萧澜施压,使他注意言行,不要对我这个太上皇作出什么有悖三纲五常的事情来。   顺德一面听着,目光却时不时在我的颈子上逗留。   “你在看什么?”我这样问他,顺德支支吾吾的递了铜镜过来,我一眼看去,立时被吓了一跳。在我的咽喉处,竟然有一个牙印,周围还有一圈被人用力嘬出来的红痕,在我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扎眼。我摸了摸那个咬痕,眼神阴沉,不肖说,这一定又是萧澜干得好事。顿时我便吃不下东西了,嘴里的汤圆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我草草嚼了几下,却咬到一团硬物,差点没把牙磕掉。   我独自走到书房里,将那异物吐出来一看,竟是一块骨头,上面刻着细小的字,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我着实一惊。这可是一个大大的喜讯。我的两个舅舅白氏二兄弟都来了,不仅如此,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另一队人马——   蛮族最大聚落——魑国的使者,竟是想来与冕国和亲的。   我将那骨头包好,走到外面,想将它扔进湖里,却发现湖中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不远处几个皇子们与十来个宫人在冰湖上“冰嬉”,身姿飘逸,我禁不住观看了一会,心里奇怪,竟不见其中有萧独。   那小狼崽子到哪去了? 第7章 夜潜   “太上皇,当心身子着凉。”   此时肩上一沉,白狐大氅便裹了上来,我本能地握住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错觉这为我添衣的人是梁笙。可我转瞬意识到并不是。我松开手,扫了身旁的顺德一眼,他与其他的宦官一样模样清秀,但沉默寡言,终究不是伶俐的梁笙。   我系好狐氅上的扣子,命顺德前去问问离得最近的几个宫人关于萧独的下落,却听一阵欢笑响彻上空,只见大皇子萧煜展开双臂,衣袖上下翻飞,像只翱翔的鸟儿一般倨傲恣肆,却不知我看着他时在盘算如何折断他未丰的羽翅。   他生得倒是不错,五官在几个皇子中最像萧澜,唯独是那双鸾目不似,看人时总带着一股子不可一世的傲慢,与他暴躁且喜怒无常的脾性倒是相衬,若是真封他当了太子,不知他会狂成什么样。显然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萧煜悠哉悠哉的转了一个圈后,负手朝我滑了过来,大摇大摆的行了个礼:“参见皇叔,方才侄儿在兴头上,没看见皇叔在此,请皇叔莫要怪罪啊。”   “大皇子高瞻远瞩,眼里只有天上的太阳,何罪之有。”我犹记得在馥华庭受辱时他说的那句话,漫不经心一哂,故意提起他在骑射大典上落败之事。   萧煜的脸色立时便难看起来,一字一句地盯着我道:“侄儿记得,曾在父王的书房里见过一幅画,画上的皇叔风华绝代,冰戏玩的可真是一绝,可皇叔现在身子如此单薄,侄儿就是想见识一下皇叔的风采也不行了罢,可惜,可惜。”   他这话说得既暧昧又唐突,我心里一凛。   其他皇子虽暗地里大抵也不太尊重我,但起码还知道装个样子,不会像萧煜这般嚣张。呵,狂妄小儿,定要给你点颜色瞧瞧,让你知晓什么叫祸从口出。   我垂眸掠过他脚上冰刀,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不错,孤当年冰嬉玩得极好,次次在宫里冰嬉赛事上拔得头筹。孤如今身子是不行了,不过,冰嬉的技巧还是知晓的,孤方才见你技巧尚有些生疏,想想马上要到年关,春祭大典上便要举行冰嬉大赛,时日所剩不多,大皇子可要勤加练习,莫要再输了呀。”   萧煜正要拂袖而去,一听这话,身形便是一滞。   我笑道:“转弯慢了些。一脚立起,刀尖点地,方可滑得更快。”   这法子当然是错的,他若是这般滑,虽可变快,但滑得太急,只会扭着脚筋。   若是大赛上出了岔子……   但萧煜不知,他争强好胜,虚荣心重,一心求赢,看了看两个弟弟都滑得游刃有余,于是半信半疑的照着我所言滑了一圈,见果真奏效,不禁大喜,滑了几圈又回到我面前,一改傲慢无礼的态度,请我再点拨点拨他。   我大方的原谅了他,撑着病体,褪了狐氅,绑上冰刀,为他示范。   我的冰嬉技巧虽然生疏了些,但许是因为我实在太轻,滑起来竟不太吃力,一如行于云端,脚下生风,衣袂飘飞,以手为刀旋身舞动,竟依稀好似回到了当年,众人为我鼓掌欢呼,赞我英姿飒爽,有天人之姿,是众望所归的未来天子。   待我停下之时,便见几个皇子与宫人们都面露惊色地正朝这边看,萧煜亦是瞠目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客客气气的求我指点迷津。   一番指点下来,萧煜的冰嬉技巧提高了不少,对我的态度自也尊重了些,还虚情假意的向我道了个歉,说改日送些宝贝上门来孝敬我。   我答应下来,顺便向他打听萧独的情况。萧煜一脸的幸灾乐祸:“今早,他和我们一道向父皇请安时,不知怎么就触怒了父皇,弄得父皇是大发雷霆,亲自动手赐了他二十大鞭,又罚了他闭门思过,连冰嬉也不准来,实在是可怜得很。”   皇子受鞭刑,这可真是稀罕事,那小狼崽子犯了什么大错竟至于此?   莫非是因为他在骑射大典上占了其他皇子的风光,妨碍了萧澜册封太子的决策么?还是……难道又是这小狼崽子昨日救了我?   “哦?那五皇子现在人在何处?”我问。   “当然是在北所。”萧煜疑惑道,“怎么,皇叔好像很关心他似的?”   “自然没有。不过是见你们都不待见他,有些好奇罢了。”   “那便好,皇叔切莫与他有过多接触,他啊,命特别硬,身犯煞星,易引灾祸上身,父皇留他在宫中,也是为了借他挡一挡灾而已。”萧煜脸色阴晴不定,自言自语般,“也不知道为何,竟会有人看好这么一个混着蛮族血统的灾星。”   我心里一动。   待萧独走后,我向宫人们打听了一番,便得知萧独在骑射大典上夺魁,果然让他在臣民中的地位大大提升。要知后羿射日的传说乃是大冕国的起源,冕国人均视自己为后羿的子孙,故而朝中大臣也对骑射大典上皇子们的表现极为重视。萧独一举射下九日,自然被人们视作后羿转世,天命所归,今早在萧澜上朝时,一下子冒出了好几个支持萧独的大臣,尤以大神官翡炎为首。   翡炎在朝中的地位举重若轻,他是我的远房亲戚,还曾经是我的生母羽夫人的入幕之宾,与我的关系也很密切,便是他一手扶持我上位。虽然萧澜依靠他的妃子孟氏掌控了我的养母孟后残留在朝廷中的孟家势力,亦无法撼摇翡炎及其党羽的地位。因为翡炎是神官,神官是神的代言者,而神,是至高无上的。   如今,就算萧澜与几个皇子再怎么不待见萧独,也要给神三分薄面。   思虑一番,我不由暗暗庆幸,若不是萧独在骑射大典上自己争气,他一个混血杂种,又无所依傍,这般三番两次的触怒萧澜,恐怕就不是关禁闭这么简单了。   不成,得寻个机会提醒这小狼崽子,让他与翡炎走近些,别把一手好牌打烂了才是。   夜里,我命顺德准备了些许药品食物,附上我贴身的沁血玉佩,一并送了过去,但萧独这小狼崽子真是个小白眼狼,顺德说,他到北所萧独居住的寝宫时,萧独正赤着上身抄写神谕,背上鞭痕累累,惨不忍睹。   听到是我遣人送来的东西,他竟然理也不理,只有那玉佩被顺德硬塞到神谕里面,倒是被他收下了,其他东西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一个口信也没托顺德捎。   这小子,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收了玉佩不回信,还在生气不成?   日后他若是不听我的话了怎么办?   三更半夜,我躺在床上反复琢磨,越想越是睡不着,非得亲自去看看萧独。   被软禁以来,白日我碍于萧澜的眼线不方便行动,夜里却绝不安分。我曾是皇帝,对宫中密道很是熟悉,自是知晓哪条道通往哪里,当初萧澜为防我逃走,派人把通往宫外所有道路严加看守,如今皇宫外的御林军也不再听命于我。我虽无法逃到宫外,想要在宫内行走却不难,只是,出了密道后却十分危险。   要与萧独说上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门口送东西还不行,我得进到他的寝宫里去。为了掩人耳目,我遣顺德与我一道,自己扮成尚衣局洗衣房的宫女,以送干净衣物为由,果然顺利的混进了皇子们居住的北所,进了萧独的寝宫。   一路走来,我已是累得东倒西歪,抱着一沓干净衣物,好似托着千斤石,扶着墙才能勉强行走,来到萧独的卧房前时,已是站都站不稳了。   敲了几下门,却没听见什么动静,里面分明亮着烛火,一抹人影飘飘忽忽。   我心里有些不耐,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细汗。我纡尊降贵打扮成一个低卑的宫女,特意来为这小子出谋划策,要是他还给我脸色看,我就弃了他这枚棋子。   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我索性推开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却立时听见一阵粗重的喘息声。烛光如豆,室内幽暗昏惑,我掩着嘴,循声走近了些,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羊皮纸卷铺了一地,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萧独正俯趴在榻上,弓着背脊,头抵着墙,赤‘裸精瘦的背脊上道道鞭痕纵横交错,还在渗血,蜜色的皮肤汗液淋漓,随着身子起伏闪着龙鳞般的光泽,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他正在做什么。   我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打搅这小狼崽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情I欲旺盛的时候,被罚禁闭又无法传召侍妾,难免会憋给到自娱自乐。   啧,来的真不是时候。   我正犹豫着,喉头却不是时候的发起痒来,忍不住咳了一声。   萧独的呼吸顿时一滞,扭头看过来,喘息着沉默一瞬,道:“你,过来侍寝。”   我愣了一愣,继而明白我此刻背着光,这小子竟没认出我来。   我心下好笑,张了张嘴,却因受了凉,嗓子竟一时发不出声,只得走过去,不料还未到榻边,萧独便忽然起身,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榻上。这小狼崽子劲力奇大,我猝不及防,便给他压制在了身下。   我心头火起,何曾有人敢如此冒犯我?可我恼怒归恼怒,却发不出声来,也挣脱不得,一双手攥住我的衣衽,粗暴野蛮地一撕,随着一下清脆的裂帛之声,我的胸膛便裸’呈在了外面。   “你!”萧独这才发现我并非女子,动作一僵,我连忙腾出手来,猛地扇了他一耳光,一声喝斥还未出口,便上气不接下气的一通猛咳。萧独立即吓得滚下榻去,我对他怒目而视,萧独急忙一把扯起被褥掩住下身,跪在了榻边,头也不敢抬:“皇……皇叔!”   我气得眼前发黑,撑起身子将衣襟掩好,咳个不停。   “皇叔怎么会在这儿,还穿成这个样子?”   “咳咳,不穿成这样……孤如何进来?”我深吸一口气,极力抑制咳嗽,一头盘好的头发都散了下来,遮住了视线,萧独那边一阵窸窸窣窣,待我束起头发,他已经披上了寝衣,一伸手拂灭了烛火,霎时,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我蹙起眉毛:“你为何灭灯?”   “皇叔,我扶你起身。”   萧独话音一落,我便被他托起背部,扶了起来。萧独飞快地从我身下抽出一层什么东西,我的手碰到柔软的丝绸面料,只是一瞬,那东西便被他塞进了榻底,而后,他迅速走了开来,眨眼之间,室内又亮起了一缕烛火。   萧独正坐到我面前,双手放在腿上掩着腹下。他面无表情,眼睫低垂,一对碧眸幽光斑驳,耳根赤红若烧,语气却是冷冷的:“皇叔为何深夜前来?”   “自然是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我眼皮一跳,决意采取怀柔政策,强压怒火,问道,“你赢了骑射大典,如此风光,你父皇为何罚你?可是因为孤?”   “不是!”萧独脸色一变,立即反驳,“跟皇叔无关,是我出言不逊,冒犯了父皇!皇叔,快要天亮了,你还是快些离开得好,早晨我还要去向父王请安。”   我叹了口气,笑道:“你为了孤受罚,孤自然心里知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孤的心里会记着。来,转过身来,让孤瞧瞧你的背。”   萧独石雕一样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这小狼崽子怎么这个样子?!我沉了脸色:“独儿。”   萧独这才动了,僵着身子背了过去,一声不吭地将寝衣褪到腰间。   那二十鞭子打得是结结实实,将他一张背都快打烂了,皮开肉绽。   亲自动手……萧澜对这个儿子,下手是真狠。   我从腰间取了顺德捎来的金玉生肌膏,蘸了些许,为他搽上。   我一碰到他的伤处,萧独就浑身一抖,皮肉绷得死紧:“皇叔……我自己来。”   我嘲弄地一哂,一掌重重抹了上去:“得了罢,你手生得那么长?疼就忍着,多重的伤?孤征战沙场的时候,什么伤没受过,都是靠这金玉生肌膏治好的。”   萧独半天没有吱声,忍着我把药膏上完,才迸出一声:“皇叔?”   我听出他欲言又止:“嗯?”   “梁笙……是谁?” 第8章 密谈   我怔了一怔。   自梁笙死后,便再没有人提起过他的名字了。   他是这皇宫中的权力大网里一只渺小而卑微的蝼蚁,一只依附于我这颗倾塌的大树之上的无足鸦雀,死了也便死了,史书上也不会留下一笔,只有我会记得。   小狼崽子怎么会知晓?   莫非是萧澜?他欣喜于夺走我宠爱之人的快意,而跟他的儿子炫耀?   “你从何处听说这个人的?”我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萧独用后脑勺对着我,不肯回头,腰板挺得笔直,好似如临大敌:“昨夜,皇叔醉得厉害……拉着一个小宦不住喊这个名字。那人是皇叔以前的宠臣么?”   我愣了一愣,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拉着一个宫人喊梁笙的事,心下却确信了昨夜果然是被这小狼崽子所救的猜想。虎口拔牙,也是很够胆色。   不过,这等胡言乱语的醉态,居然给他这小辈看了去,真是有够丢人的。   如此一想,我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一个伺候我多年的小宦罢了。”   萧独下颌一紧,默然半晌:“只是伺候?”   我听他语气如有质问,不禁莫名其妙,暗忖昨夜莫非我醉得厉害,对那个被我当成小宦做了什么失格之举,被这小狼崽子瞧见了?如此一想,我登时有些恼羞成怒,寒声训斥:“伺候不伺候,都是孤的私事,也是你这小辈该问的?”   “侄儿不敢。”萧独嗓音喑哑。我药膏还没上完,他倏然站起身来,双臂一抻,将寝衣穿好了,“多谢皇叔特地来此看我。我困了,皇叔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嚯,我忘了,摸狼毛得顺毛捋。   我挑起眉梢,放缓了语气:“你坐下来。如此背对着孤,让孤怎么说话?”   萧独动也不动:“我……不太方便。”   我经他这一点,这才想起他方才被我打断好事,大抵还未偃旗息鼓,被这么一阵惊吓还下不来火,还真是血气方刚,天赋异禀。我叹了口气,轻描淡写道:“罢了,你先解决眼下的麻烦,省得憋坏身子,孤等会再与你说。”   萧独垂在两侧的拳头攥紧了:“皇叔。”   我咳了几下,哂道:“还不快去,要孤帮你不成?”   萧独僵立一刻,似再也熬不住,他看看四下,走到门前屏风之后,不一会儿便有压抑的喘息声响了起来。想是不愿被长辈听见这羞耻之事的动静,他做得很急,草草便解决完毕,却静坐了许久,等我都犯困了,他才从屏风后出来。   “皇叔,喝水。”   我正昏昏欲睡,忽听他声音在耳畔响起,一股浓郁的麝香混合着男性纵欲后特殊的腥味扑鼻而来,熏得我打了个喷嚏,一杯热茶被递到了眼前。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抬眼便见萧独已披上一件毛领外袍,正襟危坐,一幅听太傅授课的架势,却仍是垂着眼皮,不肯正视我。我心知肚明他是被我撞着这事心里难堪,心里暗笑,这小狼崽子脸皮如此之薄,倒不像关外那些狂放不羁的蛮族人嘛。   “皇叔,你到底要与我说什么?”   我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以免隔墙有耳。”   萧独扭过头,不很情愿地靠近了些,我扯着他衣领,凑到他耳畔,不卖关子,直奔主题:“你可听说了早朝时翡炎大神官向你父皇提议立你为太子之事?”   萧独点了点头,压低声音:“皇叔是为此事而来?”   我试探问道:“不错。你可有什么想法?”   萧独避开了些,一滴汗液自他棱角初显的颧骨淌下:“皇叔不妨直言。”   我瞧他如此紧张,心想这小狼崽子不会外强中干,不敢争这太子之位罢?   那可真是大大不妙。   我压低声音:“你告诉孤,你想不想当太子,龙登九五,成为大冕国的天子?”   萧独碧眸一凛,瞳孔微缩,我自他微妙的眼神变化里捕捉到了一丝渴念,不由唇角上扬,他是想的,有哪个皇子会不想当皇帝呢,少之又少。我循循引诱:“若是你日后好好听皇叔的话,皇叔便让你直上云霄。若是成为天子,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便再无人敢将你踩在脚下,你将呼风唤雨,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想要什么都能得到?”萧独反问。   “那是自然。”   萧独喉结一动:“那么,人呢?”   我有些诧异,复而了然。“人也一样。只要你成为强者,什么人都唾手可得。”我顾忌他身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的自尊,却又压不住心下兴味,忍了又忍,仍是没忍住开口追问,“独儿……告诉孤,你看上谁了,孤想法子帮帮你。”   萧独斜目看来,面露愠色,将怒未怒:“皇叔帮不了我。”   “难道此女在你父皇的后宫里?”   “皇叔,你以后会知道的。”   “你不想说,也罢。”我摇摇头,少年时期最是敏感,一不小心就要踩了这小狼崽子的尾巴,便将话锋一转,“你以后与翡炎私下里走得近些,别太高调,有空多去去皇城西门的神女庙祭神求卜,翡炎常去那里。勤加练习冰嬉,争取在春祭上再拔一次头筹。若有什么不懂的,夜里来找孤。还有,小心提防萧煜,且日后定要谨慎行事,莫要再惹恼你的父皇,只管做讨他喜欢的事便是。”   萧独点点头:“皇叔的话,侄儿谨记在心。”   我笑了,傻不打紧,重要是有欲求,还肯听话。   “孤送的玉佩,你可还喜欢?”我愉悦地啜了口茶,“那玉佩是孤贴身之物,是孤的生母去神女庙里求来的,戴了也有十年了,孤将它赠你,便是替你驱邪避凶,如若看见那玉佩上的血色变重,便说明将有血光之灾,要万事小心。”   萧独一怔,将玉佩从腰间取出,攥在手里:“如此重要的贴身之物,皇叔竟送给我?”   我心知这小崽子心里怕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其实不过是个物件罢了,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嘴上却道:“好生收着,千万莫要弄丢了。”说罢,我看了看天色,见天色熹微,便道,“好了,快天亮了,孤也时候走了。”   我从榻上起身,站起来却一阵头晕,萧独一个箭步上来将我扶住,正在此时,门外一串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转瞬到了门口,一个尖细的声音透了进来——   “五殿下,皇上来北所了。”   我心里咯噔一跳,萧独反应奇快,附耳道:“皇叔,冒犯了。”便将我抱到榻上,用被褥遮住全身,又弄散头发,铺在枕上,自己褪了外袍,也迅速钻进被褥里。我被这小狼崽子一番折腾,止不住的想咳嗽,压着声音张了张嘴,便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像模像样的行起房事来,我只想一把掐死这小狼崽子,可情急之下却无可奈何,只得配合他这荒唐之举。   “五殿下?”门口那宦官喊道。萧独不闻不问,只顾粗喘不止,将床榻压得嘎吱作响,动静简直不堪入耳。宦官大抵是透过门缝窥见了什么,疾步离开了门前,萧独这才放开我的嘴,将我扶下榻去。   我前脚刚出萧独寝宫,后脚萧澜便到了。   我在走廊里听见了萧澜的责问,他问萧独为何在禁足之时还与侍妾颠鸾倒凤,而萧独则以沉默作答,我听得出来,经过骑射大典后,萧澜对他这个儿子重视了许多,在赐了他二十大鞭后,又亲自来看他,便是最好的证明。萧澜仅罚他再禁足二日,亦没有提及昨夜强送我去他寝宫却被萧独拦下之事,这使我松了口气,到底,萧澜还没有不要脸到在儿子面前表露对我那畸形而扭曲的觊觎。   而我,自也不能坐以待毙。 第9章 恶兆   顺德散播的谣言如燎原之火在朝堂上蔓延开来,人们开始对现任皇帝苛待并禁足太上皇的传言议论纷纷。   我是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昭告天下的大冕国继承人,是率兵亲征蛮族部落凯旋而归的少年天子,萧澜固然通过孟家的势力掌控了禁军的兵权,却承担不起这样的恶名,他放宽了我的活动范围,甚至允许我短暂的出现在朝堂上,以证明他没有加害于我,却增加了我身边的监视者。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萧澜不会甘于活在我与我的党羽挥之不去的阴影之下,也会一步一步的吞噬整个朝堂,如果我不与他巧妙地斡旋,他终究会彻底将我从大冕国的历史上抹去。我的失败归咎于我的自负与大意,我不该轻视萧澜这条蛰伏于暗处的毒蛇,从而被他一口咬住了咽喉,沦落到此种境地。   自我提点萧独之后,他果然与翡炎私下里有了接触,翡炎将在春祭上将后羿的神谕赋予萧澜,令他具有更具有角逐太子之位的资本。我清楚翡炎对于权力的野心,但我更清楚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与我生母的关系一旦曝光,他将从高高的神坛下坠落下来,变为一介肮脏的凡人,我们互相牵制,故而也互相帮助。   春祭不过半月便要到来,萧煜与萧独常来找我指点冰嬉的技巧,只不过一个在白日光明正大的找,一个在夜里偷偷潜来,倒也没有彼此撞见过。   可这日,我在教萧煜时,却发现了萧独那小狼崽子远远旁观的身影,这令我不得不担心他将错误的技巧学了去,便在夜里对这小狼崽子格外留神。   果然,萧独滑出了我教给萧煜的姿势,并且十分卖力,好似在跟谁攀比一般,足下冰刀几要切碎冰湖,每个拐弯都踩出尖锐的噪音,我看着他矫健的身影,不禁连声喊停,萧独分神之下,冷不丁重重摔倒在冰湖上,双膝着地,半天才爬起身来,狼狈不堪地回到我面前,及膝的鳄皮长靴已被鲜血沁透了。   我面无表情地垂眸扫去:“卷起裤腿叫孤瞧瞧。”   萧独应声俯下身子,解开冰刀,将裤边捋起,露出青肿渗血的膝盖——   还好,只是皮肉之伤,没动着筋骨。   我暗自庆幸,走到他面前,与他面对着面,我这才发现萧独竟与我一般高了,甚至因我总是病歪歪的站不太直,他还高上那么一点,也健壮许多。   过了春祭,萧独便满十六了。十六岁便要束发,行成人之礼了。   “皇叔?”他凑近我耳畔,嘴里呼出一股温热的白气,沾染到我的脸颊上。   我阴沉着脸,稍微仰起下颌,以免失去长辈的威严:“谁让你学萧煜了?”   “我见皇叔教他的技巧如此惹眼,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戏谑地眯起眼皮。   萧独不看我,看着地上,薄唇扯成一条线,挤出几个字:“皇叔偏心。”   我憋不住“嗤”一声,笑得不住咳嗽:“咳咳,你是三岁小孩要争糖吃么?”言罢,我敛了笑,面露狠戾,“若你真学萧煜,在冰嬉大赛上摔断了腿,算是轻的。”   萧独呼吸一滞,不知是不是被我惊到了,他的目光落到我脸上,因这不相上下的身高,他看我的眼神不似原来那般胆怯敬畏,反倒有点审视的意味,罢了,早些让这小狼崽子知晓我的手段也好,皇权之争,本来就是残酷而阴暗的厮杀。   我托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视我的双眼:“皇叔方才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萧独垂下眼皮,盯着我翕动的嘴唇,是的,他该将我说的话的奉为铁律。   “是,皇叔。”   我挠了挠他的下巴,像对待那只我豢养过的狼崽,然后笑了:“乖。”   萧独浑身一震,退后一步,差点滑倒在地,我立时伸手去拉,谁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在萧独身上,将他压倒在冰上。我的头磕到他骨头结实的肩膀,登时眼冒金星,头晕脑胀,爬也爬不起来,身子一轻,竟被萧独一把扛抱了起来,我不知该惊异自己太轻还是他力气超群,被他扛着走了一段路才回过神来。   “独儿,放孤下来!”   “不放。”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不放。”萧独顿了顿,补充道,“皇叔,冰面很滑。你,很轻。”   “你!你快放孤下来,等会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萧独置若罔闻,扛着我朝幽思庭后苑一步一步走去,我的脸贴着他的后背,不时被他瘦削坚硬的肩胛骨擦到脸颊,听见他清晰稳健的心跳,他十六岁的身体里像隐藏着一只亟待脱笼的野兽,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个令人不安的梦,目光落到冰湖上他身后一串染血的足迹上,仿佛看见了一道不详的恶兆。   到了幽思庭后苑门前,萧独才将我放了下来,交给迎上来的顺德,转身离去。 第10章 惊魂   在我就寝之后,萧澜不期而至。   我假作卧病不起,闭门拒迎,但他是皇帝,没有人可以拦得了他。我背对着他,靠着墙面,听见他的软底靴踩在地面上由远及近的声响,像一条蜿蜒而至的蟒蛇,他的呼吸是他剧毒的红信,缓缓勒住我的脖颈,一点一点的绞紧。   “萧翎,许久不见……你又清减了许多。”萧澜的声音在我的颈侧响起,他拾起我的一缕鬓发,俯身细嗅了一番,“这段时日朕没来看你,你一定很寂寞罢?”   我一声不吭,阖着眼皮,在这一刻却生出一个念头。   我希望萧独那个小狼崽子还在这里。我竟在期冀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来保护我。若我并不害怕萧澜,这句话自然是假的,我清楚他有多想折辱我,他为此卧薪尝胆了那么多年。这种源自恨意的渴望不会随着时间消退,只会与日俱增。   萧澜的手深入我的发间,冰凉的指尖触到我的头皮,轻笑:“萧翎,你记得不记得,小时候你把朕当马儿骑,拿着鞭子呼来喝去,逼朕背着你满地爬的事?”   我闷声不语,眼前却晃动着那时萧澜懦弱的脸,我从未想过那张脸的背后隐藏着多少怒火与屈辱,以至于十年如一日的把这张脸当成了萧澜真正的模样。   “朕从那一刻便从心里起誓,有朝一日朕要穿着龙袍,把你这个最受父皇宠爱、自小便被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骑在身下,令你雌伏。你说,我们的父皇会不会气得从皇陵里跳出来,像以前那样痛心疾首的指着朕的鼻子大骂?”   他的声音透着露骨的欲念,毫不遮掩。   我攥紧了枕下的银簪,指甲刻进肉里,心里满是杀意。   我乃一代天子,岂容他为所欲为,如若他真敢用强,我非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他说:“萧翎,你很聪明,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但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你应该早一点认命。等有一天朕的耐性耗尽了,你只会比现在更惨。”   随后,萧澜叫来了一个宫女。   他就在我的寝居里,我的床榻边宠幸了她。他与宫女的交媾持续了整整一夜,不堪入耳的声响像一场鞭笞折磨我直到天亮。萧澜离去后,我伏在榻边呕吐不止。被他玷污不止这个宫女还有我的尊严。我吐得天昏地暗,而年少的宫女蜷缩着赤裸的身子瑟瑟发抖,她对这场强暴式的临幸显得恐惧而羞耻。也许我该怜悯她这只无辜的羔羊,但我没有。在还是皇帝时,我就并不仁慈。   我命顺德将她掐死了,扔进了一口井里。   ——如同抹去萧澜对我的羞辱。   这夜之后,冕国下了一场暴雪,而对于我来说,真正的凛冬也到来了。   借着皇城之内一次动静不小的暴乱的契机,萧澜开始逐步动手将内阁换血,以查谋逆之罪为由,对几个忠于我父皇与我的内阁大臣们一一下手,他要坐稳他的皇位,就得铲除具有举足轻重的文臣,第一个便拿大学士杨谨开刀。我遣了暗卫向他们通风报信,与萧澜暗中较量。萧澜派去的监察御史接连扑空了几回,却没有抓到杨谨的任何破绽,而我知道萧澜不会罢手,他一定会精心罗织一张网,将罪名安到杨谨的身上去,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将内阁大臣们推入天牢。   内阁是我最后的围墙,若他击垮了他们,我便成了瓮中之鳖。   我不会容他得逞。我的帮手已经到来了。在这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停息之时,冕京皇城迎来了一群远道而来的贵客——我的两个舅舅与魑国的使者。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恰逢春祭,盛大的祭典在冕京西山脚下的春旭宫举行,自然,作为太上皇我亦随皇族成员一同前往。旭日初升之时,我便被隆重的礼服包裹住,然后推上了四匹骏马拉的马车。随行的皇家仪仗队浩浩荡荡,笙箫鼓号此起彼伏,我听着只觉心烦意乱,连小憩一会也不成,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萧澜站在金色的冕车上,身披绛红的祭袍,头戴十二冕旒冠,被他的妃嫔众星拱月的包围着,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时刻。这景象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移开了目光,将视线投向冕车后骑马随行皇子们,他们都昂着头,目视前方。   窄袖立领的青蓝蟒袍使今日的的萧独格外的英姿飒爽,他一头浓黑的卷发兴许是因不好打理,没有像其他皇子那样束成发髻,只由一道抹额缚住,显现出年少气盛的凌厉桀骜与落拓不羁的野性,这风采使他从四位皇子中脱颖而出,吸引了诸多倾慕的目光,我注意到那些经过他的宫女们无不凝足顾盼。   到底是长大了,锋芒渐露。   我在心里感叹着,见萧独微侧过脸来看我,便颌一颌首,对他回以微笑。   萧独却立时便将头转了过去。这失礼的举动使我有点不悦。   我放下了帘子,转向了另外一侧的车窗,眺望远处的城门。   不知,我的两个舅舅们何时来觐见萧澜,他们又是否能助我脱离困境?   祭典开始时,众人齐聚于春旭宫前,使得我看见了自己舅舅们以及魑国的使者队伍。祭典遵照古法进行,仪式庄严而肃穆。仪仗队鸣金击鼓,弦歌和鸣,在大神官诵读祷词的声音中,萧澜净手焚香,亲自献上五谷与牲血敬拜羲和,他沿阶梯步步走上殿前的丹樨,而我则由宦侍扶着走下马车,似个垂暮老人。   盛大的宴会在仪式后拉开帷幕,众人们依次入席,萧澜没有像上次家宴一样让我坐在臣子之中,而是给我专设了一个太上皇的席位,样子做得很足。   我冷笑着落座,注视着我的两个舅舅走入大殿。   西北侯白延之面若好女,只是长居西北使他的皮肤黝黑,也便不显秀气,军人的强壮体格使他气宇轩昂,一走进大殿便震慑了在场的文武百官。他的身后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小舅舅白辰,我不禁惊异于他与我及我生母的相像,相似的修眉凤目,瓜子脸蛋,如果不是肤色稍深,身型更为挺拔,他足可以假扮成我。   我的心里跳了一跳,这个小舅舅,也许将来会有大用处。   “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白延之与白辰恭恭敬敬在殿中跪下,白延之抬头时目光向我扫来,我们极快的对视了一瞬,心照不宣。   他带来的贡品贵重而罕有,多是中部见不到的西北特产,萧澜按照礼节,当场将它们献给了我这个太上皇以表敬意,我料想他就会这么做,自然照单全收。   魑国的使者队伍在众臣入席后接踵而至,看着这些曾令我无比厌憎的关外蛮夷们载歌载舞的行入大殿,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若在几年前我仍在皇位时,必会拒绝与他们联姻,我接触过魑人,他们野心勃勃,贪婪嗜血,不会诚心与冕国交好。他们想要的,是实现那个可怕的预言,化身天狼,吞噬掉冕国这轮太阳。   但萧澜不同,他急于攘内,不会在此时与邻居交恶。   魁梧壮硕的魑族使者手捧狼头骨走到近前,向萧澜鞠躬,他戴着一张青铜面具,掩住了半边面孔,而我却意外的从他裸露的一边肩膀上发现我认得这人。   他的肩头上,有一处狰狞开裂的箭疤。   那是我的杰作。我的食指微微蜷屈,好似用扳指扣住了弓弦。   “铮”的一声箭响自我的幻觉中响起,而那人好像也听见了一般抬起头来,眼睛里绽出一丝惊色。我想他也认出了我,那个曾经重伤他的少年天子。   他是魑国狼王乌邪的左膀右臂之一——节度使乌顿。   与几大箱重礼被乌顿一并献上的还有他们带来的一名姿色绝伦的美人,她热烈奔放的舞姿惊与丰腴曼妙的身躯惊艳了全场。乌顿操着一口生涩的冕语告诉萧澜,那是他们的公主乌珠,乌邪王心爱的小女儿,他愿将她远嫁过来,以示与冕国交好的诚心。萧澜答应了这桩送上门来的婚事,却没有纳乌珠为妃的意思,而将目光投向了右侧的席位,我知道他在考虑把乌珠嫁给哪位皇子。   我眯了眯眼,见众皇子之中,唯有萧独身侧无人相伴,心中生出一番计较,扬声道:“皇上,五皇子少年英武,如今已逾十六,不过几日便将行成人之礼,纳妃成婚,正好,贵国公主远道而来,不如便嫁给他,皇上以为如何?”   我既然是太上皇,在公众场合,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萧澜没料到我会突然开口,又不便在人前拂了我的面子,只好允了下来。   他话音刚落,我就见萧独变了脸色,乌珠倒似是乐意得很,许是因萧独高鼻深目的同族人长相,令她在异国他乡也感到了亲切。   “独儿,还不起身?”   萧独搁在案上的双手攥紧成拳,僵硬的站了身,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戾漠然。   乌珠婀娜多姿的走到他的面前,萧独却面无表情,一时空气几近凝固。   我举起酒杯,有意为这不懂事的小狼崽子解围,笑道:“恭喜五皇子。今日可真是好事成双,孤心里瞧着高兴,先敬诸位一杯。”   此言一出,大臣们亦纷纷举杯道贺,萧独与乌珠并排坐了下来,端起一杯酒,仰脖喝下,而后抬眼朝我看来,纵然只是一瞬,他的眼神仍刺得我如鲠在喉。   怎么,这小子不感谢我,反倒怨起我了?   哧,不知好歹的东西。   这魑国献上他们的公主,绝不只是联姻这么简单,这小狼崽子体内也算淌着魑族人的血,他与乌珠的婚姻,牵涉到两国关系,势必会对他有所助力。   我如此心想,见乌珠对萧独十分殷切,他却只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不言不语。   宴席间,众人们谈笑风生,话语间却暗藏波流,我知西北侯与蛮族使者的到来必将在朝中引起一场风波,吃得心不在焉。待到入夜,宫廷舞乐与民间艺人轮番上演,殿中歌舞升平,愈发热闹,我与白延之对了个暗号,便借着小解的机会从偏门出去,进了春旭宫后方的禁苑,走到一片密林之中,等他的人过来。   等了半晌功夫,我听见身后传来一串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未回头,便觉腰带一紧,整个人被向后拖去,继而眼前一黑,双目竟被一条皮布缚了住,身子被后方人结实的身躯扑倒在草地上,按住了双手,双腿也被死死压住。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乌顿,他对我怀恨在心,恐怕是想杀了我!   我张嘴想要呼救,下巴却被一只炽热的手猛地捏住,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头便被扳了过去,一个潮湿滚烫的软物堪堪堵住了我的嘴。一股浓烈的酒气侵入唇齿,我愣了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这人竟是在亲吻我!我来不及为此震惊,嘴唇一痛,被这人尖锐的牙齿叼住了,而后他像某种饥饿的兽类初次尝到肉味一样,小心翼翼地舔过我紧闭的唇缝,舌尖掠过那些干燥破裂的细小破口,似在品尝我的血味,他的呼吸凌乱而压抑,令我意识到他可能是另一个人。   萧澜。他不顾皇帝之尊竟在这里对我行此不轨之事!   “唔!”   我奋力反抗起来,扭头挣开了那人钳住下巴的手,他没再来亲我,可我也叫不出声来,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按着我双手手腕的另一只手松了一松,但没有放开,嘴唇自我的脸颊落到我的耳根,他高挺的鼻梁擦过我的鬓角,探进我高束的衣领里深嗅了一番,忽而一口咬住了我的耳垂,重重吮吸起来。我打了个激灵,试图挤出一串完整的呼救,但溢出唇间的只有支离破碎的声音。   “萧……萧澜……你……咳咳……罔顾伦常……不配为人……你是个畜生!”   压在我身上的人身子一僵,充满酒气的呼吸也凝固了,手指越收越紧。   我被他弄得生痛,心里却生出一种很异样的感觉。   “谁在那儿?”便在这时,一个人细声细气的在附近唤道。   那人立时一动,将我的眼睛上的皮布一把抽去,转瞬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第11章 生疑   我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身后的那位小宦忙走上前来将我扶住。   “皇上!”   听见这久违的称呼,我不由一怔,回头瞧了瞧他,只见斑驳月光下现出一张酷似梁笙的脸来。我当下一惊,愣愣看了他一会,随即才反应过来,这小宦是梁笙的弟弟梁然,原本与梁笙一起伺候我,后来被我的淑妃要了去,宫变时下落不明,我还以为他与梁笙一起烧死在了禁苑里,原来竟还活着,想来是一直躲在春旭宫这边。因着宠爱梁笙,我过去也对梁然不薄,常常赏赐他,还许他与宫女对食。因此,梁然定是顾念旧恩的。   “是西北候叫你来的?”我喘匀了气,轻声问道。   梁然看了看四下,点点头:“西北候托奴才将这个交给皇上。”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笺,“以火灼烤,字迹方可显现,皇上看完,切记要将信毁啊。”   我点点头,将信收进袖内。   “方才……奴才见有人袭击皇上,皇上可有受伤?”   我摇摇头,除了后颈有些疼外,其他倒无大碍,却还心有余悸,萧澜若是心急到了这种地步,我的处境可就越来越不妙了。   梁然扶着我往春旭宫走:“皇上,早些回宴席上罢,这里不大安全。”   我取丝帕擦了擦破了皮的嘴唇:“行了,你先下去罢,有空多来幽思庭走走,你哥哥伺候朕多年,朕不会薄待了你。”   “是,皇上,奴才记得你对奴才的好。”梁然诚惶诚恐地答,而后退了下去。   我回到春旭宫,一眼瞧见萧澜坐在龙椅上,正与乌顿举杯谈笑,不像方才出去过的样子,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云,仔细想想,萧澜也不会抛下别国使臣不管出去对我行不轨之事。若不是萧澜,那会是谁?   我坐入席中,巡视了一番四周,并未发现什么人缺席,不过好些大臣身边都已坐了蛮族美女替他们斟酒玩乐,一派声色犬马的景象,这必然是经过萧澜应允的。我料来他不是什么明君,如此压抑数十年,如今坐了皇位,便渐渐放纵起来。如此想着,我目光不经意地飘到了萧独那儿,与这小狼崽子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了一处,但见他醉醺醺的敛了眼皮,恰时他身旁的乌珠递给他的一杯酒,他竟伸手当众一把将乌珠搂在怀里,攥住她的纤纤玉手,低头啜饮,姿态可谓放肆至极,好似一瞬间便成了个大男人,惹得大臣与其他皇子交头接耳。   我哂笑一声,这小狼崽子,倒是从善如流,看来是没生我的气,这念头甫一冒出来,我却想起方才袭击我那人嘴里浓重的酒气,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转瞬又觉荒唐。自然……不会是这小狼崽子,我可是他的皇叔,他疯了傻了才敢。   罢了,多半是哪个喝醉的大臣误闯那密林中,将我误会成了宫女。   我暗暗自嘲,如今身子居然都柔弱成了这般程度。   此时乌顿站了起来,向萧澜敬过酒后,又回身朝我看来,举起手中的夜光杯,朗声笑道:“想当年狼牙关那一战,太上皇一箭重伤于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为太上皇的英武骁勇而震骇哪。如今二国交好,我也敬太上皇一杯,一醉泯恩仇如何?”   “好,好个一醉泯恩仇!”我皮笑肉不笑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剩下一杯倒在了地上,以敬我那些死在乌顿刀下的将士的亡魂。乌顿是经常打仗的人,对我的意思心领神会,脸色微微一变,仍是强笑一下,将酒仰脖饮下。   若我还是皇帝,他说这话恐怕能勉强讨我欢心,可如今,怎么听都像讽刺。   “太上皇身体虚弱,莫要贪杯才是。”大抵是见我面色不善,萧澜立刻打了个圆场,我记起那夜被他灌鹿血酒之事,心中生恶,只欲当场将酒杯砸落在地。   乌顿转向几位皇子,一一向他们敬酒。为向邻国一展冕国王嗣的风采,萧澜便命诸位皇子表演才艺,我心知这虽是表演,但关系到册立太子之事,便看了一眼翡炎,与他对了个眼色后,又将目光投向了萧独,却见他仍旧怀抱乌珠,一副浪荡不羁的姿态,旁若无人似的,不由心下生出几分担忧。   大皇子表演的是“破阵鼓舞”,将战鼓打得是惊天动地,震耳欲聋,众臣们连声喝彩,纷纷赞大皇子气魄了得,只差没说他有王者之气。   立嫡长子为储君乃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即使大皇子是曾经为侍妾的俪妃所生,也无疑是最强有力的竞争者。不过,只怕他心中期望愈高,摔得愈很;大皇子尚武,二皇子萧璟却是一身文人气息,当众演奏了一曲《望舒御月》,亦是惹来交口称赞,只是不如萧煜那般反响热烈。我到这时才留意起萧澜这个儿子,他不像萧煜那样光芒外露,平日就沉迷琴乐歌舞,生得一双桃花眼,风流成性。不过有萧澜的前车之鉴,他越是如此,我越是心有疑虑。   三皇子倒是平平无奇,他素来沉默寡言,便为萧澜作了一幅画,算得上是行云流水,比萧独的画技好了太多,令萧澜大悦不已。   可到萧独上场之时,他借着醉意取了侍卫的佩刀在殿上舞了一番,却未像上次骑射大典那般锋芒毕露,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收敛了不少,一抬手,一转身,颇有点儿重剑无锋的意思,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醉得狠了,心不在焉。不过这样也好,萧澜原本就不会打算立他为太子,懂得趋利避害方能磨利爪牙。   舞罢,萧独向萧澜半跪行礼,低头的一瞬,头上的抹额忽然滑脱下来,落在地上,我扫了一眼那镶了夜明珠的麂皮抹额一眼,想起方才那人用来缚住我眼睛的布条,也似乎是柔软的皮质,眼皮子一阵儿狂跳。 第12章 夜惊   而我的心中也倏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这念头实在匪夷所思,将我自己着实骇了一跳,见萧独弯腰将抹额拾起系好,做回席位上,才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我在想什么呢?竟然怀疑这毛头小子。   皮布难道就一定是抹额?自然不是。   我再次巡视四周,春祭时,人们多习惯使用兽皮制品,皮布在各类饰物中都不少见,在场的不少人身上都系了质地优劣不一的皮质腰带,也大多都喝过了酒,实在无从分辨出那神秘人,只好作罢,打算宴会后派人暗中调查一番。   宴会结束后,皇宫贵族们便夜宿春旭宫,我亦不例外。   我急着察看白延之交给我的那封密信,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与萧澜一众人登上殿顶赏月的活动,被春旭宫几个宫人“送”进了前殿后的寝宫院庭内。   进了房里,我藏在屏风之后,将那封密信在油灯上小心灼烤,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后,我立时将密信烧毁,推开窗,打算将灰尘散到窗外,却在缝隙间窥见外面有一抹人影闪过,心中一惊,把窗子一把推开,喝道:“什么人?”   无人应声。窗外是一片梅林,树影斑驳,地上宫灯烛焰幽幽,光线随飘洒的花瓣落到庭后平静结冰的湖面上,好似一簇簇在空中漂浮的鬼火,凄艳而可怖。   春寒料峭,沁透了我身上厚厚的狐裘,我的背后蓦然升起一丝寒意来,“鬼”这个词猝不及防地从我心底蹦了出来。   我是怕鬼的。我手上沾满了我几个异母兄弟的鲜血,自登上皇位后就疑神疑鬼,时有梦见他们拎着被斩下的头颅,又或者抓着三尺白绫,端着鲜红的鸩酒,圆睁着愤怒的双目,来找我索命。我对此并不后悔,却不代表我没有恐惧。   我在春旭宫谋杀了我的二哥萧毅,那天也是春祭。他就死在这院庭内的湖里,带着企图刺杀新皇的虚假罪名,而其实我只是不放心他曾经立下的功勋,与他那被称为帝王之相的天生重瞳。我知他终有一天会取代我,于是先下手为强。   他溺死在湖里的表情,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我盯着湖面,生怕有一双手突然挣破了冰层,萧毅从里面爬出来,而此时一个忽然飘过冰面的身影将我吓得浑身一抖,差点便关上窗子落荒而逃,另一个身影也接踵而至,我稳了稳神,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是玩冰嬉的人,不是鬼魂。   可那两人是何人?这么晚了在这儿玩耍?   我疑惑地从后门出去,悄悄的走近湖边的一颗梅花树下,借着月光看见一人滑行的姿态飘逸无骨,几若乘风归去,另一个高了不少的人影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好似个跟班在保护前者,时不时出手扶他一把,避免他摔倒在地。此二人看上去很是亲密无间,却不是别人,正是萧澜的二子萧璟与三子萧默。   ——这对兄弟感情竟如此之好,在皇族里也算难能可贵。   不过,不知道长大了,置身于腥风血雨里,他们又能否一如往昔?   我如此心想着,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刚想回房,又见萧璟身形不稳,脚下一滑,竟摔在了冰上,萧默急忙停了下来,跪下替他解去鞋下冰刀,又握着他的脚踝揉按,丝毫不觉像哥哥这般卑躬屈膝有何不妥,萧璟倒笑盈盈地将另一只脚顺势搭在弟弟肩上,好似他真的是个奴才。萧默替萧璟揉完了脚还不算,又将人拦腰抱起,踉踉跄跄的一步一滑的往回走,走到湖边也不敢撒手。   这对兄弟,关系似乎并不怎么样。   我暗笑,当哥哥的这样欺负胞生弟弟,弟弟也不敢吱声,想来是因萧璟比较优秀的关系。便在此时,我却听见一串细微的声响顺风飘了过来。那声响断续而轻微,好似低低啜泣,猫儿轻鸣,夹杂着一丝丝腻人而粘稠的喘息。   我不是未经风月之人,怎会听不出这是什么动静?   我屏住呼吸,拨开一枝艳极的红梅,循声看去,只见一双人影交缠于岸边一棵梅树之下,压弯了一枝梅花,落花纷纷扬扬坠落成泥,一束月光穿透树荫,正照在二人的身躯上,极是惹眼,好似一笔亮色在浓墨重彩的艳画中挑了出来。   萧澜的这几个儿子——个个都遗传了他畸怪的性情与癖好。   不过,这桩丑闻,却可能成为我手中的一个筹码。   我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低头往后走了几步,身子冷不丁撞上了什么。   我浑身一僵,感到身后是一颗树,才松了口气,却觉一滴水珠落在脸上。我伸手一抹,下意识地朝上方望去,一眼瞧见上方的树枝上竟有个人影,霎时便令我想起我那吊死的三皇兄,吓得头皮发麻,跌坐在地,挣扎着往后爬,却被身下一只不明锐物扎穿了靴子,直扎进了我的小腿。我吃痛咬牙闷哼一声,抱住了腿,上方那人影弯腰爬了下来,双脚稳稳落在了地上,踩得落叶噼啪一响。   是人,不是鬼。   “皇叔,是我。”   这一声低唤将我飞出体壳的魂魄堪堪拉了回来。   竟是萧独这小子。   这半夜三更,他在这儿做什么?是跟踪萧璟他们来的么?   我长舒一口气,见萧独走过来,弯下腰要来扶我,却听不远处动静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声,连忙将萧独的嘴一捂:“嘘,别出声,别动。”   萧独一动不动,静默不语,呼吸里浓郁的酒气只往我脸上扑,使我无法不想起方才在密林中遇袭的事,疑神疑鬼的胡思乱想起来,恰时那边暧昧的声响竟又死灰复燃,且比之前更放浪了些,一波高过一波,只令了我听了都臊得慌。   ——不知这是萧璟还是萧默,简直可谓……天生媚骨,胜于女子了。   “皇叔。我们还要在这里听多久?”萧独低下头,凑近我耳根,嘴唇微微翕动,发出轻而喑哑的声音,“我二哥和三哥的事,没吓着皇叔罢?”   他嘴里热气往我耳眼里钻,痒得我一缩脖子,摇了摇头,不想说我是他吓到了。   我冷冷一哂:“你二哥三哥可真是出息了,不知你父皇知道了会怎么想。”   “皇叔怎么想?”他伸手在我头上拈起一片落梅,指尖掠过我耳缘,将我烫了一下。我不敢现在起身打草惊蛇,撑着腰又累,便只好索性躺在地上,盯着上方萧独藏在黑暗里的脸,牵了牵唇角:“你二哥与三哥罔顾伦常,此等皇室丑闻,罪不可恕。”   萧独沉默了一瞬:“罪不可恕?”   我眯了眯眼,难道这小子于心不忍?他不是自小便被欺负么?   “那是自然。前朝时便有前车之鉴,当年,孤的七弟爱上孤的五姐,二人私情被发现后,孤的七弟被远逐瀛洲做一个小小郡王,五姐则被远嫁,二人都再也不能竞逐皇储之位。孤便是要利用你二哥与你三哥的私情为你这个傻小子开路。别忘了,除了萧煜,你上头还压着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如此一来,岂不是一箭双雕?”   萧独幽幽道:“皇叔说言不错……侄儿日后必不会令你失望。” 第13章 变质   他话音刚落,那头便响起一声拉长的媚叫,而后便没了动静。   一串零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沉寂下来。确认萧璟与萧默已经走远,我屈起腿正要起身,只觉小腿肚袭来一股剧痛,不禁“嘶”的倒吸一口凉气,萧独跪着往后退了退,一手捞起我那条伤腿,这时,我的膝盖却若有似无的擦到了一团热烫的硬物,隔着厚韧的布料。我朝那小狼崽子一瞥,见他跪坐于地,腰以下俱藏在阴影里,虽看不分明也能猜的出来他是什么情状。   这毛头小子听哥哥们的活春宫都能听得起了兴致?   萧独将我的腿搭上肩,捏住我小腿肚上嵌着的那锐物末端,我才看清那竟是半根断了的木簪子,当下心中发糁。这莫不是撞了邪祟了?真晦气。   “你快些帮孤拔了。”我轻声下令。   “会疼。皇叔,忍一忍。”萧独拇指压住我伤处附近的血管,一下将那簪子拔了出来,我咬牙未叫,只觉一缕血从伤口涌出,沁透了裤管。萧独摘下抹额,用牙咬住一头,为我扎紧腿肚,俯身将我拦腰抱起,回到房内,抱我上榻。   我斜倚着墙面,垂眸看着萧独为我脱掉染血的靴子,一时觉得这情景有点熟悉,何时经历过却想不起来。转瞬袜子也被他利索的剥去,露出受罪的小腿。因血管被抹额扎紧,被簪子戳出的小洞已不怎么流血了,只有一缕干了的血痕蔓延至脚踝,在我苍白细瘦的腿上分外触目惊心,令我想起它矫健的模样。   萧独盯着伤口蹙起眉毛:“我去传御医来。”   我摆摆手:“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取些酒来,别惊动你父皇。”   萧独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外,向走廊上的宫人吩咐:“去取些酒来,我要与太上皇小酌一番,快去快回。”   “是,五殿下。”   许是因为失血又体虚,我靠着枕头,神志有点儿恍惚起来,腿上忽然一凉又一痛,才醒了过来,半抬眼皮,便见萧独正拿着我赐他的那块帕子擦拭我的伤口,动作极是细致小心,烛光柔化了他天生锋利的眉眼,竟令我生生看出几分暧昧来,目光再落到他手里那丝帕上,那绣金的一角刺得我心头一跳,睡意全无。   ——有哪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会整天随身带着一块别人用过的丝帕的?   若说他是一二岁的时候不懂事,也便罢了,如今都已经十六了——   我打了个哆嗦,把脚一缩,萧独却把手一收,堪堪握住了我的脚尖。   他未抬头,手却握得牢:“皇叔,还没弄干净。”   我感到自己的脚落在一个十六岁孩子的手里竟像一条搁浅的鱼般无力挣扎,心下有些恼怒,却不好发作,只得轻声呵斥:“松开。”   萧独默不作声,把我的腿往下一拽,搭到自己肩头,弯腰将嘴凑到伤口上,我勃然大怒,便觉他重重一吮,叼出根木刺,扭头吐掉,抬手抹去唇上一缕鲜血。   半晌,他才出声:“皇叔。”   “何事?”   “你若是讨厌了我。我以后,少来烦扰你便是。”   我怔了一怔,被这孩子气的话逗乐了:“你为何会觉得孤讨厌你了?”   萧独喉头一动:“我,担心。”   兴许是我多虑了,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太过在意唯一关心他的人罢了。   我心想着,一哂:“孤如何会讨厌你?孤疼你都来不及。”   萧独一扯唇角:“不够。”   “哦?”我挑起眉梢,等着下文。   他垂着眼皮,从齿缝里迸出几字:“我想要皇叔。”   顿了一顿,又道:“……皇叔的重视。我想成为皇叔的依靠。”   我心头微微一热,这小狼崽子,倒是一片赤子丹心。这诺大的深宫之中,我们这些皇嗣看似呼风唤雨,被众人簇拥,可谁也不会是谁的依靠,都是各自为阵,背道而驰。披荆斩荆坐上皇位,位居万人之上,更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独儿你这样想,孤真是没有看错人。”我语气柔和下来,微微一笑,“来,把桌案取来,你不是说要与孤小酌一番,今夜,你我叔侄二人就一醉方休可好?”   萧独却不识趣的站起身来,将我的腿放回榻上,保持着前倾身体的姿态,慢慢抬起眼皮,绿眸幽幽,似一只捕猎的狼在盯着猎物:“皇叔还是莫要喝酒了,省得醉了,又思忆故人。我今日在宴上也喝了不少,不胜酒力,喝不下了。”   “你……”   我被小子的善变弄得莫名其妙,只见他直起身来,顺手将地上染血的袜子一捞,看也不看我,径直走到门口。   “我去命尚衣局为皇叔弄套干净衣衫来,皇叔先就寝罢。”   抛下这么一句,他便扬长而去。   平白被小狼崽子甩了脸色,我负气卧下,躺了一会才想起衣服未脱,便唤了宫人进来为我洗漱宽衣。见这小宦姿色不错,我便动了留他下来侍寝的心思。按理说,萧澜当了皇上,这宫内所有宫人不论男女都是他的,可我不管,他夺了我的皇位,我宠幸他一个小宦又如何?他能以这个理由将太上皇定罪不成?   “太上皇,这,这不合规矩。”   小宦跪在榻前,战战兢兢不敢动弹,好像梁笙第一次侍寝时。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皇上若问罪于你,你便说是孤的意思。”我托起他的下巴,坐起身来,稍微岔开双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知道怎么做吗?”   小宦羞红了脸,点了点头,一双手过来解我寝衣的丝绸腰带。   我捏住他的手笑了一笑:“不是用手。”   小宦点了点头,头埋得更低了。   我斜靠着枕头,一手支头,懒洋洋的等着他用嘴来伺候我,早春万物躁动,我禁欲许久,亦不例外,今日听了那活春宫,全然不为所动,自然是不可能的。   我又不是石头。   “上来,别老跪在底下。”   听见我一声轻飘飘的命令,小宦遵命爬上榻来,岂料刚掀开我的寝衣,门便嘎吱一声,被推了开来,那小宦动作当即僵在那儿,因着腿受了伤,我便未着亵裤,寝衣底下便是一丝不挂,这幕羞耻之态正巧给推门进来的人看了个正着,我连忙掩好衣袍,见萧独站在那里,手上拎着一壶酒,眼神如灼如烧:“滚。”   小宦吓得连滚带爬的逃出门外,我横眉怒目:“谁让你这么闯进孤的房间了?”   “皇叔在做什么?”萧独不答,反倒质问我起来。   他这回像是真醉了,眼神语气都变得不对劲了。   我气不打一出来:“关你这小辈什么事?你的礼数都丢到哪里去了?”   萧独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猝不及防地往榻上一栽,骨肉初长成的蛮人身躯将我连人带被子地扑在身下,我推了两把,被他胳膊一把环住了脖子。   “皇叔,睡觉。”   这话音一落,他便没了声响,取而代之的是粗重而均匀的呼吸声。   “你!你胡闹什么!”我挣扎了几下,奈何萧独将我制得无比之紧,让我根本动弹不得,可这时若让宫人进来帮忙,不知他们会怎么乱想乱说。他嘴里呼出炽热气息喷洒在我脸颊上,伴随着浓重的酒气,令我再次想起那偷袭我的人。   那劲道,那体温,那皮布,还有……   心中疑云愈深,我侧过头,鬼使神差地将手探向旁边萧独的脸,试图将他紧抿的薄唇拨开,察看他是否有一对尖尖的犬牙,但萧独竟然舔了我指尖一下,咂咂嘴,把我的手扯过去嗅了一嗅,好似梦见了什么美味。我好容易才将手扯回来,又推了几把这小狼崽子,哪知他根本纹丝不动,只哼哼了两声便算回应。   我盯着他半明半暗的脸,越看越是不安。   会不会是我待这小子太过亲近,令他对我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念想?   可我是他的皇叔,这也太过荒谬,太过畸怪了!   他现在还小,尚不懂事,我以后得暗中引导他,兴许他长大些,遇到了真正的心上人就好了。只是,可怜我不但要扶持这小子往上爬,还得当他的红娘。   我暗叹了口气,如此僵硬着,一宿未眠,到天亮之际才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我醒来时,身旁的萧独便已无影无踪。   辰时钟声响起之时,冰嬉大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我抱着看戏的心情落座于看台上,望向已变为赛场的春旭湖,一众皇嗣与校卫们俱身着皮服轻甲,提着球杆蓄势待发。萧独与萧煜一队,萧煜充当前锋,而萧独负责后卫,眼见我教他们不同的技巧眼下便要派上用场,我兴致盎然。   当然,令我兴致盎然的不止是这场大赛,而是这场大赛上即将发生的事。   试过毒后,我小啜了一口热酒,目不转睛的看着众人滑进赛场,各自为阵,开始激烈的争夺冰球。如我所愿,萧煜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抢得了冰球,无人能敌其骁勇迅捷,可他太过争强好胜,一心求快,为防被紧随其后的三弟萧默追上,用上我教他那招“仙鹤亮翅”,双臂展于背后,身体前倾,一个重心不稳,双膝着地,当下重重摔在地上,往前滑行了数丈,引来看台上一片惊呼。   萧澜亦从皇位上站起身来:“快传御医!”   萧煜被架下台去,一年一度的冰嬉大赛却还得继续。   萧独顶替了萧煜的前锋位置,在大赛上一展风采,临在最后关头,冰球却给一位突然杀出的宫廷御卫一杆打飞,不偏不倚地飞向皇座上的萧澜,皇座旁边的宦官宫女们来不及阻拦,而是白延之眼疾手快地为萧澜挡了一下,可冰球仍然击中了萧澜的额头,将他砸得冕冠滑落,头破血流,当场昏厥了过去。   于是,冰嬉大赛在此起彼伏的“抓刺客”之声中就此落幕。   我知晓这小插曲就是白延之的安排。他是个武人,喜欢用直接的方法来铲除敌人,虽然萧澜没有死的消息令人失望,但他养伤的时间却是我夺回皇位最好的机会。萧澜在冰嬉大赛的当晚从鬼门关前险险转了一圈,三日之后才醒过来,听宫人们说,他患上了头痛症,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精神大大不如从前了。   许是萧澜大病初愈神志不清,在春祭结束的祭礼上,他竟依照大神官翡炎的预言,宣布将封了骑射大典与冰嬉大赛上一鸣惊人的五子萧独为太子。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真的进行得如此顺利。白延之的一步险棋可算歪打正着,促成了我极想达成的局面。萧独自此从最不受待见的小杂种一跃成为了皇储,这是众人没有料到的。只是,太子可立,亦可废,在册封萧独为太子的典礼举行之前,此事也并未一锤定音。待萧澜伤好后,恐怕,便是另一番局面了。 第14章 争夺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   我披着熹微的晨光走进羲和神庙,跪在羲和神像之下,接受大神官翡炎的祝福。   他将混了金粉的朱砂点以手指抹了一点在我额上,我从他的袖口嗅到儿时起就熟悉的焚香气息。其实我与翡炎的远比我与我的父皇要亲近,比起我那子嗣众多的父皇,他更像是我的父亲,但他终究不是。自从十二岁时发现他与母亲的私情以来我就对他产生了厌恶,但翡炎是我如今在宫中为数不多可以信赖的人。   神官虽然没有实质的权力,但他说的话,做的事,都代表了神明。   “太上皇病魔缠身,需要除一除障。”   翡炎对着我身后听命于萧澜的宫人道。   近日来,萧澜的精神不太好,但对我的监视却没有减轻,药也按时的送,不过我的身子比去年冬日时好了一些,咳得没那么厉害了,只是仍然没什么气力。   我随翡炎走进神像后面用彩幡遮住的神隐阁,沐浴焚香。   侍童们为我宽衣解带,扶我浸入从神庙后山引流的圣水池中,翡炎将他们遣退,跪在池边,将我的发簪取下,像儿时一样掬水为我清洗三千烦恼丝。   我们谈论到朝中最近的动向,白延之已送魑族使者返回北疆,而白辰却留了下来,在朝中任官,因其文采斐然,便入主内阁,任命为学士,兼任礼部侍郎,与他一起留下的,还有白家的一只精锐人马,被称为白衣卫。他们都隐身于冕京的花街柳巷,只待时机合适时我一发出信号,便会一举攻入大冕皇宫。   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大冕的兵权还掌控在萧澜那一边的孟家手里,我得从内部动摇萧澜的统治。   眼下正值多雨时节,南疆发了洪涝,海寇们趁机入侵了南部靠海的瀛洲,引起了范围不小的天灾,若萧独能在此时前去震灾抗敌,鼓舞士气,虽然冒险,但他若凯旋而归,那么即使萧澜有心反悔要立他为太子的诺言,也反悔不了了。只要萧独顺利当上太子,那么我办起之后的事来,有他相助将会容易许多。   如今萧煜双腿俱伤,不知能否恢复,暂时只能坐着轮椅行动,他是无法前去瀛洲立功的,可不能让萧璟与萧默抢了这个机会。   “你今日去了早朝,情况如何?”我问翡炎。   “要起浪了,平澜王有了动作,皇上要小心些。”   他与梁然一样,依然称我为皇上,称萧澜为平澜王,这使我很愉悦,但他告诉我的事情却令我的心情一落千丈。   翡炎告诉我,萧澜的精神虽然不好,但他终于是对内阁开刀了。大学士杨谨被人密报在家中发现谋逆的证据,据说那是一份来自我父皇的密诏残片,萧澜没有将密诏的内容公之于众,而以大学生私自模仿已故先王的字迹的理由将其定罪下狱,据说这件事还牵扯到了内阁其他的大臣。我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我不知道他是栽赃杨谨,还是那份密诏真实存在,因为我并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了皇位。父皇虽然曾昭告天下要传位于我,可他于临终前改变了主意,他说我年少而冷血,残杀手足,会是个暴虐的皇帝,于是有意将废了我的太子之位传位于其他皇子,而我却听我的生母羽夫人说,父皇其实是在怀疑我的血统。   我自小便认为自己是注定继承皇位的天之骄子,自然没有给父皇变卦的机会。   大学士杨谨在这件事上帮助了我,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保留了真正的密诏。   如果萧澜真的知晓了此事,那么,我连这个太上皇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若皇上是在忧心那件事,不必太过焦虑。那份密诏早就被烧掉了,杨谨不可能留着,此事多半是平澜王布的局,为防杨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秘密……”   我立刻明白了翡炎的意思,眯起眼,点了点头。   我一点也不相信自己身上流淌的不是纯正的皇族的血。   我一点也不相信那个不知从谁口里传出的隐秘而可怕的谣言——   说我是翡炎的儿子。   “皇上是长得越来越像羽贵妃了。”   我正出神时,忽然听见翡炎这样感叹道。他如此怅惘的语气,就好像从我身上看见了母亲的影子,攥着我母亲的头发。我没有来由的感到一阵厌恶,从水里“哗啦”一下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前,等待他为我涂抹强身健体的虎油。   翡炎来到我的身后,我从镜中看见他的脸,长眉入鬓,眼若星辰,时近壮年便须发皆白,可容貌仍与我儿时见到的样子并无二致,仿佛真是长生不老的仙人。   反观我这张像极了我生母的脸,与他半分不像。   我讥诮地一扯唇角:“难为大神官如今还记得我母妃。”   翡炎眼神一黯,将混了金粉的虎油倒在我背上,以手慢慢抹开:“皇上只顾挂心着朝堂上的事情,就没有想过笼络后宫里的女人也很有用处?”   是啊,翡炎不就是靠讨我母妃欢心从一个小祭司一路平步青云的么?不过,他倒也说得没错。后宫里的女人们都不是简单角色,就像我的母妃与孟后。   “大神官所言不虚,是朕疏忽了。”我微扬下颌,念出“朕”这个词的时候,感到恍如隔世。我从镜中审视自己的倒影,我二十有三,样貌体征都很年轻,但看起来孱弱而病态,皮肤苍白得缺乏血色,好像一尊冰铸的雕塑,一碰就要碎了。   我不禁担心自己活不到再自称为“朕”的那一天。   萧澜已经不再赐我丹药了,但沉积在我体内的毒却彻底弄坏了我的体质,我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骑马打猎,上阵杀敌,只能保持着这病秧子的状态。   我尽量克制着自己去想以后的事。翡炎束起我的头发,以一根辟邪的桃木簪固定,正要为我擦掉虎油,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高唤:“皇上驾到——”   翡炎脸色微变:“皇上,你先候上一会,我得出去迎驾。”   我点了点头,待他出去后,拾起布巾草草擦掉身上的油脂,将彩幡掀起一条缝。   进来的不止萧澜,还有他的几个子嗣和后妃,除了腿脚受伤的萧煜不在以外,其余都来齐了,随行的还有一队宫廷御卫,严阵以待得仿佛要上阵杀敌。   我来的太早了,早过了他们每日清晨参拜神像的时间。   萧澜额头上的伤已经褪痂了,只留有一个淡红的印记,被冕前的金旒一遮,若隐若现的,他看起来还算正常,不知是不是真如顺德所说会偶有癫狂之状。   我希望萧澜不死也重伤,可若是令他变得更加危险,那可便不妙了。   皇帝祭拜过后,皇嗣们也逐一来到神像之前。   我发现短短时间不见,萧独个头又拔高了不少,已然超过了他的几个哥哥们与他的父亲,头都触到上方悬挂的神铃,许是因为萧澜口头宣布要册立他做太子,他的头上已戴上了皇太子才可佩戴的平冕,桀骜的卷发从边缝里不屈不挠的漏出来,像他不驯的脾性,神情姿态,举手投足,也多了些许天皇贵胄的傲气。   小狼崽子,披上人皮来,还像模像样。   我眯起眼皮,见他取了一支紫檀,插在香炉之中,目光扫了扫两侧,顺手捏了一把香灰藏于袖中,心中咯噔一跳,这香灰因含毒性,历来是严禁有人私取的。   他拿这个做什么?要对谁下毒么?   我思索着,萧独将手收回,面无波澜地鞠了一鞠,退了下去,恰在此时,一阵风穿堂而过,将彩幡吹了开来,我来不及躲藏,便听一声惊叫:“刺客!”   是萧澜自己喊的。因被冰球击中的事,他已有如惊弓之鸟。几十个宫廷御卫一拥而上,拔剑刺来,彩幡被唰唰割裂,落在我身上,我身子无力,退了两步倒在地上,被彩幡披头盖脸的蒙住,宫廷御卫们扑上来七手八脚将我按牢。   “留活口,朕要亲自审讯。”   翡炎惊道:“皇上,那是太上皇!”   “你们还不滚开!”   制着我的几只手当即一松,一串脚步声即刻来到我面前,紧接着,我身上的彩幡被扯了开来。我意识到自己几乎是赤裸的,试图攥住彩幡的一角以保留颜面,但一双极为有力的手一下便将彩幡掀了起来,萧独的脸顿时出现在我眼前,一看之下,便愣了一愣,马上又用彩幡将我裹住,恭恭敬敬地将我扶了起来。   我此刻情状是前所未有的狼狈,比被萧澜逼着唱戏之时有过之无不及。   萧澜饶有兴味的盯着我上下看了一番:“不知太上皇在神庙做什么?”   我被侍卫们一番折腾,浑身酸疼,站都站不直了,倚在萧独身上,有气无力地淡淡道:“近来身子不适,过来请大神官驱驱邪祟罢了。”说着,我斜眼扫向一旁,招了招手,“顺德,还不快过来,伺候孤更衣。”   顺德走到我身边,刚将我扶住,萧澜却不怀好意地一笑:“驱驱邪祟?正好,朕留了一个魑族巫医,医术神妙,前段时日朕性命垂危,便是他以召魂之术救了朕。太上皇想必方才受了惊吓,便去朕寝宫试试那巫医的医术如何?”   我状作漫不经心地搭上顺德的手,只觉此地不宜久留,头却阵阵发晕。   “谢皇上美意,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萧独跟上前来,硬生生把我和顺德挤开:“父皇,儿臣护送皇叔一程。”   萧澜看了看我,又扫了一眼萧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我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迈开腿脚,身子就不听使唤地向前倒去。我的胳膊被萧独一把拽住,身子却被迎面上来的萧澜接在怀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像要把我拆成两半。   我不能去萧澜的寝宫。我不能去。   他会把我……生吞活剥了的。   我浑身冷汗直冒,极力挣扎起来,但萧澜的胳膊像蟒蛇一般将我紧紧绞住了。   而萧独的手指也寸寸收紧,如同叼住猎物的狼嘴。   “独儿,太上皇身子不适,你胡闹什么?”   萧独的手指纹丝未动,攥得我骨头生疼,半晌才一点一点松了开来。   我扭头求助于翡炎,意识却慢慢模糊下去,感到萧澜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他疯了。真的疯了。 第15章 羔羊   (13章更正了一个bug,是七弟爱上了五姐,因为萧翎是老六。)   短暂的晕眩过后,我便醒了过来。   身下颠颠簸簸,头顶是晃动的金黄车盖,雕有九曜的图案,我身在御辇之中。身旁的萧澜正面带微笑的端详着我,而我的头正枕在他的膝上。我试图撑起身子,但萧澜却捏住了我的脖颈,尖锐的指尖轻轻拨弄着我的喉结,带着亵昵而危险的意味。我冷笑地盯着他浓黑的眼睛:“四哥,你自重。”   “难为你还肯喊朕一声四哥,六弟。”他低下头道,“这个时候我们称兄道弟有什么意思?兄不友,弟不恭,何必装模作样。早晚,你都是朕的人。”   说罢,他的手朝裹着我身子的彩幡滑去,我忽然感觉自己成了等待他临幸的秀女,屈辱得怒不可遏。我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萧澜反手将我的手扣紧,把我压在车榻上,另一手将我身上的彩幡扯去,扔出了车外。   我的身子赤呈在他面前,萧澜却露出欣赏的神色,目光自上而下的侵犯着我的每寸皮肤。“萧翎,你真的很美。”他这么说着,将衮服外一层薄如蝉翼的金缕纱衣脱下来将我裹住。“虽然成了阶下囚,但你看起来仍然很高贵。你很适合穿着龙袍,但不是坐在龙椅上,而是躺在朕的龙床上。”   他露骨的言辞令我恶心至极,但我知道,萧澜不是在说笑。   那一球打坏了他的脑子,打碎了他的理智。   所幸萧澜没有疯到在御辇上胡来,我被一路“请”到了他的寝宫,被宫女宦侍们架着走上寝宫前的阶梯——在他的后妃们的注视下。皇嗣们按律不许出皇帝的居所,我远远看见萧独站在内苑的门前驻足片刻,转瞬便骑马离开了。   皇后何氏震惊于萧澜有悖常理的行径,上前劝阻。她有着钥人的天性,刚烈而善妒,挺着大肚子出言不驯,将萧澜对我没明言的企图毫不避讳的点了出来。   “皇上,臣妾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也不曾这般抱过臣妾。太上皇身子不适,皇上也不必这般抱着他来寝宫。难道皇上是想让太上皇侍寝不成?”   她话音未落,就被暴怒的萧澜扬手一掌,打得滚下台阶。   宫人们惊呼着将皇后扶起,血迹从她的下体渗出,染红了她绣满一千只蝴蝶的薄纱长裙,她叫得声如裂帛,萧澜却连看也不看一眼便带着我进了寝宫。   我彻底相信萧澜自冰嬉大赛后言行可怖的传言是真的了。   据传他醒来那夜满口胡言,亲自动手用烛台在寝宫里虐杀了数十名宫女与宦侍,口口声声地说他们是随他一起逃出鬼门关的怨魂,是曾被他杀死的那些人。他在杀人后更饮酒作乐,与新召入宫的秀女与宦宠们宣淫到天亮,可白日在朝堂中表现的又极为正常,甚至截然相反。他疯了,可又没有全疯。他释放出了他压抑已久的本性,那种藏匿在他骨子里的暴虐,残忍与荒淫。父皇得到的预言是对的,他临终前认为大冕国将来的皇帝将是个暴君,只是那个暴君不是我。   “萧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被宫人押进门内时,我气喘吁吁的质问。寝宫四角的香炉里燃烧的龙涎香袅袅生烟,却无法掩盖掉那种挥之不去的情欲气息与血腥味,令我一阵阵的作呕。   萧澜挥了挥手,命宫人们将我押上龙榻。   这曾经是我躺的床塌,而现在我再次躺在上面,手脚却被缚在四根床柱上。   龙榻上方悬挂着一面铜镜,镜中的我裹着那件只有皇帝能穿的金缕纱衣,里边却不是龙袍,而是我苍白而孱弱的病体,像一只等待被人开膛剖腹的羔羊。   萧澜抓着那把割肉的刀,对我霍霍相向。   我真的有点害怕了。   内阁的老臣们不能及时保护我,那尚未磨利爪牙的小狼崽子不足以保护我。   而我自己更无力保护自己。   我料错了萧澜,他并不那么在意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贤君。   至少,现在不在意了。   我不愿自乱阵脚,漠然地注视着镜子,眯了眯眼:“萧澜,皇后如果因你的暴行而小产,她若心怀不满向母国告状,你可知钥国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萧澜默然一瞬,道:“钥国若有反应,正好,大冕便有理由出兵讨伐。朕不像你,只甘心维持大冕现在的疆域,朕想除掉钥国这根喉中刺已经很久了。”   我冷笑沉吟:“你不是想除喉中刺,你是想为自己建功立业。萧澜,你自登位以来尚未亲自出征,打过一场胜仗,你心急了,是不是?可惜钥国这根刺,你拔不得,你拔了,只会血流不止,引来西边早就虎视眈眈的饿兽一拥而上……”   “朕要怎么治国,不用你教。”萧澜捏住我的下巴,弯下腰,冰凉的朝珠落到我裸露的胸口,一字一句道,“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天之骄子,父皇也最看好你,结果怎么样?你和你的江山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你光顾着对付太后,大哥二哥三哥,却偏偏忽略了我这个不起眼的窝囊废……实在是失策。”   我垂下眼皮,不再与他争论。自古以来,为夺皇位处心积虑隐忍数十年,登上帝位后却暴虐自负,放纵骄奢的皇帝不在少数,萧澜显然就是一个典型。   终有一天他会自取灭亡。只要……只要忍过这一时。   可是忍,又谈何容易?   “你知不知道你最迷人之处是什么?”萧澜扯开纱衣,拢住我瘦削的双肩,“萧翎,就是你身上这种天生的王者之气,你躺在我的床上,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还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接受万人朝拜,看了就让人兴致勃发。”   “无耻!”   我厉声痛斥,骂声却被萧澜的嘴堵在喉头。   他用戴了扳指的拇指卡着我的牙齿,舌头如蛇信般侵入我的唇内,我紧咬着后槽牙不容他攻城掠地,却阻止不了他顺着脖颈往下寸寸进犯的手。   “萧翎,你怎生的如此冰肌玉骨,皮肤比十几岁的秀女还要滑?”   “你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子,是怎么上战场打仗的?”   “关外那些蛮子难道不会以为大冕国的皇帝是个美丽的女子么?”   他的话语比他的行径更折辱人,我怒得浑身发抖,剧烈的咳嗽起来,而他的侵犯却得寸进尺,将我翻过身去,托起腰身,使我构成一个屈辱的雌伏姿势。   “咳咳!”我紧咬牙关,却咳得泪水都涌了出来,沁湿了我散乱的鬓发,“咳咳……我们同为萧家的皇嗣,你这样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萧澜笑得更加放肆:“萧翎,你这张冷血又高傲的脸,哭起来真令人心动。”   他如此说完,便将我的衣摆掀了起来。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惊叫,一串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奔向了寝宫。   有人大喊起来:“走水了!走水了!快去救皇上!”   萧澜起身将窗子推开一条缝,令我一眼窥见了寝宫内的火焰,不知是什么东西使一颗大树烧了起来,黑烟腾腾升起,我竟从那烟雾中看出了一只若隐若现的狼影,它仰头长啸,顺着高翘的檐牙直冲天际,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火势很快蔓延开,宫人们迅速赶来,萧澜不得不暂时放过了我。   大冕国历代皇帝居住的寝殿被烧得不成样子,查来查去,罪魁祸首却是一盏被坠鸟碰落的天灯,它恰好掉在了寝殿二层遮阳的帘子上,便立即烧了起来。   我听着侍卫惶恐的解释时,却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骑射大典上萧独射得那一箭。   若是萧独那小狼崽子干得,他可真是……天大的胆子。   我希望萧澜别对他起疑。本来萧独这个太子就只是他口头许诺,绝非他真心想立。我猜测他多半不过是为了欲擒故纵,遂了那些以翡炎为首支持萧独的一派老臣的意,再伺机找个由头一网打尽,再想深些,他也更不希望他二子三子的母亲孟妃家族的势力在朝中独大。眼下萧煜成了残疾,有损威仪,不可立为太子,而四公主萧媛已订下霖国王子的婚约,快要出阁,他便立萧独为太子,以期萧独的养母俪妃背后以太尉越渊为首的越家势力来制约手握兵权的孟家。   怎么看,萧独身在风眼之中。   大火扑灭后,倚日宫已无法再住人,萧澜只好迁到南边的夏曜宫城,却没有放我回幽思庭,而是将我与他的后妃们一并安置在了夏曜宫后山的宫苑内。   我知道他是一定要得到我,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当晚,皇后果然小产,且生命垂危,母子恐怕双双不保。   听见宦官禀告的这个噩耗,萧澜才面露悔意,动身前去皇后的寝宫。   我坐上前往夏曜宫新居所的轿子时,迎面遇见几个人影纵马匆匆而来。   那是几位皇嗣与一众侍卫,他们似乎正从狩猎场上归来,还身着骑装,背负弓箭,我从帘缝里望见萧独也在其中,他肩上扛着一只幼鹿,正与二哥萧璟和四姐萧媛并肩而行,萧默脸色阴冷地紧随三人其后,反倒成了被冷落的那一个。   我的轿子接近这队人马时,几位皇嗣们纷纷下马向我行礼。   我想起白日屈辱的情形,又顾及身上只穿着一件纱衣,听见他们毕恭毕敬的喊太上皇,连轿帘也不想掀开,只冷淡的“嗯”了一声,便命宫人们起轿。   晃晃悠悠行了一阵,一串马蹄声自后方哒哒追来,有人喝道:“停轿!”   轿子一停:“五殿下?”   有人小声斥责:“叫什么五殿下,叫太子殿下!”   “谁让你们停下了?”我攥紧轿帘,不想这幅衣衫不整的样子被这小辈看见。   沉稳的脚步声接近轿前,帘子一动,我紧紧扯住,不容他掀开。   “皇叔,夏曜宫往上是山坡,行轿不便,我送你一程。”   我清清嗓子,懒懒一笑:“不必了。孤身子不适,无力骑马。”   “无力……骑马?”   我听他低声重复,不禁一愣,便知这小狼崽子定是误会了什么,却也无神解释,不耐地催促道:“今日皇宫走水,你父皇定受了惊,皇后又小产,定要举行一场祭祀驱邪避凶。你身为太子,理应在场,还不快去,晚了可便不合礼仪了。”   萧独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那我,晚些再来探望皇叔。”   巳时。   夜深人静,我遣退宫人,浸入温水之中,独自擦洗身上残留的虎油,也想一并将萧澜带给我的屈辱感洗去。但他说的话,做的事,像一道烙印挥之不去,饶是我自诩心性冷峻,也难以平复下来。我浸泡在温水之中,身上却阵阵发冷,我止不住地心想如今是不是我杀兄弑母的报应。可我不会服输,也不会认命。   死,我也要死在龙椅上。   如若是我的气度容貌惹得萧澜觊觎,那么,若我全部毁去,他会如何?   男子之身,容貌丑点,也就丑点,如能成就霸业,那又何妨?   生成这样,终究是祸不是福。   我从水中跪起,拔下头上银簪,将簪尖缓缓挨近脸颊,眼一闭,便要划下。   心念电转间,眼前浮现出一张清艳绝美的女子脸孔。   我眉眼唇鼻,无不似她,那女子微微笑着,唤道:翎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要好好爱惜。你瞧瞧你,初次出征就受了这么多伤,为母好生心疼啊。   手微微一颤,便又划不下去了。   这张与我生母近乎一模一样的脸,我怎能毁去?   此时“当啷”一声,手腕一痛,簪子脱手滑到水中。我抬眼一看,便见萧独从窗中矫健地翻了进来,跳进池中,伸手一把将那簪子捞起,捏在手里。   他满脸水珠,剑眉紧锁,一双碧眸惊痛难掩:“皇叔,你做什么?”   我暗忖,这小狼崽子莫非以为我是给萧澜折辱了,所以意图轻生?   “你莫想多了,孤不过是……”   嘶,这还真不好解释。   我索性反问他:“你半夜三更又闯到孤这里来,被人发现可怎么是好?”   “发现不了。我天生似狼,擅长夜行。”   “今日那火,是不是你放的?”   萧独不置可否,目光却时不时向水中扫去,脖根慢慢漫上红潮。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字:“父皇,有没有……”   我扬手想扇他耳光,面若寒霜:“自然没有。今日之事,不许再提。”见他及时闭嘴,我又放柔了力度,转而摸了一把他的头,轻声耳语,“放火烧皇帝寝宫,亏你小子干得出来。胆色是可佳,可以后万事小心,万莫让你父皇生疑。”   “那一箭非我所放,皇叔不必担心。”萧独面色稍缓,凑到我耳边,“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侍卫放错了方向罢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哂道:“知道借他人之手,聪明。”   萧独瞳孔一缩:“我还有更聪明的时候,皇叔会知道的。”   我欣慰地笑了一下,转过头去,没留神离得太近,不小心擦到他嘴唇,萧独便像被火星溅到,身体一震,呼吸也乱了,双眼盯着我的嘴,目不转睛。听见急如擂鼓的心跳,我才意识到自己赤裸的身子与他贴得太近,心里一阵发毛。   他这情窦初开的年纪,如果掰不过来,指不定变得跟他父亲一个样。   我站起身来,以令他看清楚我这男人的身子。   萧独偏偏不看,他转过身,好像我是个女子。   我有点火大:“独儿!”   “皇叔。”萧独攥紧拳头,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你,你不要这个样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少时迷恋男色,没什么可耻的,孤也曾如此。你若是想,去找个小宦玩玩也无妨,可记得你还是要娶妻之人,传宗接代才是大事……”   “皇叔!”萧独回过头来,目若锋芒,“我知道了。我跟父皇不一样。”   我松了口气,他自己心里知道分寸,便好。   “你早些回去,莫让人发现。”说着,我起身出了浴池,拾起寝衣,却听背后“哗啦”一下水声,萧独已来到我身后,粗暴而迅速地一把将寝衣扯了过去。   “皇叔。我替你更衣。”   萧独几乎是贴着我颈侧开口。他那变声期的沙哑嗓音与滚烫的呼吸都透出一种血气方刚的侵略性,令我头皮一麻,仿佛被什么嗜血的野兽冷不丁舔了一口。   我不注视着他时,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十足的,让人颤栗的危险。根本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像那个……在树林里侵犯我的人。   他双手从我肋下绕来,像将我环抱在臂弯之中,慢条斯理的替我系腰带。   这个过程简直是一种难言的煎熬,因为这样的萧独实在令我极为不安。   “皇叔,你腰好细。”   “你……”我感受到了冒犯,转过身去,愠怒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萧独低着头,垂着眼皮:“得多吃点。”   我气焰顿消,只觉方才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将手伸给他:“扶孤上榻。” 第16章 兽侵   萧独将我扶到榻上,我躺下来,头一挨到枕头便已昏昏欲睡,放下帘帐准备就寝,懒懒地吩咐他道:“替孤将灯灭了。”   萧独弯腰吹灭烛灯,人却没走,在黑暗中徘徊于我榻边,不知是何意。   我睡意渐浓,勉强撑着眼皮:“还不早些回去,你想留在孤这儿过夜不成?”   萧独定立不动,碧眸微光闪烁:“我……等皇叔睡着,再走。”   我隔着帘帐瞧着他隐隐绰绰的挺拔身影,只觉他像极了一只耐心蛰伏的小野狼,等待猎物放松警惕,便一跃而起,咬住猎物咽喉。这荒谬的感觉令我极不舒服,可感觉终归只是感觉,我从心底里并不忌惮这半大小子,便兀自阖上了眼皮。可随睡意一起涌来俱是白日险先受辱的情形,我浑身一抖,便惊醒过来。   “皇叔……做噩梦了?”   萧独竟还没有走。   我头痛欲裂,迷迷瞪瞪地眯起眼。   “你怎么还没走?罢了,你且来帮孤按按头,孤头疼得很。”   “皇叔,那我上来了?”   我有气无力道:“嗯。”   窸窸窣窣的一响,萧独掀开了帘子,坐到榻上,将我的后颈托起,枕到他一条腿上,双手捧住我的头,潮湿炽热的十指深入我的发丝,揉按起来。他手指的力度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指腹上又带有薄茧,只似一把细沙磨过头皮,让我顿觉通体舒畅,说不出的惬意,禁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喟叹:“哈……”   萧独动作一凝:“皇叔,可觉得舒服了些?”   我点点头,哂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么一手绝活,比起伺候了孤十几年的人还要熨帖。想想,孤已经好久没被人这么伺候过了。”   萧独手指微紧,揉按的力度重了些许:“皇叔说的,是梁笙?”   我舒服的眼皮子都懒得抬了:“你记性倒是好。”   萧独“嗯”了一声,一手滑至我的后颈,着力一捏。这一下捏得正是地方,我少时因常戴皇帝的冠冕,颈肩患有隐疾,时常隐隐作痛,每逢春雨时节尤甚。   “多捏捏这儿,肩膀也来几下。”我闭着眼吩咐。   萧独拉开我的寝衣领子,剥到肩头,双手左右开弓,只把我僵硬的骨骼揉得酥软似面,皮肤上渗出一层薄汗来,整个人是云里雾里,魂不附体。   “皇叔,背上要不要也按按?”   就要入睡之际,听见他这么一句,我连点头都懒得点,轻哼一声算是应允。   身子被翻抱过去,榻面嘎吱一声,我背后一凉,寝衣被扯到腰际。我的神志如同漂在水里,时浮时沉,被落在背上的双手压进黑暗浓稠的深处,脊骨都像软化了一般,平日里极力维持的高傲与自矜都卸了下来,只留下这一身俗人血肉。   萧翎,萧翎啊,你妄图高高翱翔于天穹,凌驾众生,可终究是个凡人。   隐藏在不肯卸掉的帝王面具下的,有弱点的血肉之躯呵。   耳根袭来湿润的气流,两片薄唇贴上我的鬓角,微微翕动,发出喑哑的声音。   “皇叔……”   一瞬,我的身子一轻,似乘着什么纵身而起,跃入风中。我睁开眼,竟发现自己趴在一只雄壮矫健的雪狼背上,正被它带着在草原上疾驰。我抚摸着它粗硬的狼毛,心底喷薄出一股强烈的征服欲来,我一臂扼住它的脖颈,一手去袭击它的双眼,可它猛然站定,晃了晃硕大的狼头,便轻易将我甩下背来。我倒在地上滚了几圈,被它猛扑上来用前爪踩住了背脊,趴在草地上动弹不得。它那锋利的爪子触碰到我的肤表,却并没刺进来,喷着粗气的巨大狼嘴掠过我的后颈,却没有一口咬碎我的颈骨,而是深嗅了一番,而后用柔软而粗糙的舌头舔舐我的脸颊,却不像是在下嘴前先尝尝我血肉的味道,更像是在雄兽对雌性求爱。   我挣扎着试图摆脱它的爪牙,奈何力量悬殊,须臾之间,一场荒谬的交媾在混乱中开始,又在混乱中结束。我精疲力尽的翻过身子,大口喘气,逐渐从这个难以启齿的梦魇中脱离出来。   “皇叔,你又做噩梦了?”萧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睁开眼,他的身影跪伏在我上方,四肢形成了一道桎梏将我笼罩在下方。   “皇叔梦见了什么,气喘得那么急?是不是害热了?”   我喘息着,一时无力说话,我竟然梦见被一只野狼侵犯,并且在这场兽交中获得了快感——我潮湿的床单就是不可抵赖的证明。我心下难堪,将被褥往上扯了扯,萧独却毫不识趣的起身下榻,点了灯,为我倒了杯茶来。   “皇叔,喝水。”   他托起我的背,我扯紧被褥,生怕被这小辈窥见身下异状,低头啜了口茶水,因心神不宁,喝得太急,呛了一下,萧独伸手替我拭了拭唇角。嘴唇被他指骨若有似无的掠过,摩挲似的。我蹙了蹙眉,斜目瞥去,但见这少年人低头垂眸,眉眼深峻,分明是没有留意到这无心冒犯之举,便不禁暗暗讥嘲自己的多心。   “难为你这么用心。孤身子无碍,你回去罢。”我拨开茶杯,目光飘过榻边铜镜,见自己双颊泛红,发丝散乱,竟如纵欲之后一般,适才一惊,方觉命萧独伺候我实在有些不妥。我忙卧进被褥之中,翻身朝里,假作再次入睡。   “那侄儿,先行倒退。”   烛灯甫地被吹灭,脚步声朝窗户走去,帘子“呼啦”一声,动静便远去了。   这后半夜,我却是再没睡着。   我反复回想这个梦,只觉这是个不详的预兆。萧独这小狼崽子待我,实在太暧昧了。他这暧昧,分寸拿捏得极好,好像找准时机便伸爪探上一探,在我立起防备前便及时收回,低眉顺眼的变回一只犬,且横看竖看都是犬,一点爪子尖牙都不露,让我既揪不出错来,更不便明讲,以免坏了我们叔侄俩的情分。   我不能肯定他是真不敢,还是故意为之。   若是后者,那他这把刀,恐怕就不那么称手了。   得试他一试。   “当——当——当——”   辰时的钟被敲响了,却不是平日的钟声,而透着一股凄凉的意味。   这一日,皇后难产而殁。   如我所料,早对大冕西部的夕洲虎视眈眈的钥国闻讯夺权,与西疆之外的几个小国一起举兵入侵夕洲,此时南部瀛洲洪灾海寇之危未除,可谓祸不单行。   萧独与萧默竞相主动请缨,萧澜遣二子前往瀛洲,命太尉代为监国,亲自带兵出征。奈何路途遥远,他抵达落日河时,钥人已将夕洲攻占,欲渡落日河南下,大举进攻大冕腹地。双方久持不下,沿河交战半月之久,萧澜渐现败势。这是我能预见的,他并不是一个出色的用兵之人。我本欲趁萧澜兵败之际与翡炎合谋,借神寓之名发动一场宫变,重夺帝位,却没料到,在关键时刻,与大冕互为宿敌多年的魑国竟举兵相援,为萧澜扳回了局势。而我,也由此窥见了更大的危机——魑国,这头饥肠辘辘的狼,远比西边的小兽们要危险得多。 第17章 祸水   萧澜的凯旋使他的帝位反而更加稳固,连几个本来对我禅位于兄之事颇有微词的内阁老臣们也变了风向,令我重夺帝位的计划胎死腹中。   我很不甘心,却心知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将惹来杀身之祸,丢了性命。   听到萧澜凯旋之讯的那夜,我正用过晚膳,不速之客便上了门来。   当时,听见那娇滴滴的女声在外头问顺德我的身子可好了些,我便知定是漱玉宫的宫女又来请我去孟贵妃那儿赴家宴,可我自然不会去赴这鸿门宴。   朝中有不少人将我这个废主视作隐患,欲除之而后快,犹以自萧澜即位后重掌兵权的孟氏家族为首,他们还没有忘记我那曾妄图称制却死于我手的嫡母孟后。萧澜的这个贵妃乃是我嫡母的亲侄女,她怀的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   因萧澜走后增设了宫人将我严密看守,我又称病不出,孟贵妃也奈何不了我。   见明着不行,她便使暗招,当夜,遣了刺客前来刺杀。   可她却没想到,我早有防备,以白延之安插在宫人间的白衣卫抗之。   活捉了那刺客后,我命顺德对他施以酷刑,摧折心智,第二日,便派白衣卫将负责监国的太尉越渊刺伤,将这疯癫不治的刺客扔在他府中。   越家与孟家,前者手握政权,后者手握兵权,素有不合。我正愁从何入手给萧澜的统治制造一个巨大裂痕,如此一来,可谓天降甘露,正中我下怀。   果不其然,越家怀疑到了孟家头上,萧澜还未回宫,两家便已暗中起了冲突。   这夜,我正听顺德向我汇报越孟二家的动向,忽听窗外传来一声鸟叫。   这是白衣卫的信号。   我推开窗子,容打扮成尚衣局宫女的白衣卫进来,却见这曾护卫我生母十年的白衣卫长官白厉一脸紧张,一手按着左臂,衣间透出隐隐血迹。   我本以为他是在越府上受了阻拦,一问之下,才知并非如此。   在那刺客前来刺杀我之时,他遇见了一个神秘的蒙面者,与他交手一番,却发现他也是为阻拦这刺客而来,见白厉将刺客擒获,他便遁逃无踪。次日,白厉将刺客送入越府,险些无法脱身,却是这神秘来客突然现身,出手相助。   逃出越府后,白厉一路追踪他至皇宫外,却被击伤,丢了这神秘来客的下落。   莫非是萧独这小狼崽子?听他细细道来,我心下生疑,又觉不大可能。   萧独远在瀛洲震灾抗寇,分身乏术,也必不可能丢下国家大事不顾。   而白厉的描述也更否定了我的猜测。   此人身高逾八尺,身手敏捷,苗条纤细,一把弯刀使得出神入化,显然不是萧独。听见白厉提起他右手缺了两指,双目湛蓝,我立时便想起了一个人来。   这人是个魑族人,名为乌沙,也是魑国乌邪王身边一员猛将,与我也曾交手过。   他擅长暗杀潜行,凌厉狠决,在大漠之上,素有“鬼影”之称。   那日乌顿以使者身份入宫来时,乌沙定是一起来了。   想起这人,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为何乌沙竟会隐身大冕皇宫之内?   这么久了没人发现,他藏身于何处,目的何在?是为了对付萧澜,还是为了向我这个曾重创魑族的废主复仇?若是后者,乌沙隐身于皇宫已逾数月,为何没惊动白衣卫,到刺客暗杀我之时,才突然出现,且竟出手助白厉行事?   难道他是友非敌?难道魑族想借我这个废主之手除掉大冕现任皇帝?   假使如此,魑族可真是打的一番好算盘。   他们是否想过我曾为一国之君,可会为了夺回权位,愿意里通外敌?   其实,若萧澜逼我太甚,我的确是愿意的。攘外必先安内,便是此理。   “皇上,可需要我彻查此人,确认他是否为乌沙?”   见我半晌不语,面露冷笑,白厉主动请命。   我点了点头:“若你找到此人,带他来见朕。朕亲自会一会他。”   白厉拜退:“遵命。”   这夜之后,我的日子暂且恢复了平静。光阴似箭,没过多久,萧澜便已返回冕京,而萧独亦抢先三哥萧默一步从瀛洲归来,紧随父亲的脚步踏入冕京的城门。   我登高望远,在宫楼之上,眺见他们的人马浩浩荡荡行进冕京的北曜门。   城道两旁人山人海,高耸入云的北曜门缓缓开启,门后透出万丈曙光之际,数万白鸽一齐飞上天穹,夏风吹得开遍满城的千日红漫天飞舞,绚烂宛如烟火。   萧澜身披金色铠甲,头戴旭日王盔,身骑白象,受万众瞩目,英武如神;他的八名御卫之后,便是随后进城的萧独,他玄甲乌骓,浑身上下一水的黑,一手拎着亲手斩下的海寇头子的头颅,虽跟在父亲之后,仍是霸气难掩,气宇轩昂。   父子二人风光无限,此情此景,只比当年我凯旋时更声威浩大。   我不知冕京的百姓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废帝,兴许在他们眼里,我的统治只是昙花一现的盛景。若寄予我厚望的生母见了我今日这般模样,不知该有多失望。   我未一飞冲天,反倒坠落至此,实在愧对她为我取的这个“翎”字。   如此孤身立于这城楼之上这般想着,我竟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   我张开双臂,一任炎风撕扯着我的红袍黑发,宛如母亲赴死之时。   她是那般美丽而决烈的女子,父皇虽封她为妃 ,将她禁于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却花了一生也未令她倾心于自己。及至死时命她殉葬,也未能如愿以偿。   “看,那是什么人?”   “是羲和,羲和女神现世了!”   “吉兆,吉兆啊!”   “快跪下祈福!”   底下有人此起彼伏的喧哗着,显然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我低头俯瞰,只见万千国民纷纷朝我下跪,头颅朝天,乌压压的一片,连城道中央正在行进的人马都停了下来,身为一国皇帝与皇太子的父子二人皆仰头望着我,只听他二人同时下令,数百御林军便冲到了我的下方,扯起那巨大的冕旗,似乎怕我真往下跳,而萧独径直一马当先,越过御林军冲进了宫门。   我欣赏着底下这兵荒马乱的景象,笑得咳嗽起来,不得不以袖掩面,却不禁想到那引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她与此时的我是多么相似啊!   做一国之主,我做得失败,做倾国祸水,我倒像模像样。   讽刺,讽刺。当皇帝,当成了一个笑话!   我仰头大笑,身子向后倒去,倒在一个人硬邦邦的怀里。   他的身上有股杀伐的血腥味,混合着海水的咸涩,活像个海寇,精健结实的手臂一收,冷硬的铠甲抵着我的背脊,铬得我骨头都疼,浑身都要散架似的。   “皇叔,几月不见,你好像又瘦了。”   萧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褪了一分青涩,多了一丝野性,像个大男人了。   我挣了挣身子,哪知萧独半分力道不松,反倒将我搂得更紧。   “皇叔,你方才想干什么?”   我笑道:“自然是来观赏你们凯旋,怎么,你以为孤要跳楼不成?”   萧独沉默不语,手臂松了松。   “你怎能先你父皇进宫?简直是胡闹。”我掰开他手臂,背身负手,敛去笑意,“众目睽睽之下,有失皇太子之仪,实为大错,还不快出去跪迎你父皇?”   “是,皇叔教训得是,侄儿这便去。晚些,再来看皇叔。”   说这,萧独哼笑一声,转到我身前来。他有点痞气的挑着一边眉毛,朝我行了个礼,一双狭长碧眸自下而上的仰视我,直起身子时又变成了压倒性的俯视。   他的身躯挡住了日光,一片阴影笼罩着我,使我显得分外瘦小。   我不由得稍稍退后了一步,以免有失长辈之威。   萧独则很给我面子的转身离去。他好像又长高了些,因戴着玄铁兽角头盔,足足高过我一头,又是蛮人的宽肩长腿,这般身型,在战场上是极令人生畏的。   我听闻他在瀛洲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不但将侵入瀛洲城中的海寇剿杀殆尽,还亲自带一只精锐部队假扮成俘虏混到海寇们的战船上,将他们诱入早有埋伏的海湾,从上方倾倒火油,将海寇们数百只大大小小的战船尽数烧毁,更留下活口指路,一鼓作气杀进海寇们聚居的海岛之上,连根捣毁了他们老巢。   大抵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萧独是天生的将材,天生的战神。   我亦没有料到,我那随口胡诌的“举世无双”的字解,竟是一语成谶。   他也许的确,举世无双。   我心中隐约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不止是因萧独的展露锋芒,还有他方才待我的态度,似乎变了不少。   怎么,跟海寇们混了几个月,养出了一身痞性么?   我摇摇头,心中不悦,扶着顺德伸过来的手走下宫楼。   当夜,萧澜在九曜宫前举行阅兵仪式,犒赏三军。   论功行赏,自然不能没有萧独的份。   因他立了大功,萧澜自然无法食言,不得不当众册封他为皇太子,册封大典定于秋分之日举行,同日册封乌珠为太子妃,举行二人成婚的典礼。   可喜可贺。   我隐匿于檐牙下的阴影里,望着萧独携乌珠跪于阶梯之下,如此心想。   此次战乱,魑国帮了大忙,而乌珠乃魑国尊贵的公主,这样一来,萧独这个太子不是萧澜想废就废得了的,虽还未举行太子册封典礼,倒是提前坐稳了。   萧澜本来想拿萧独当个挡箭牌,不曾料到,却弄巧成拙了。不知身体里淌着一半魑族血液又娶了魑族公主的萧独,心里到底会不会向着他冕国的父皇。   如今,萧澜除了要解决内部争端外,还得提防外族的狼子野心,可有的忙了。   次日,萧澜下令彻查太尉遭袭的真相,顺着那疯癫刺客透露的口风查到了孟家。   孟家会派人刺杀负责监国的太尉,再合理不过。   我料萧澜与我一样,对孟氏家族手握兵权之事心怀芥蒂,担心外戚专权,即使心下存疑,也会借此机会好好打压孟家一番。结果,他做得比我想得更干脆,将孟贵妃打入冷宫,把她哥哥兵部尚书孟千等一干党羽全部革职,远遣关外。   而后,他选出了新的兵部尚书,便是去年刚为他诞下龙子的楼婕妤之父楼沧。朝中的新气象自此形成。可新的,终究是新的,不如旗鼓相当的孟越二家相互制约多年的状态那般平衡稳固,我想要打垮萧澜的统治,便容易许多。   因受母亲连累,萧璟与萧默的好日子也就此结束,地位一落千丈。   不过萧澜大抵对这两个儿子怀有希冀,虽将他们封为藩王,却未将他们驱至自己的封地,仍许他们留在冕京皇宫,想来是还默许他们将来竞逐皇储之位。   我心知萧澜的儿子们都不可小觑,他们日后定将成为我重夺帝位的阻碍。   便连与我亲近的萧独,也一样。   正心事重重之时,我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木轮滚过地面的冷冽响声。   我回过去,便见已有数月不见的萧煜坐在轮椅上,被宦侍推到我面前。   与之前那骄横傲慢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脸颊瘦削,眉宇间像淤积着终年不化的积雪,一双漂亮的鸾目深沉而悒郁,皮肤比我还要苍白,整个人瘦得形销骨立,仿佛靠着单薄的肩骨撑起了一身宽大的银纹蟒袍。   他一手拿着根竹萧,轻轻敲打着另一手掌心,应和阅兵典礼上的阵阵鼓声。   他这个样子,不禁令我想起了少时的萧澜,心头一紧。   冰嬉大赛上那一摔,也许摔毁了他的身子,却激得他迅猛的成熟起来。   “好听,好听,真是振奋人心哪。皇叔听着觉得愉悦否?”   他将投在远处的目光聚到我脸上,慢慢微笑起来。   我懒懒倚在石柱上,漫不经心地答:“普天同庆,孤岂有不悦之理?”   萧煜用拇指磨了磨萧管,手指骨节微微凸起:“普天同庆?好个普天同庆。”   我垂眸审视他藏在袍摆下的双腿,弯下腰去伸手一碰,故作关切之色:“大皇子的双腿恢复得可好?如若还是不能行走,孤知晓一良方可以医治。”   这小子变了心性,不知会不会成为一个棘手的麻烦,还是早点除掉为好。   烟火“砰”地一声当空炸开,照亮了萧煜沉如死水的双眸。   他定定凝视我良久,才启唇一笑,轻声道:“不必。拜皇叔所赐,侄儿以后一生都毋需劳苦双腿,是注定要坐着的人。”   我听出他这话里透着的暗示,眯起双眼,冷冷一哂。   好大的野心哪,我就看你这个残疾到底怎么争皇位。   “皇侄所言差矣,孤是好心办坏事,可绝无害你之心啊。”我虚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觉一只骨感颀长的手突然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皇叔,你送我的这份大礼,我永生难忘……”   “大哥,皇叔,你们在做什么?”   密密如织的烟花爆炸声中,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进来。   萧煜声音一提,昂起下巴:“自然是在闲聊,你没长眼睛么,五弟?”   我挣开萧煜的手,腰带却勾住他身上玉佩,身子一倾,扑在他轮椅上。   萧煜竟伸手将我腰身一揽:“皇叔,没事罢?”   我心生恼意,还未撑起身子,便听身后嗒嗒几步,腰带一紧,整个人便被拽了起来,踉跄两步,被萧独展臂扶稳,半扶半抱地登上九曜殿侧面的阶梯。   他步子走得急,我脚都快要不沾地面:“独儿,你,你带孤去做什么?”   “看烟火。”   “啊?”我一愣,顿了顿,他又挤出几字,“皇亲国戚都在上面,不能缺了你。” 第18章 破壁   我被萧独一路带到九曜殿的穹顶之上,但见上方除了我与他空无一人,适才反应过来,方才萧澜还在宫门前阅兵,怎么会有皇亲国戚跑到这穹顶之上?   “你带孤来这儿做什么?胡闹。”   我试图挣开萧独的手,可他力劲实在太大了,我轻而易举就被他像抱女子般的抱到穹顶中央的日晷之上,随后,他自己也跳了上来,在我身边坐下,没大没小的用一只胳膊揽着我,一只胳膊枕着头,往后一倒,迫使我与他一起躺下。   我本想训斥他,上方天穹中猝然绽放的绚烂烟火却一时令我忘了言语。   想想,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般观赏过烟火了,是无心,也无暇。   我纯真的孩童岁月结束得很早,记忆中对烟火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岁生辰那夜。   如此想来,我生命中大部分的美好似乎也停止于那时。   我回想着少时岁月,怔怔仰头望了许久,待到烟火结束才收回神志,转过头,便猝不及防地撞上萧独幽亮的双眸。他如梦初醒地垂下眼皮,别开脸去,挠了挠挺拔的鼻子,似笑非笑地感叹一声:“皇叔看得很入神啊,是触景生情了?”   “哪儿的话,不过是给火光刺了眼,有点头晕罢了。”我信口胡侃。我不是个悲秋伤春的人,偶有的失态,竟给这不懂事的小子瞧了去,心下不免有些窘迫。   “哦?我还以为,皇叔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故人。”萧独歪过肩膀,靠近了些,“喏,嚼点这个,能治头晕。我在瀛洲打仗时,常用这个提神。”   一片不知打哪摘来的草叶被递到鼻前,一股辛辣又清凉的气味。   我抬起眼皮,才注意到萧独自己也叼了一片,叶片在他上扬的唇角处打着旋儿,痞里痞气的,与他一身正经华贵的太子装束形成了扎眼的对比。   我有点好笑,冷不防吸了一口,呛得打了个喷嚏,眼泪都流了出来,忙取了帕子擦上一擦,不料却将一根睫毛揉到了眼里,怎么也弄不出来,难受得直眨眼。   “皇叔眼睛里进东西了?”萧独将我手腕一握,关切问道。   我点了点头,他便道了句“别动”,一手托起我下巴,将我按在日晷上,低头凑近我的右眼,轻轻吹了口气。我眨了眨眼,睫毛顺泪水流了出去,脸颊一热,一个潮湿的软物若有若无的掠过了皮肤,萧独撑起身子,翻身坐了起来。   我摸了摸脸,回忆着那一瞬的触感,只觉得似乎是——   被……亲了一下。   这感觉令我毛骨悚然,审视起萧独来,却见这小子神态如常,反倒衬得我像疑心生暗鬼。我双眼一眯,心生一计,跳下日冕石台,踉跄两下,萧独一把将我搀住。我索性往他怀里一倒,扶着额头:“孤要晕了,你快扶孤回去……”   说罢,我便闭上双眼,假装昏厥过去。   “皇叔?”   我身子一轻,被萧独拦腰抱起,疾步走下阶梯,厉声命宦侍传太医过来。   不知我是被抱到了哪个行宫,太医即刻便赶了过来,为我号脉。   “怎么样,沈太医,太上皇病情如何?”   萧独这一出声,我便微愕。   我不知这小狼崽子与宫臣说话原来是这般慑人,太子之威十足。   “回太子殿下,不碍事,太上皇身子有些虚罢了,得开些补药好好调养。”   “要什么补药,只管去尚药局拿,便说是我要的。还有,太上皇在我这儿的事,你亦不必惊动我父皇,明白么?”他尾音压得很重,任谁都听得出警告的意味。   沈太医是个循规蹈矩的老臣,吓得唯唯诺诺:“是……太子殿下,臣这就去。”   “嗯,退下罢。”   太医退下后,萧独将宫女宦侍一并遣了下去。   而后周遭安静下来,一点声响也没有。   我闭着眼睛,却能感到他站在床边,双手撑在我脑袋两侧,慢慢凑近,呼吸气流吹拂到我面上,几根发丝垂落到我颈间,引起一片难以忍受的痒意。   我浑身僵硬,心下稍一迟疑,嘴唇一沉,便被堪堪覆住。   我心下震骇,没料他敢如此大胆,犹豫如何应对之时,齿关已被他舌尖顶开,缓慢扫荡我列列齿缝,下唇一痛,被一对尖尖犬齿咬住,轻柔地吮吸起来。   一刹那,我立时想起春祭那夜偷袭我那人来,竟……真是这小狼崽子!   胆大包天,胆大包天!装得真好!   他竟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他如今是皇太子,而我这个皇叔不过是个废帝。   我心乱如麻,悔不当初待这小狼崽子太亲,竟惹得他起了有悖人伦的非分之想。   不成,这层窗户纸,我不能捅破。如若捅破了,不知局势会不会更糟。   如此打定主意,我闭着眼,一动不动。   可似乎见我没醒,萧独却得寸进尺起来,舌尖更加深入,吻势愈发放肆,起先只如浅浅试探,这会已然摸索出了门道,叼住我舌头轻吮重吸,汲取我口中津液,慢条斯理的品尝我唇间滋味,好似初次啜饮到什么甘露美酒。   我不知这小狼崽子如此待我这个亲叔叔时想得什么,心下只觉度日如年,待萧独撤了唇舌,我已险险真得晕厥过去,气息都有些不稳,极力维持着才没露馅。   未免他更加过分,我适时“醒”了过来,便见这小子一本正经地坐在榻边椅上,一只手捧着一卷兵书,另一手撑着额头,阖着双目,仿佛已经睡着了。   我舔了舔肿胀的嘴唇,气得牙痒,却不得不敛起怒色,发出一声倦懒的闷哼。   “独儿,什么时辰了?这是哪儿?”   萧独闻声而动,揉了揉眉心,半天才抬起眼皮:“皇叔,你什么时候醒的?” 第19章 暗涌   “刚醒。”我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他的寝宫,我竟没认出来,是因装潢桌具都换了,比原本要上乘许多,想来与他地位变化密不可分。   再过不久,他定是要搬迁到历来皇太子居住的冉阳宫去了。   我目光四处游离,不经意落到他堆放书卷的桌案上,见卷轴之间有一块光润白亮的物事。我自一眼便认出那是南海盛产的砗磲。那砗磲被雕刻得棱角分明,旁边放着一把小匕首,显然是还未竣工,还看不出是要刻成个什么东西。   再过半月便是萧澜的寿辰,想来他是要刻来送给他父皇了。   “皇叔,你在看什么?”   我摇摇头。萧独站起身来,放下手中卷轴,将我扶下床榻。   他双手灼热,隔着衣料都烫到了我的皮肤。唇上触感犹在,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只想速速离开,没走几步,萧独却将我扶到椅子上,伸手向我额头探来:“皇叔,你脸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不舒服?不如,今晚便留宿我这儿?”   留宿?谁知你这大逆不道的小子安得什么心?   “不碍事,许是老毛病又犯了,回去歇息一晚便好。”   我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袖摆拂到那卷兵书上,卷轴骨碌碌滚到地上,铺了开来,但见那外表正经的书卷上哪里是什么兵法,竟是五花八门的春宫图。   那双双对对交缠媾和的人影,竟还都是赤裸精健的男子。   我别开脸去,假装没有看见,心里却不禁震惊这种黄书居然出现在这里。萧独这小子,难怪会对我产生不该有的旖念,小小年纪,都看了些什么东西!   萧独半跪下去,卷起将那卷“兵书”,他卷得很慢很慢,好像刻意要让我看见似的,细细系好绸带,末了还拂了拂灰,整整齐齐的放回桌案上的一堆卷轴里。   “侄儿看的兵书十分浅显,让皇叔见笑了。”   他面不改色,语气诚恳,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只怕会以为他在求我指教。   我心下将他痛斥了一番,脸上却装得淡然:“孤听闻你在瀛洲作战骁勇,诱敌之术运用得极好。兵法掌握得如此纯熟,就莫要妄自菲薄了。但你若还想再学得深些,便可去看始祖皇帝亲自纂写的《天枢》残卷,必然受益匪浅。”   萧独点了点头,从卷堆里拾起一卷,一本正经地问:“皇叔可说的是这卷?”   我刚刚起身,见他展开卷轴,呈到眼前,见那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楔形小字,我蹙了蹙眉,只好又重新坐下,心不在焉的打量了一番,见里面原本残缺的部分竟都用羊皮纸修补好,连缺损的字句也加了上去,且相当合理,当下暗暗震骇。   要知这楔形字乃是冕人建国前使用的古语,只有皇储有资格研习,但自古以来能融会贯通者寥寥无几,我算是天资聪颖的,只懂了六七分,这小狼崽子竟然不但看懂了,而且还把这残缺百年的《天枢》残卷自行修复了?   难怪,难怪他初次打仗,便有如神助。   他真是天赋异禀。   见我半晌不语,萧独便将卷轴收了起来,我忙按住他手腕,有点难以启齿,心中又奇痒难忍,只想仔细看看这修复好的《天枢》,终是开口问道:“独儿,孤许久未看这《天枢》,忘得差不多了,想借来看看。”   我语气柔和非常,不怕他不答应。果然,萧独沉默一瞬,便将收起的《天枢》推到我面前:“皇叔何必如此见外,你我之间,怎么谈得上借?”   我将《天枢》收进袖子,已是迫不及待想回寝宫,萧独却“啊”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我疑惑看向他,见他敲了敲脑门,欲言又止,便问:“怎么回事?”   萧独沉吟一瞬,道:“皇叔有所不知,我会修补这残卷,是因几月前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人执笔书写这残卷上的内容。我记性时好时坏,残卷还没有修补完。若皇叔看完我修补好的内容,不觉荒谬可笑,派人传我过去,继续修补便是。”   我暗忖,莫非是始祖皇帝给他托梦了不成?   难道……他将来会是大冕的真命天子?那我该置于何地?   如此想着,我的心骤然一沉,魂不守舍的站起身来,一脚踩着袖间滑出的天枢,一个踉跄,险先摔倒,被萧独顺手一捞,便抱了个满怀,面贴面坐到他大腿上,将他扑倒在地。那春宫图滚落铺开一角,刚巧不巧便像极了我与他此时的姿势。   旁边还有斗大的三个字:拜堂式。   我脸色当下就挂不住了,萧独却一动不动,嘴上却道:“皇叔,走路当心。”   我恼羞成怒,语调扬高,声色俱厉:“你傻了么?还不快扶孤起来!”   萧独垂眸扫了一眼,声音沙哑:“皇叔不起来,我……怎么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晕了头,忙敛了敛情绪,扶着桌案撑起身子,捡起《天枢》,不再看萧独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萧独倒也算识趣,没有出来送我,只派了宫人送我上轿。   起轿之前,我远远望见萧独寝宫侧方通往其他皇子寝宫的长廊尽头,有一抹静坐于轮椅上的身影停驻在那儿,似乎已暗中窥望了许久。   那是萧煜。   我心知,他在蓄谋着一场报复,我需得先下手为强。   这夜,我研读了萧独修补后的《天枢》整整一夜,次日清晨才入睡,心绪仍是久久未能平静,愈发相信他是受始祖皇帝托梦才得知残缺部分。这般透彻精辟的见解,根本不似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所能领悟出来的,实在不可思议。   从他身上,我隐隐窥见了比萧澜更大的威胁。   兴许,我不是该与他保持距离,而是该设法将他笼络得更牢些。   我抱着《天枢》,心事重重的闭上双眼,一觉睡到傍晚,才被白厉叫醒。   远处传来迎客的鼓声,我辨出那是有贵宾到来的欢迎仪式。   “什么人来了,这般声势浩大?”   “回皇上,是魑国的乌邪王,今夜平澜王要出动‘天舟’去迎他,一众皇子大臣都去了,可不能少了你。乌邪王素来狂傲,你若是缺了席,怕是要长他威风了。”   白厉知晓我与乌邪王在狼牙谷当年那一场恶战,我那时年少气盛,天不怕地不怕,凭着一股劲头带着五百精锐轻骑大破两千魑军,狠狠挫了这些蛮人的锐气。   如今,这曾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乌邪王竟堂而皇之入境冕国皇城,摇身一变成了贵客,更也许有与我联手之意,我怎能不去会一会他?   “你这几日可又见到了乌沙?”我一面问,一面起身,容顺德为我更衣。   “属下一直在追踪他,交手了几回,奈何他武功高强,实难擒下。”白厉面露惭色,语气里却隐含钦佩之意,“不过此人倒似的确没有敌意,上次误伤属下一回,这次交手,竟故意让属下几招,让属下伤了他,还赠予一副良药。”   说着,他将一个黑漆漆的锦袋取了出来,打开,里头是一颗血色丹药。   “属下去找郎中试了一试,确认这药为关外的狼血参所制,无毒,且是极好的疗伤补品,不但强身健体,还能解百毒。皇上,你身子弱,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接过锦袋,塞进衣间,眯起双眼:“连你都觉得朕弱不禁风了?”   “属下不敢。只是……”   “好了,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如此忠心,朕感动都来不及。”   白厉点了点头:“只是这丹药有点忌讳,不能与酒同服,否则会生毒性。”   “嗯,朕知道了。”   我走到镜前,指了一件外袍,让顺德替我披上。我虽是废帝,却有太上皇之名,故而穿了一件月白绣金的蟒袍,雍容华贵,暗藏气魄,又不会盖过萧澜,临行前,更挑了一把我当年在关外猎到的白孔雀的尾翎制成的扇子用以搭配衣装。   自禅位之后,我极少打扮得如此隆重,以至下轿之时,引来宫人纷纷瞩目。   眼前泊于护城河岸的“天舟”流光溢彩,巨大的风帆宛若云翳,令我神思一时有些飘然不定,忆起少时与父皇和几个兄弟姐妹们一起乘船南巡的情形。   那是少有的我们这个庞大复杂的萧氏皇族相处融洽的时候。   正在我出神之际,忽而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中。   那人身材瘦长,面容清俊,一只眼用眼罩蒙着,活似个海寇。   我愣了一愣,未曾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他,那人已先行走了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贬到瀛洲做藩王的南尧王,我的七弟,萧瞬。   “六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笑了一下,心中暗流涌动:“七弟……什么风把你从瀛洲吹来了?”   萧瞬独眼精光一闪:“我在瀛洲助战有功,皇上将我召了回来,六哥不知道?”   “是孤消息太不灵通了。”   我话音未落,便被身后传来的礼乐声压了过去,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我与萧瞬走到一边,等萧澜的御轿被抬上“天舟”,随后登上船桥。   此次出航,注定要起风浪。 第20章 漩涡   萧澜登上二层船舱后,皇亲贵族们也依地位尊卑陆续上船,一一落座。   这船极为宽敞,足可容纳数百人,原是始祖皇帝亲手设计的第一艘战船,风帆可横展开船身两侧,秋季刮大风时可离地飞行,故而被称作“天舟”,当年南巡之时,这“天舟”载着我们萧氏皇族一行人飞过平原,想想实在好不风光。   萧澜与皇亲贵族们聚坐于船头谈笑风生,我视若无睹,轻摇羽扇,独自倚栏而立,欣赏河道两岸的风光。和风习习拂面,也暂时驱散了我心中的烦忧,难得有了些闲情逸致,见船栏上停着一只羽毛雪白的鱼鹰,便伸出手去逗弄它。   这鱼鹰并不怕人,我戴的银甲触到它的喙,它非但不躲,反而亲昵的啄了几下,像是遇见了同类。我生出点玩心,缓缓伸手,容它飞到了胳膊上来。   “太上皇,皇上请你过去品尝点心。”   正在我不亦乐乎之时,身旁忽而响起一个清柔且耳熟的声音。   是梁然。我回头瞧见他那张与梁笙相似的脸,心中那点郁闷也便散了,一手搭上他手背,一手托着鱼鹰,慢慢朝船头走去。简单的问候过萧澜,我便在他右面我特设的席位落了座。几月不见,萧澜肤色晒深了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不知还是否偶发癫狂,他神色如常,只是注视我时仍是不怀好意的眼神。   “太上皇今日心情似是很好?身子可好转了些?”萧澜端起一杯酒,啜饮一口。   他出征这几月都没派人赐我丹药,我自然好了不少,但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讥诮地扯了扯唇角,用银甲试过酒液,举杯敬他:“听闻皇上大战告捷,孤是心情大悦,顽疾不治而愈,身子自然是好了许多,多谢皇上挂心。”   “那便好,朕还担心乌邪王到来,太上皇不能一显风采,与他赛上一场!”   “皇上,说笑了。”   我脸色一沉,似吃了颗烂酸莓,心情败了个透。我如今这般身子,哪里能骑马射箭,若是萧澜逼我与那狂傲自大的乌邪王比赛,岂不是存心令我出丑?   罢了,不如干脆装醉推辞。   我将酒仰脖饮下,倒了一半在扇上,顺手捡了一颗樱桃喂胳膊上讨食的鱼鹰,便在此时,一颗葡萄凌空飞来,被鱼鹰张嘴叼住。有人吹了声口哨,鼓了鼓掌,我抬眼一瞧,便见时那已封了西景王的萧璟,一双桃花眼满含轻佻的笑意。   他近日来身逢剧变,不但没了孟家做靠山,还被封了个有名无权的藩王,倒像没人事似的,依旧嘻嘻哈哈的,成天吟诗奏乐,养鸟逗蛐蛐,没个正经样儿。可我却觉得,萧澜是很重视这个儿子的,否则又怎会容他留在冕京皇城?   “皇叔若是不介意,不如把这鹰借我养养?”萧璟又拈起一颗葡萄,问道。   “无事,拿去。”我收起扇子,一抬手臂,将鱼鹰赶去他那边,谁知那鱼鹰倒不听话,扑棱着翅膀往他头上窜,旁边的北夜王萧默挥手为他挡了开来,顺带还细心地拈去了落在他发间的几根羽毛,哪里像是弟弟,分明是个好夫君的模样。   我瞧着心觉有趣,这两兄弟的私情,迟早纸包不住火。见我盯着萧璟看,萧默面色不悦,抓着鱼鹰翅膀,“咔嚓”一声拧折了,扬手扔出船外。   席间众人都不约而同露出讶色,我亦吃了一惊,没看出来萧澜这三子性情原来竟如此暴戾,素来只见他寡言少语,不曾料到还有这样一面。   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倒许是个会成大事的人才。   “三弟,好好的鹰,我还想养着玩儿呢!”萧璟愠怒地责怨。   萧默垂着眼,不冷不热道:“鱼鹰爪利,万一伤着皇兄的脸,有损仪容。”   “你就知道扫兴。”萧璟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这小小插曲本有些败兴,萧澜却夸了萧默两句,道他处事果决,分得清事情轻重,这话惹得萧璟不快,拎着一串葡萄跑去船栏边引鱼鹰去了。   “西璟王倒是少年心性,难得难得。”萧瞬出来打圆场,“想当年我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满腹烦忧了,哪能似西璟王这般无忧无虑,皇上,你说是不是?”   气氛当下缓和不少,这几年不见,萧瞬已不再是那个尖锐执拗的少年,在条件恶劣的瀛洲做藩王的生活使他变得成熟起来,说话也圆滑了许多。   “是啊,尤其是太上皇,在我们几个兄弟中最是早慧,若璟儿有他当年一半懂事便好了。”萧澜看了过来,目光隐含深意。我知他又在提我少时老欺压他之事,展开羽扇,挡去他视线,低头啜了口酒。   “此次前来,臣带来一件宝贝,想要献给皇上。”   此时,萧瞬笑着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萧澜展颜:“哦,是什么,给朕瞧瞧?”   一位宦侍接过盒子,将木盒打开,里面冒出一股奇异的腥味,萧瞬道这便是榲肭,乃是南海鲸鱼的睾丸制成,以酒吞服,能强精健肾,比鹿茎虎鞭还要滋补。   因这几年萧澜的妃嫔中诞下子嗣的寥寥无几,他得了此物自是大悦,当下重赏萧瞬,赐金币五箱,又以助战之功为名封他为和舜亲王,并赠冕京内的宅院一座,为舜亲王府。萧澜此举,令我着实忐忑。   我这个人生性凉薄,没对几个人真心好过,七弟算是一个。   我与他年龄相仿,脾气投契,当年他与五姐私情曝光,是我劝父皇保他皇族身份,登基后也对他手下留情。如今见他回京,我本将他视作盟友,可萧澜如此重赏,不知在瀛洲吃了几年苦的萧瞬会不会动摇。   在我思虑不安之时,萧澜从盒中取出一块榲肭,冲我笑了:“太上皇体虚,比朕更需要这个,”说这,他便吩咐身旁的宦侍,“去,呈给太上皇一块。”   我摆摆手,想谢绝他的“好意”,但一块榲肭已递到面前,我只好收下,泡进酒杯里。以小指的银甲试了试毒,见没有变色,我才小啜半口,被刺鼻的腥味熏得险些呕吐,吞下不过一眨眼功夫,身子便隐约发起热意,好在没有别的不适。   萧澜却还不依不饶:“太上皇这便上脸了?想来较之鹿血酒的确更胜一筹?”   我蹙了蹙眉,强压心中厌意,还没接话,便见萧独站起身来向萧澜敬酒,算是为我解了围。他今日穿得也极隆重,一身绣星缀月的深蓝礼袍衬得人冷峻而整肃,将他身上那股天然的野性收束了些,显得极具皇太子的威仪,便连身披龙袍的萧澜也逊他几分风采。金鳞岂是池中物,当初真看走眼了。我心想。   似发现我在打量他,萧独吞咽酒液的喉结凝停一瞬,坐下之后,斜眸瞥来,倒不像以前那般局促。这次换我将目光错开,却撞上萧煜窥探的眼睛。   我周旋于这几人之中,只觉像陷在一张蛛网里,难缠得很,索性以透气为由离了席位,去找一旁独自逗鸟的萧璟,与他闲聊起音律诗歌一类风雅之事来。   正聊在兴头上,一串号角忽而响彻云霄——   我朝前方横亘于河道上那缓缓升起的城门望去,见一艘小船徐徐驶来,船头上立着一须发金棕的高大男子,左肩饰一青铜狼头,右膀裸露在外,正是乌邪王。   他一左一右二人,一个是乌顿,一个便是近日来在宫中出没的乌沙。   我眼皮不觉跳了跳,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注视着乌沙一行人被侍卫们迎上甲板,走了上来,便回到坐席上。乌邪王大摇大摆地走上阶梯,他已年逾五十,却不显老态,仍旧威武非凡,显得我们一众人都身形瘦小,目光扫过我时微微一滞,眼中有惋惜之色一闪而逝,便转身面向萧澜。他是盟国的王,地位与萧澜相当,自不必下跪,只以酒代礼,萧澜则也端起酒杯回敬。   我注意到萧独正盯着乌邪看,眼神略有异样。他们都生着罕有的碧色眸子,如狼瞳一般锋利而深邃,我心念一闪,会不会,乌沙潜藏在皇宫里是因为……   因为萧独?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潜在的联系?   如此一想,我顿觉悚然,又见那随乌邪来的魑人队伍中走出一女子,红衣蒙面,头发以骨簪盘起,盛装打扮,俨然是魑国待嫁的新娘装束,一看便不是等闲身份。果然,乌邪朗声笑道:“这是吾之亲妹,特来瞻仰冕国国君之威。”   ——穿着嫁衣来,怕是不止是想瞻仰国君之威,而是觊觎空悬的皇后之位罢。   如今,萧澜还能把这送上门来的皇后赐给哪位皇子?推都推不掉。   萧澜眼神收紧,抬手赐坐:“想来,这位便是贵国天狼教圣女乌迦公主?”   “妾身正是。”乌迦一口流利的冕语,显然在来之前做了不少准备。   天狼教乃魑国国教,圣女这样的地位,若萧澜赐嫁给皇子,只怕要惹恼乌邪王,引起一场战乱。若乌迦嫁过来,那萧澜恐怕要送个皇室女子出去联姻了,如此一来,冕国与魑国倒真的形成了密不可分的盟约。这实在不妙。我心不在焉的举起酒杯,没留神洒了些在身上,便命旁边站着的梁然扶我去更衣。   衣袍才刚褪下,梁然便惊叫一声:“皇上,你的身子怎么了?”   我对镜一瞧,适才发现皮肤泛着异样的潮红,小腹处更有血点渗出,心中一惊,想起那块榲肭。榲肭本无毒性,可许是其他东西有问题。七弟是想对萧澜下毒。   这毒发作得慢,若不脱衣查看,一时半会察觉不出。   他见我误服,竟也不动声色。   萧舜,怕是恨着我的。   我的七弟呵……我如此待你,你竟对我见死不救。   你不会以为你当年与五姐的事,是我告密的罢?   我心下寒意森森,取出白厉予我的丹药吞下,命梁然取杯水来。他见我神色紧张,慌里慌张地呈了杯水来,我只顾盯着镜子,咽下半口,才察觉是酒。   “孤叫你拿水,你拿什么酒!”我豁然变色,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梁然被我打了个趔趄,头撞在墙上,竟一下晕厥过去。我还想叫人,一股热流涌至喉腔,似一团火炭,我鼻子里猝然流出一缕血来,滴淌到我雪白的华袍上,红得扎眼。   “来…来人…。!”我扯着嗓子喊,因声音太微弱,竟无人回应。   我扶着墙,东倒西歪地走出去,几个宦侍喊着“太上皇”迎上来将我扶住,此时船航行到了护城河下游的开阔流域,起了风浪,船摇摇晃晃。宦侍们扶着我经过船栏时,不知是哪个将我猛地撞了一下,撞得我一个踉跄——   我身子一轻,转瞬冰冷的水浸没头顶,我奋力挣破水面,整个人却被激浪撕来扯去,眨眼功夫,已被一道大浪推离天舟数十丈远。我本就没什么气力,水性又自小不好,更别提此时是夜里,我当下呛了好几口水,晕头转向,远远听见有人喊着下水救人,我却辨不清方向,想起这水里有食人大鱼,不禁仓皇失措。   便在此时,我感觉腿肚似被一条鱼尾擦过,我浑身僵住,几欲溺水失去神志之际,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擒住我的胳膊,游到我下方,将我一下托出了水面。   “皇叔,抱紧我。”萧独厉喝。   我精神一振,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缠住了他的脖子。他动作矫健,游速极快,几个猛子扎下去,乘风破浪,带着我游到了一处河湾的浅滩上。   我被他放在一块平滑的礁石上,似条搁浅的鱼,张着嘴却喘不上气。   萧独摁了几下我胸口,见我吐不出水来,便一手捏住我下巴,低头覆上嘴唇,吮吸我气管里堵的淤血。空气甫一灌入口里,我便猛咳了几下,萧独避之不及,将我呛出来的血水一口咽了下去。他倒眉头也不皱一下,将我扶起身,用手为我擦试嘴边血污。我虽浑浑噩噩,却也算还有神志,心知我咳出来的血水有毒,忙握住他的手腕,想提醒他快去喝些河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像是失声了。   我咳嗽着,撑起身子,摸索着去扳他下巴,萧独似乎也感觉到什么异样,蹲下掬了一捧河水喝下,喘了几口气,站起身来,将湿透的礼袍褪到腰间,月光下,我见他精实的背上竟有数道纵横交错的疤痕,显然是在瀛洲打仗时留下的战果。   “皇叔,你方才喝了什么东西?”萧独声音嘶哑,已然有些不对劲了。   我心下焦灼,怕他毒发身亡,便比划着让他多饮些水。我方才呛了许多水,吐出来后,身子好受了许多,现下虽还隐约有些内燥,但似乎已无大碍。   萧独又喝下几口水,此时,忽听“倏”地一声,一道寒光擦着我耳畔而过,萧独立时将我扑倒在地,抱着我几个翻滚,滚入河畔灌木林之中。   我屏住呼吸,眯起眼睛,瞥见数抹黑影从水里上岸来,俱拿着弓箭,竟清一色身着青衣红襟高靴,是随船的宫廷御卫,却不是来救我,而是来杀我。   也不知是受谁的指使。不会是萧澜。他若想杀我,早便动了手,用不着等今日。   难道是七弟的人?本想杀萧澜,见我落水,便顺手要我的命?还是另有他人?   萧独的喘息很粗很急,我不得不捂住他的嘴,却被他一把擒住了手腕,扯了开来。他将头埋在我颈窝处,吞咽了一口津液,勉强抑住了呼吸,不住颤抖的喉结似燃烧的烙铁滚过我的肩骨,烫得直让我心悸:“皇叔你……好香。”   我呆了呆,只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此时耳根一热,竟被咬了一下。   我僵着身子,假作没有知觉,萧独倒变本加厉起来,撩开我的鬓发往衣领里亲。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不敢乱动,已是连杀心都起了,只恨为何方才没任由萧独这野狼崽子毒发身亡,他却对逼近的动静置若罔闻,放肆将我颈间亲了个够,等那人只离一步之遥时,才悄然起身,精准地扼住那人脖颈压倒在地,胳膊一紧,便掰断了他颈骨,一连串动作又快又狠,活似野狼突袭猎物。   我暗暗吃惊,这小子这身手,纵是我当年身子骨好时与他单打独斗,也不见得能打过。从刺客背后摸出弓,萧独伏身潜行,上弦拉弓,一箭一个,例无虚发。   瞬息之间,周遭便已没了动静。   我正想提醒他留个活口,但见他已折了回来,将我一把扛起,纵身藏入密林深处,远离了河岸才堪堪停下。虽是夏夜,近水的地带仍是有些冷,我打了个喷嚏,萧独将我嘴巴捂住,听周围并无动静,才松开手,来解我的腰带。   “皇叔,你衣服湿了,我帮你脱掉。”   我说不了话,点了点头,无力地倚着树干。   萧独剥去我的外袍,深吸了口气,接着扯开我的中衣,才脱到一半便站起身来。我以为是又有刺客来了,却见他拿着我的外袍走进黑暗之中,不知去做什么,我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再醒来时,萧独正背对着我,弓着背,手臂上下抖动。   这小子,真是无耻至极,竟然当着我的面……   我正要继续装睡,却嗅见一丝木枝烧焦的气味,又见萧独身前腾起火光,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钻木取火。听见身后动静,萧独回身看来,我立时闭上双眼,听见他若有似无地低笑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又转过去,吹了吹火堆。   “我这几月在瀛洲打仗,学到了不少皇叔以前没教我的东西,受益良多。”   我轻哼一声,才感觉自己似乎能出声了,艰难地咽了口津液,淡淡道:“怕是跟海寇混久了,也学到不少陋习罢。”   萧独沉默一瞬:“方才,我……”   我漫不经心道:“方才你误吞了孤先前服下的榲肭,孤知晓,你认错了人。”   萧独踩了踩木枝,半晌未语。他到底只有十七,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半大小子,及时扼制大逆不道的畸念,也应还来得及。不能任由他如此错下去,又不能把他推得太远,实在进退两难,该如何是好?我矛盾的思考着,又打了个喷嚏,抬眼见他赤着精实上身,浑身潮湿,一身血气方刚的样子,实在不想靠近。   我不动,他倒动了,这一起身便吓了我一跳——他竟是全身赤裸,衣服裤子都铺在礁石上,我不由自主地往下扫了一眼,见他腰身以下虽是半隐于黑暗之中,蛮人体型的雄伟却可窥见一斑,只让我这成年男子都要自惭形秽。   “如何,皇叔?”他走近了些,身体从阴影里全然剥离出来。   他高高大大,坦坦荡荡的站在我面前,狭长俊美的眸子眯起,低头瞧着我。   “什,什么如何?”一股隐形的压力当头倾来,我舌头都打结了。   他歪着头,嘴角一勾:“我。” 第21章 寻花   反了这小子!问的什么问题!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答话,这小子见我如此,倒得寸进尺的凑得更近了些:“皇叔现在不答,以后想好了再答也行。”   隐约从他这话里察觉到一股执拗的意味,我面色沉冷,语调波澜不惊:“孤觉得你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臣民觉得你如何。你虽被封了皇太子,切莫以为日后便可高枕无忧了,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我态度十分正经,当有如一盆冷水将他兜头泼醒,萧独却挨着我坐下了。   “皇叔以为,我该如何谨言慎行?”他侧着脸,嘴唇离我离得太近,潮湿的呼吸都吹到我耳眼里,令我打了个哆嗦。萧独用手背探了探我额头,我斜目扫他一眼,谁料还未说话,却鼻子一痒,真的打了个喷嚏。萧独起身走到铺了衣服的石头边,挑了其中烤干了的一件:“皇叔,你把湿衣脱了,穿我的。”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他的衣衫,揭开几乎黏在身上的内衫,萧独背过身去,容我将湿透的衣物尽数脱掉,裹上他的内袍。这小子骨肉初长成,身形已比我壮硕不少,内袍也宽大得多,不仅袖子长了一截,便连下摆也没过了脚踝,且一上身,我才发现这是件罩在礼服外穿的纱袍,轻薄得几若透明,根本不宜单穿。   “换好了么,皇叔?”   听见萧独发问,我心下不禁有些尴尬,想阻止已来不及,但见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当下一愣,耳根着火般蔓延开一片红晕,却没像以前那般回避,反倒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了起来。待我将怒未怒,几欲斥责他之际,他才收敛目光,拾起一件中衣,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双手递来:“我未注意,皇叔…息怒。”   我接过那件衣袍披到身上,只觉被萧独这半大小子给调戏了一番,可碍于长辈之尊,自然不便表露,不得不强压耻意,云淡风轻地吐出二字:“无妨。”   大抵见我很是不悦,萧独没敢再放肆,坐下来穿上衣裤,闷声不语了半晌,才又开口:“皇叔可知晓那些混在宫廷御卫里的是哪路人马?”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他,对这个问题却已有一番猜测。能将自己人安插在随船的宫廷御卫里,必是有资格上船的皇亲国戚,应该便是我那七弟萧舜。   他还不知我的身子弱成了什么样,才会派这么多好手来追杀我。   我正如此想着,却听萧独低道:“那些人,是冲我来的。”   我微愕抬眼,但见萧独指间一闪,竟夹着一颗锋利的铜钉:“这是我从方才那人颅上拔出来的。这种头颅上钉有铜钉的人,我在瀛洲也遇见过,险先被伤。”   我接过那铜钉,一看之下,便明了这些人是何人。他们俱是父皇在登基前养得一批死士,原本全是些死囚,因身手颇好,故被选中,父皇驾崩后,他们都被我嫡母孟后收入麾下,孟后被我毒杀后,这些死士也不知所踪,如今竟然……   还一直为孟家所用?   瀛洲……与萧独同去的瀛洲,不正是身为孟后侄子的萧默?   的确,他太有动机杀萧独了。   我摇了摇头,感叹:“会咬人的狗不叫,倒真如此。看来你日后需得小心些。”   “皇叔放心,这些手段,我早有领教。”萧独说着,语气一凛,抬手一指,“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皇叔你看那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往城中避避。”   我顺着他手指所指遥望河岸,果然见浅滩附近火光闪烁,不由临时起了意——萧澜在打了胜仗后坐稳了皇位,魑国又虎视眈眈,我留在皇宫中布局总归束手束脚,不如干脆趁这个机会逃走,投奔我那舅舅西北侯,日后起兵杀回来。   思毕,我道:“我们去花街。”   萧独将我扶起,闻言脚步一滞,疑道:“花街?”   白延之留在冕京的白衣卫大部分隐藏在花街柳巷之中,为防萧独坏我的事,我自然不能告知他我有何打算,哂道:“怎么,没去过?孤带你去开开眼。”   萧独却没多问,背过身蹲下去:“皇叔,我背你。”顿了一顿,“这样快些。”   我倾身环住他脖颈,萧独将我双腿托起,站起身来时,我一瞬只觉好似骑上了梦中那只雪狼的背,心猛地一紧,像悬到空中,有种身不由己的忐忑之感,我本能地松开手臂,想下地自己行走,谁料萧独却一把抽了腰带,将我腰身缚紧,又在我双手手腕上缠了一道,才挺直腰背,一连串动作利索得我反应不及。   我挣扎了几下,奈何双手腰身俱被绑住,动弹不得:“你……”   “皇叔不肯抱紧我,我只好如此。”萧独侧过脸来,嘴唇冷不丁地擦到我的额头,眼神促狭,“皇叔…好像比上次更轻了些,应当好好补补身子。”   是你这小子力气变大了罢。我蹙了蹙眉,懒得与他计较,低声催促他快走。   往密林深处走了半柱香功夫,便抵达了冕京的城墙外。   我四年未出皇宫,竟觉城墙变得如此之高,像不可逾越的高山,想来是我曾站在高处看惯了足下之城,一览众山小,后来从高处坠落深渊,心境已大大不同。   萧独背着我一个成年男子,身手却仍极为矫健,双手上缠了些布料便徒手攀着城墙外的凸起处,只如飞檐走壁般迅猛,几下便翻过了城墙,进入了冕京城内。   这段时日正值夏祭,城中在举行一年一度“驱旱魃”的夏祭盛会,人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手捧水罐,扮演神魔鬼怪,在大街小巷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此时城道上已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或三五成群,或成双结对,主道上尚且已是寸步难行,别提窄一点街巷是什么盛况,萧独背着我简直在洪流中跋涉。   我想要下地,这小子却不肯解绑,硬背着我穿过了人山人海的主道。刚刚走进少些的一道窄巷之中,我便听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扭头一望,便见一队青衣红襟的宫廷御卫纵马而来,冲开城道上的人群,左右四顾,搜寻着什么。   这般光明正大,那不应是萧默派来暗杀萧独的人,而应是真正的宫廷御卫。   是逢萧澜之命来找萧独,还有我的。不能让他们找到。   听见身后动静,萧独加快步伐,背着我左穿右拐,很快就远离了城道,我却心知,宫廷御卫若搜不到人,城中的御林军就会有所行动,到时候便不好走了。   正在我思考着逃生路线之时,萧独忽然停下了脚步。   “皇叔,前面好像就是花街。”   我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的街巷上方花灯满天,两侧酒楼林立,窗栏内倩影绰约,婀娜多姿,各色花瓣纷纷扬扬洒下来,落在潮湿泛亮的青砖石街道上,一位盛装打扮的花魁正坐在鲜花点缀的人拉木辇上,徐徐行进,拨弹箜篌轻吟浅唱。   萧独站在原地,面朝着那花魁,仿佛是看得呆了,一动不动。   我心里暗喜,想来这小狼崽子并非真执念于我,还是喜欢女子的。现下我又急于将他支开,便怂恿道:“独儿,你若是喜欢,便买下她一夜,未尝不可。”   萧独这才醒过神来,却仍不肯我解绑,见旁边路过一架花车,便走上前去,那上头的两名妓女当我们是寻花问柳的,搔首弄姿地伸出手来揽客,萧独跳上车去,随手赏给她们一颗衣服上的玛瑙纽扣,便将二人一把推了下去,而后放下帘子,这才将我系住我腰身的腰带解开,将我扶抱到车榻上,却不解我双手。   “你这小子反了…”   话未说话,嘴唇便被他屈起指骨不轻不重地抵住。他低下头,小声耳语:“别动,皇叔。我瞧见有猎艳的贵族马队来了,有认得你我的人在。”   我听见果然有马蹄声逼近,心下一惊,将帘子撩起一脚,窥见一队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纵马而来,有几个戴着面具的,为首的一个却没有,不是别人,却正是萧澜的内侄,太尉越渊的长子越旒,确是见过认得我与萧独的。这一伙人是出名的纨绔,沿路从街边的花车上挑选女子,越旒亦不偏不倚朝我们而来,眼看便要伸手用马鞭来挑车帘之际,萧独忽将我拦腰一搂,抱到腿上,一只手捉住我脚踝置于腰间,又偏头叼起那妓女落下的一朵百日红,凑到我鬓边。   “皇叔,得罪。”   他嘴唇隔着花瓣,随着头颅转动,若有似无地触碰到我耳鬓,仿佛真的亲吻,他手掌悬空拂过我皮肤,虽根本未挨着,体温却如炭火,要灼透了我的骨肉。方才我本就服了榲肭,被如此撩拨,不由浑身冒汗,通体僵硬,此时,我余光瞥见一根马鞭自帘缝探入,将帘子掀了开来。   “嚯!这儿有人了!”   见着内里情形,越旒当下一愣。可他这人素来好色,回过神来,反倒饶有兴味地观赏起来。我见他迟迟不走,正心焦如焚,便觉腰间竟被萧独掐了一把,趁我身子一颤,他便用膝盖一下下顶撞起车榻来,嘴里更是闷哼声声,震得马车吱呀摇晃。   情势所迫,我便也只好配合这小子演戏,仰起脖子,发出阵阵女子般的娇喘,此情此景只如在颠鸾倒凤,共赴巫山,可越旒非但不知避讳,反倒一只手伸进来,捏住我一边肩头:“你,给我让开!本公子要瞧瞧这肌肤雪白的美人儿模样如何。”   萧独将我搂紧,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他手腕,侧过脸去,碧眸寒光凛凛。   那越旒当即吓得面如土色,险先摔下马去,颤声道:“太,太子殿下。”   萧独大拇指上那戴着乌金镶绿猫眼石的扳指压着他腕骨,手指稍稍收紧,越旒的脸都扭曲起来。这人虽冒犯了我,我却无意与他纠缠,便轻哼一声,提醒萧独适可而止,这才见他收回了手,对越旒冷冷掷出一字:“滚。”   越旒连忙躬身退马,萧独又将他马鞭一抓:“若你敢说本王在此,后果自负。”   “不敢,不敢,小人绝不敢说,小人得罪了太子,还请太子爷切勿怪罪。”   说罢,他便忙不迭的溜了。   从帘缝内窥见越旒一行人走远,我才松了口气,所幸越旒并未参加船上的宴会,也没有看见我的脸,否则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一场闹剧虽已结束,萧独这小子竟还搂着我不放,嘴唇在我鬓边磨来蹭去,似意犹未尽,什么东西隔着我身上轻薄的纱衣不住铬着我。   胆大包天!   我狠踹了他一脚,声色俱厉:“还不快给孤解绑?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去?”   萧独这才起身,屈膝半跪,小心解开我双手,眼眸低垂,丝毫没有不敬之色。   “方才情势紧急,冒犯了皇叔,请皇叔莫怪。”   变脸变得倒快!我朝下扫了一眼,以袖摆掩住腹下,坐直身子,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好容易才绷住脸色。萧独拾起越旒落下的面具,一掰两半,一半自己戴上,一半递到我手里,跳下马车,朝我伸出一只手来:“皇叔,请。”   我掩上那另一半面具,指了指前方灯火辉煌的荻花楼:“你载我去那儿,不过,我们先去换身衣服。”   从成衣馆出来,马车在荻花楼前停下,我前脚刚下车,后脚御卫便进了花街。   一见我与萧独二人进门,鸨母便殷勤地迎上前来,上下将我们打量了一番,我们进来前已去附近的成衣馆换过一身,都是质地不错的,她自然堆上一脸笑容,将我们迎上二楼的雅间。待我们坐下,鸨母便双手呈上花名册来:“二位客官,今夜想要点哪位姑娘?”   我自小到大,什么美人没见过,当皇帝时牌子都翻腻了,自然懒得看上一眼,啜了口酒,指名道姓地点了白家安插在这儿的白氏女子,白厉之妹白姬。   见我点了她,鸨母面露难色,只道她卖艺不卖身,难以应付我二人,我一听便笑了,瞥见萧独这小子心不在焉的瞧着窗外,便指了一指那款步走来的花魁。我急着将萧独支开,好与白姬商量如何逃走,便指了指她。   “那再加上她。”我放下杯子,伸手搭上萧独的肩,压低声音,“我这位侄子,不大通晓男女床笫间事,你这位花魁不会叫人失望罢?”   谁料萧独脸色一变,还未等鸨母答话:“皇……叔父,我不要。”   我哂道:“我这侄子脸皮薄,妈妈你就快些去罢。”   鸨母盯着他大拇指上的猫眼石扳指,眼睛都直了,忙不迭的点头退下:“哎呀,都来了这儿了,客官就别装正经人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我说了,不要。”萧独扬高声音,眼神锐利似箭,直刺得那鸨母一个哆嗦,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我。我不便说些什么,只道让她带白姬来,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待鸨母走后,我才问他:“方才你在街上,不是看了那花魁半天么?怎么这会儿又不要了?怕孤笑话你不成?”   萧独脸色仍不大好看,别开头看着窗外,放在桌上的手指蜷成拳头,下颌发紧:“我瞧那女子,是因为想到母亲。听说,她以前,也在这儿当过花魁。”   我不禁微怔,这才想起他生母乃是个低卑的舞姬,我这是刺到他痛处了。   我从不擅安慰人,自只好避其锋芒:“罢了,不要便不要。听听小曲如何?”   萧独点了点头,斟上一杯酒,喝了一口,脸色稍霁,狭眸半敛着瞥了我一眼:“皇叔方才说的事,我懂,不用人教。若皇叔不信,可以亲自……一试。”   “啊?”我一时未反应过来,待会过了意,差点一口酒便呛了出来,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辣得猛咳了一阵,萧独却“善解人意”的起身来为我拍背顺气。   “皇叔,喝慢着点,瞧你,脸都呛红了。”   我闭上眼睛,心道,若日后杀回皇城,我连着这放肆的小子也要一块狠狠整治。 第22章 下章入V(本周四)   “奴家白姬,向二位贵客请安。”   正在此时,一串木屐踱过地板的声响接近了门口,接着,珠花帘被掀了起来,走进来的女子一身白衣胜雪,素面朝天,眉淡如远山,头上饰物只有一支紫荆花发簪,怀里抱着一张凤尾琵琶,鞠一鞠躬,便在我们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目光落到我身上,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客官想听什么曲儿?”   我道:“《锦衣夜行》。”   白姬自然一下明了我的意思,心领神会地一笑,站起身来:“这曲儿不一般,得请人来与奴家一起弹奏,还请客官多等一等,待奴家去安排。”   我扬了扬手:“你且去安排,不过别太慢,时间不多。”   白姬点了点头,起身便出去了。我心知她已去安排带我出城,而在此之前,我需得想法子摆脱这个小狼崽子才行,他与我关系再好,也难说会不会助我离开。   不如,将他灌醉。   打定主意,我便朝对面坐着的萧独笑了一下,举起酒杯与他碰了碰杯:“趁白姬还没来,我们叔侄二人先找点乐子如何?”   萧独挑起眉毛:“什么乐子?皇叔请说。”   我敲了敲桌面,命人送来一盘晷棋。这棋盘呈方形,棋面有阳刻浮雕,棋子为日月星辰,共二十八枚,红黑各十四枚,含一枚骰子,此棋玩法多变,除了对棋艺有要求外,还得看人运气,近似赌博,十分刺激,我自小便喜欢与几个异母兄弟下晷棋玩,把把都赢,后来做了皇帝以后,我却再没有人可以博弈了。   我拾起一粒红色棋子,率先放在棋盘:“如何,玩过这种棋吗?”   萧独跟着拿起一粒黑棋放下:“自然……是玩过的。”   我悬空挡住他的棋子:“先别急着下,输了的人,可是有惩罚的哦。”   萧独嘴角溢出饶有兴味的笑痕:“罚什么?”   “酒。”我为我自己斟满酒,饮了一口,“谁的棋子被挤掉一粒,谁就连喝三杯。”   萧独未有犹豫之色,似信心满满,手起棋落:“好,就按皇叔的意思来。”   我暗暗一哂,这小子虽然天资聪颖,但想要与我下棋,还嫩了些。   我料他年轻气盛,会咄咄逼人,便以守为攻,假作不敌,连输三回,将他诱入陷阱。待我面露醉态,而他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才反守为攻,劈关斩将,一次将掉他十二颗棋子,只令他毫无还手之力,连饮三十六杯,足喝空了三壶酒。   我见他面色微醺,故意笑着激他:“看来,独儿棋艺欠佳,还需多练练。”   萧独自不肯服输,正襟危坐:“再来。”   生怕令我看了笑话,第二局时,他更是下得认真,险中求稳,可这晷棋不比其他,越是想赢,越是容易输,需得如个赌徒,孤注一掷才行。于是一局下来,他又是节节败退,满盘皆输,喝得是醉眼迷离,面红耳赤,话都说不清了,却还求着我教他这棋的下法。眼见火候差不多,我便明目张胆的劝起酒来,讲完一种棋法,就劝萧独喝下一壶,直到他趴在桌上,人事不省,醉得一塌糊涂。   我叫了他两声,看他毫无反应,等了一会,才传了丫鬟进来,将他扶去榻上。哪知萧独这小子一上榻,便一把攥住了一个丫鬟的手,喃喃出声:“皇叔……”   见那丫鬟不知所措地被他拽到榻上,我蹙了蹙眉,转头便走。   脚刚迈出雅间的门,便才想起我得从萧独身上取一样东西。万一等会全城戒严,便得需要凭据才能顺利出城,萧独是皇太子,身上应有可供自由出城的玉牌。   我连忙折了回去,却见那丫鬟竟被萧独推到了榻下,萧独兀自仰躺在榻上,似乎已然睡着了,当下啼笑皆非,挥手命丫鬟退下。我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拉开他衣衽,不由一惊。只见他结实的胸膛汗液涔涔,那狼形胎纹竟如火焰般散发出隐约的红光,似将皮肤都烧得龟裂开来,从他体内要钻出什么可怖的魔物。   我忍住想伸手触碰的念头,摸索他衣衽内侧的暗兜,果然摸到了一个扁平的硬物,两指伸进去一探,的确是他的玉牌。我将它塞进腰带间,撑起身子,哪知袖摆一紧,我心下一惊,却见这小子醉醺醺的翻过身,抓着我的袖摆深嗅,活似头狼犬咬住了肉就不肯松口。他剑眉紧蹙,浓密的睫羽颤抖着,双眼却没有睁开,想是未醒,我松了口气,拽了两下袖摆,却纹丝不动。   “皇,皇叔……我…喜欢你。”   我闻言一愣,站起身来,怎料他却将我的袖摆越抓越紧:“世上除了你,无人真的关心我。你曾说我举世无双……我便想做到举世无双,不负你所望。”   我怔了一怔,没料到我那用来哄他的信口胡诌,竟被他记挂至此,当成了金玉良言,甚至奉为信念。他以为我是世上唯一关心他的人,却不知我待他从来只有利用,只有算计。我救他,教他,关心他,无非只是为了我自己罢了。   却没想到,他这小子喜欢上了自己的叔叔。   我如此心想,胸腔里那颗冷血的物什竟似裂开了一丝缝隙,生出了一点歉疚。只是这点歉疚,相比我所求万里江山,实在太微不足道。   我揉了揉他凌乱的卷发,忽而觉得他这般模样,不像只狼,倒似只被抛弃的流浪犬,不禁笑了一下,伸手取出他腰间匕首,扬起胳膊,朝着袖摆,一刀划下。   裂帛声止,烛火甫灭,屋内陷入一片漆黑,恰似美梦乍破。   “罢了,是孤负了你。我们叔侄缘分到此为止,以后切勿怪念。”   掷下这一句,我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当夜子时。   我与白姬一行人趁夜潜出荻花楼,假扮成一支异域戏团,打算从冕京北门而出,连夜直奔落日河,乘船渡河,而后往山上走,以便甩掉追兵。   因有萧独的玉牌在手,守门卫相信了我们是刚从宫里出来,便顺利放了行。   我料得不错,我们刚出北门没多远,城墙上的烽火便都点燃了。戒严开始了,不久御林军就会出城来搜查我的下落。我这样一个废帝,若是下落不明,对现任皇帝的统治而言是极大的隐患,萧澜自然掘地三尺也会把我挖出来。   望见城区火光灼灼,我心下愈发不安,吩咐刚刚赶来的白厉道:“我们分头行动,你率一部分人,往冕山南麓走,把追兵引开,在落日河与朕会和。”   “哥哥,你护送皇上,我带另一部分人走!”白姬说罢,一扬马鞭,带着一队人马往南边而去,白厉则带驾着马车带我与另一部分精锐的白家卫朝西面蔓延千里的森林行进。便在我们分成两队后不久,从后方冕城的方向就遥遥传来了追击声,望见随着举了火把的白姬一行人而去,我们趁此机会进了森林之中。许是老天助我,居然天降暴雨,追兵要想夜里进森林追捕我们,更是难上加难。   只是雨势越来越大,我们亦跋涉艰难,不得不暂时扎营,停下休整一番。   我睡在马车上,听着雨声,正昏昏欲睡,忽听一阵马鸣之声,立时惊醒过来,掀开帘子,但见不远处的林间有火光闪闪烁烁,御林军竟然追了过来!   这是罕有的机会,一旦被抓回去,以后再难有逃出来。   我喝道:“白厉!”   “你们去拦着,我先带皇上走!”白厉跃上马背,抓紧缰绳,拖得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进起来。我急忙扶住车榻,掀开车帘,跳上马背,从他腰侧拔出佩剑,两三下砍断了拖着马车的绳索,又朝马臀狠力扎下一剑:“快走!”   烈马一声嘶鸣,猛冲起来,却在此时,数十人马从两侧包抄逼近而来,清一色蓝衣红襟,果然是守卫冕京的御林军。我双腿夹紧马腹,一手从白厉背上取下弓箭,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地搭箭上弦,颤抖着瞄准了冲在最前一人的脑袋,手指一松,一箭只射中那人肩头。见那人身子一晃,却未摔下马去,反倒俯身直冲而来,我心中一凛,便又想放第二箭,那人却已冲到近处,一身深蓝蟒袍从火光中闪出,我惊愕之下,迟疑了一瞬,便容他冲到前方,当下截住了去路。   霎时,前后左右已俱被御林军重重包围。   白厉勒马急停,从我手上拿过佩剑,似欲与他们死战一番。我盯着前方宛若一尊浴血修罗的萧独,反倒冷静下来,按住白厉的手。这小子矫健地跳下马来,将肩头上的箭一把拔下,饶是连眼睛也未眨,一掀前摆,单膝在我马前跪下。   “请,太上皇随我回宫。”   这一句是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哪里还有方才酩酊大醉的模样?   我牙关一紧,这小子酒醒得倒是很快!   但来得是他,总比其他人来要有转圜的余地。   今日不走,我也要竭力保下这班白衣卫,绝不能容他们被捉回去审讯。   否则,我舅舅白延之就不保了。   我拍了拍白厉,容他扶我下马,而后缓缓走向萧独。   待萧独抬眼看来之时,我便顺势往前一栽,被他伸手接住。他呼吸里酒气极重,眼底还泛着血丝,似是醉着,又似是很清醒。我勾住他脖颈,凑到他耳畔,轻道:“孤跟你回去。这些人,你将他们放了,你想要什么,孤都答应你。”   萧独到底还是个小子,听我如此一哄,哪能不为所动。我见他没进一步动作,悄悄摸到他腰间匕首,一把抽出,抵在他咽喉处,厉喝一声:“突围!”   御林军见皇太子被我胁迫,一时都不敢出手。白厉立即上马,风驰电掣地冲出包围圈,数十白衣卫紧随其后,左劈右砍,与御林军杀成一片。白厉回头见状,便折回来想要救我,哪知萧独却不顾脖子上架着匕首,将我一把搂住,一跃上马,用身子将我牢牢制住,却也没管御林军与白衣卫如何,径直朝城门冲去。   我不知他是不是听进了我方才那句话,有意放他们一马,心里是喜忧参半。   到了城门之前,萧独才勒紧缰绳,缓步行进。   “今夜之事,我不会告诉父皇。”他低着头,嘴唇挨着我颈侧,呼吸灼热,“皇叔,落日河畔有重兵驻守,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你走。你,莫要怪我。”   我一惊,复而叹了口气:“孤如何怪你?”   难道不该怪自己养狼为患么?   萧独默然不答,朝城门高喝了一声:“开门!”   守门卫士打开大门,见是萧独,纷纷下跪:“太子殿下!”   “关闭城门,今夜不要放任何人进出。还有,有前来刺杀皇上的刺客混在御林军里,若见到御林军回来,一律放箭杀之。”   守门卫士齐声答:“是。”   我心下咯噔一跳,他这不是在为我杀人灭口,封锁消息?这小子……   萧独纵马带我进城,行至城道边一片树影下,唤了一声“皇叔”,欲言又止。   我心知他大抵想提什么要求,便主动开口:“说罢,你想要孤答应你什么?”   月色下萧独的神情晦暗难辨:“我想要皇叔答应……全心信我。”   我一愕,未料到他不提要求,竟会如此说。   我有些疑惑,见他倾下身子,压低声音:“信我,能助皇叔,重临帝位。”   被他一语道中心思,我瞳孔一缩,呼吸凝滞,却自然不信他是真心诚意——   哪有当了皇储,还不想争皇位的?况且这小子野心大得很。可这句话太过诱人,我难免心悦,不禁心血来潮,朝这小子耳根吹了口气:“好,孤就信你这句。”他当即浑身一震,险先从马上栽下去。我见他如此反应,心下好笑,这小狼崽子虽成熟了不少,内里还是纯情得很,若即若离的吊着,打一巴掌给颗糖,对付他怕是最有效。只要这小子不触我底线,我这当长辈的,陪他玩玩,也无妨。   萧独不知我在想什么,我却听得见他心如擂鼓,感觉踏实了许多。   喜欢上我这么一个叔叔,也算他倒霉。   正如此想着,萧独就把狼爪搭到我手上来了。   我缩了缩手,便被他一把拢紧,似在刻意试探我底线在哪。   握手不打紧,我忍了忍,又觉他另一手搂住了我的腰:“皇叔,不介意罢?”   我忍了又忍,没吭声,只觉这会萧独只差没愉悦地摇尾巴了,他才夹了一下马腹,驱马慢慢朝泊船的码头行去。 第23章 大更合一   远远看见我与萧独归来, 码头周围的宫廷御卫都迎上来, 将我们二人迎上天舟。   回船后,我便借口身体不适在船舱休息,却是辗转反侧,放心不下白衣卫。   我出逃不成,惊动了御林军, 白厉与其他白衣卫短时间内是回不了冕京了, 如果真如萧独所言, 落日河畔有重兵把守, 白延之也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在冕京可以依傍之人,除了翡炎那一脉效忠于我的几个老臣,也就是皇太子萧独了。   这是我自退位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势力在分崩离析。   因着睡不着,我索性披了衣服,出去观赏日出。   此时船已沿护城河顺流而下,驶至了下游的夕隐江中, 两岸山脉绵延, 是历来皇家狩猎之地。见天舟徐徐泊于江岸边, 我不由想起萧澜的话,正想回舱房借病不去参加围猎,迎面便撞见萧澜一行人,可谓狭路相逢,躲都没地方躲。   恰时, 船晃荡起来,我踉跄一下,被萧澜上前一步堪堪搀住:“太上皇小心些,别又落了水。虽是夏夜,也容易着凉。”说着,没容我找理由推脱,他便笑着吩咐左右两个宦侍将我扶住,“太上皇想是晕船了,快将太上皇扶下去。”   众人下了船后,侍卫们便牵了数匹骏马来供我们上山,我体力有限,不便骑马疾行,碍于面子,仍是挑了一匹脾性温顺的银驹。我踩着侍卫的背,被人扶着爬上马背之时,萧澜已轻盈地一跃上马,冲我微微一笑,乌邪王则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显然奇怪我为何动作如此迟缓。他若是知道当年打败他的那个少年天子,如今已成了一个骑马都会喘气的病秧子,想必会大失所望。   萧澜叫我前来,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么?   我咬咬牙,抓紧缰绳,一夹马腹,不甘落后,只听身后一串风流的笑声响起,萧璟扬手一鞭,一阵风似的率先冲了出去,萧默紧随其后,二人你追我赶,鲜衣怒马,少年英姿,引得侍女们发出阵阵赞叹。相比之下,我真像在步入垂暮之年,心中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萧舜却在这时缓缓接近了我身侧。   “六哥,看着这些侄儿侄女,我都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七弟说笑了,你尚刚及弱冠,便老了,那孤算什么?”我勒了勒缰绳,与他并肩而行,榲肭的事,我虽耿耿于怀,却不愿与我这七弟翻脸。他既然想毒死萧澜,我就有可能将他拉拢为盟友,“你在瀛洲这几年,可还与五姐有来往?”   我那温柔的五姐长歌公主是萧舜永远的软肋,他脸色稍变:“寥寥书信几封罢了。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与五姐来了?”   我摇了摇头:“当年未来得及拦住萧澜,孤一直心中有憾,只是未与你提及。”   萧舜笑了一笑:“难道当年不是六哥你透露给他的么?”   我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七弟,你当真如此想我?”   “六哥,这句话我早想问你。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我讥诮的一哂。   原来萧舜是看我杀了大哥二哥三哥,心里料定我也会对他下狠手,便将当年他与五姐私情曝光导致二人被远逐两地的罪名算到了我头上。且我登基之后,只想肃清威胁,也未将他二人召回冕京,他对我难免心怀怨意。怨到愿看我去死。   “你与五姐之事,孤未曾泄露过一丝口风,且还为你二人求过情,你可相信?”   萧舜独眼闪烁:“六哥如此心冷之人,竟会为我与五姐求情?”   “若非如此,五姐定会被送去霖国和亲。你难道不记得,当年被送去霖国的女子,是原本将成为太子妃的孟氏小姐么?她会成为和亲人选,是孤私下举荐。”   萧舜蹙了蹙眉,将信将疑的定定瞧了我好一阵,也未开口。   我知他心性固执,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接受,便将话锋一转:“不过,五姐避得了上次,这次却是逃不掉了。”   萧舜呼吸一紧:“此话怎讲?”   我不急不缓,徐徐道来:“五姐早到了适婚之龄,却尚未出阁,又身份尊贵,他日若诞下子嗣,便都是萧氏皇嗣,会成为危及皇位的隐患,而如今乌邪王将圣女嫁过来,冕国难道不应回以同礼?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比五姐更适合嫁给乌邪王的人选?七弟,我们来赌一赌,你说,萧澜会不会命五姐远嫁?”   我此番一言,可谓刀刀见血,分析得有理有据。   沉默良久,萧舜才道:“我不与你赌。六哥,你说得的确有理。”他顿了一顿,笑了,“再说,自小到大,我与你打得赌,就没一把赢过。”   我的眼前匆匆掠过少时岁月,那时五姐与我二人常在御花园舞风弄月,吟诗作画,好不快活。而今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成为一场虚幻的美梦。我无声笑笑,点到即止,今日只要令他先分清敌友,以后再进一步也不迟。   攻心,不可操之过急。   我一扯缰绳,有意加快速度,渐渐与萧舜拉开一段距离。   忽然,前方爆发出一阵喧哗,有人此起彼伏的大喊:“皇上,是麒麟鹿!吉兆!吉兆!”   我抬眼一望,但见一道金红色的影子飞快的窜进林间,引得前头的人马纷纷追赶,萧独自然也在其中,且还是冲得最快的那一个,眨眼功夫就甩远了本来冲在前面的萧璟与萧默——到底是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性,也不知让让他父皇。   再看萧澜在后面不急不慢,乌邪王倒被激起了兴致,大吼一声,纵马直追,谁料他声如洪钟,响彻山野,惊飞一片山雀。马队骚动起来,连我身下这匹温和的母马也受惊尥蹄,险先将我从马背上掀下。我连忙勒紧它缰绳,伸手欲去捂它双眼,却已来不及,被它带着朝半山腰的林间狂奔而去。   我俯身贴紧马背,树叶如刀片刮过我皮肤,寸剐一般。   马跑得极快,将皇家狩猎的马队甩得不见踪影了,我好容易才将缰绳勒住,已是累得头晕眼花。左右张望一番,不知跑了多远,竟辨不着路。听见有人远远在唤,我跳下马,伏下身子朝声源相反的方向行进——这是个逃走的好机会。   可机会是好机会,我体力不支,行了没多远便已走不动,扶着一颗树干,气喘吁吁。我这才真切的意识到,若无人相助,我这身子根本走不出冕京。我不是吃不得苦,当年率兵亲征时也与士兵们出生入死,可如今却弱不禁风得很。   耳闻马蹄声自四面而来,我不敢动弹,可犬吠之声却越逼越近。   自知躲不过猎犬的鼻子,未免太显狼狈,我索性自己从林间走了出来,几个侍卫连忙上前将我扶住,我见萧澜也在,站起身子,道:“孤并无大碍。”   “太上皇受惊了。”萧澜骑马来到近前,猝不及防地弯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上马背,“此处路不好走,太上皇身子不好,便先与朕同骑罢。”   说罢,他便扬手一鞭,带我朝山上的营地行去。   我侧坐在他身前,姿势仿如依偎着他,心下顿生屈辱之意。萧澜双臂绕过我,拉弓放出一箭,将一只飞鸟倏然射落,命侍卫捡来给我瞧。   那是一只红羽白喙的朱鹭,漂亮至极。   他捏住它的尾翎,将他拎到我眼皮底下。   朱鹭还活着,不住扑腾着翅膀,漆黑的眼眸透出凄沧的光芒。   “看,像不像你,六弟?”   我垂眸不答,听他轻笑一声,将朱鹭扔给侍卫:“莫让它死了,朕要养着。再高傲的天上之物,关在笼子里养上几年,也该变成乖巧可人的宠物了。”   字字刺耳。   “宠物就该有个宠物的样子,莫要以为被供在高阁,眼里就没有自己的主人。若是得意忘形,从高阁沦为阶下囚,也只是一夕之间的事。”   这样的暗示与威胁,我怎会不懂?   他立了军功,有了声望,想将我这废主从太上皇的位子上贬下来,轻而易举。   “若宠物知道讨宠,自然便能保有表面的尊严,否则……”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手指摩挲着我的嘴唇。我扭开头,却听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余光瞥见一人纵马从林间行来,斑驳日光照得他骑装上点缀的蛇鳞冷光凛凛,是萧独。   不是这小子阻拦,我怕是早在白衣卫护送下过了落日河。   即便有重兵驻守,冒险了些,也比留在宫里强。   我心生一念,攥紧萧澜袖摆,故意朝他肩头一靠:“四哥……”   萧独当场滞住。我靠在萧澜肩头,看也不看那小子,只觉萧澜的手沿我脊背而上,扣住我的头颅。他的手指如此冰冷,与萧独宛如不相容的两极。我要在这父子而人之间扇扇风,让萧独这火烧得更旺些,令萧澜早日被他烧毁。   “六弟,朕今晚想与你骑马夜游,如何?”他语气十分温柔,仿佛是在临幸自己的妃子。我一阵恶寒,正想推拒,只听一阵响动,萧独已然下马,走了过来。   “儿臣拜见父皇。”他单膝跪下,斑驳树影中,那俊美年少的脸阴雨密布,抬眼看了我一瞬,就垂下了眼皮,敛去眼底的刀光剑影,“……拜见皇叔。”   萧澜道:“平身。”顿了一顿,笑道,“独儿猎到了那麒麟鹿?”   “不错,儿臣正想来献给父皇。”萧独立即站起身来,从身后高大的夜骓背上割下那通体金红的雄鹿鹿角,呈到萧澜面前。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激得我一阵咳嗽,有些头晕反胃。萧澜抬手,以袖摆替我掩住口鼻,动作极是暧昧。   “甚好,今夜便可用这对麒麟鹿角作占卜,看看有何吉兆。”   萧独面无表情的将鹿角交给侍卫,翻身上马,抬眼看来:“父皇,乌邪王方才对众人说,想与父皇赛上一场,他正在后山那边,等候父皇许久了。皇叔似乎身子不适,父皇既要与乌邪王赛马,不如皇叔便由儿臣护送,父皇以为如何?”   萧澜敛了笑容,不置可否,却未像上次不顾萧独劝阻将我强行带走,而是凝目看着他这个儿子。我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萧独如今举足轻重,即便他有心废太子,也不是易事。萧独直视着他,眼里毫无惧意,甚至暗藏咄咄逼人的意味。   隐隐杀机在这父子二人间弥漫开,令周遭光线都骤然暗沉下来。   恰时,一个侍卫牵着一匹银驹走来,我惊呼:“呀,那可不是孤的马么?”   说罢,我趁机挣脱萧澜双臂的挟制,下马走到那银驹旁,抚摸了一番它鬃毛:“方才在林间与它走散,孤还以为见不到它了。皇上将这马赐给孤如何?”   萧澜半晌才开口:“我们是一家人,六弟何必如此客气。”他松松缰绳,往山下走去,吩咐左右侍卫护送我去猎场。他虽没允萧独,却明显不如之前强势了。   这是个好兆头。   翻过一个山头,后山被群山环绕的盆地便是皇家赛马场。在乌邪王到来前,萧澜已走了一番安排,排场之隆重,比一年一度的骑射大典还要更盛一筹。   御林军身着轻甲,整齐列阵的步入赛马场,吼声震天动地,不似要参加比赛,倒像准备迎战杀敌——这是意味明显的示威,为了震慑虎视眈眈的乌邪王。   身为大冕曾经的君主,我的心情复杂而矛盾,既希望乌邪王能迎难而上,与我合作除掉萧澜,又期望他会慑于冕国军威,日后不要太过贪心。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道理我再清楚不过。我若要登上魑国这座桥,便须知该如何拆桥。   如此想着,萧澜侧过脸来,我不及收回聚于乌邪王身上的目光,被他正巧捉住,他笑了一笑,浓黑的眼里泛出些许戏谑之意:“乌邪王对朕说,太上皇当年与他交战于狼牙关,以少胜多,骁勇非常,令他们的勇士十分震骇,今日都想一睹太上皇的风采,邀太上皇赛上一场。不知太上皇可否赏朕与乌邪王一个薄面?”   我扯了扯唇角,这点薄面,如今却令我是不堪重负。   不待我拒绝,一位侍卫已将弓箭与骑装呈上前来。   我环顾四周,众将校齐齐望着我,当中还有我熟悉的面孔,是随我亲征的老兵。   众目睽睽之下,我自再不能推拒,回身走入营帐更衣。   换上一身轻巧的皮甲骑装,我却觉似作茧自缚,被勒得喘不上气来。   命侍卫们退下,我独自凝立于镜鉴前,闭着双眼,泫然欲泣。   我自小是天之骄子,受众人仰视拥戴,自懂事以来,极少将情绪曝于人前,成为帝王之后,更是鲜有真情流露的机会。人道我冷血而决断,却不知喜怒哀怨尽皆藏于我高贵而威严的面具之后,繁冗而厚重的龙袍之下,为得是无懈可击。   我无懈可击,我的统治才无懈可击。君主背负多少,寻常百姓自不能窥见。   当我走下神坛,将这幅病体呈现在军士之前,我精心维持的一切也就从此愧毁。   从此我不再是他们曾经仰慕的天子,而彻底成了一个令人惋惜的病秧子废主。   失去了军士们的尊重,我若要重临帝位,便更难上加难。   我握着弓弦,双手发抖,昨夜在困境中激发出的气力已荡然无存,竟无法将弦拉开半分。却在此时,背后传来两下靴子碾着地面的声响,我双手猝不及防地被另一双手拢住。我睁开眼,便从铜镜中看见一对锐利而深邃的碧色眸子。   我才发现在自己在萧独身前显得如此瘦小,被他伟岸如壁垒的身躯围困怀中。   他掌心炽热如炭,似将我的手熔铸在铁质的弓弦上,缓缓拉开。他力拔千钧,一下便将弓弦拉得饱圆,明明无箭在弦上,却令我听见鸣镝铮铮,破风而去。   “皇叔,你拉得开这弓的。我伤口,今日还在流血,这一箭,扎得很深。”   “要是你在赛场上,也这般凶狠,定当大慑众人。”   这话似一股激流注入血管,令我精神一振,双手奇迹一般停止了颤抖。萧独一根一根的松开手指,而我一点一点凝聚着手劲握紧弓弦,似个初学射箭之人。   到他完全松手之时,我已勉强撑住了弓弦,深吸一口气,抬起胳膊。   萧独一手将一根箭矢置于我的弦上,一手将自己的猫眼石扳指戴上我拇指。   “皇叔。”他附于我耳际,“信我。”   “铮”地一声,箭矢破镜而过,镜中那脆弱无助的我,猝然溃散。   ………   我喘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地碎镜,攥紧双拳,却觉指间一片黏稠,低头一瞧,竟是满手鲜血。萧独退开一步,我才回过神来,扭头见他双手渗血,肩头亦有一片暗渍,这才意识到什么,抬手去触他衣襟,却被一把擒住了手腕。   我蹙起眉头:“叫孤瞧瞧。”   萧独挑起眉毛,一手将衣襟扯开了些,露出肩头上那缝合过又裂开的血窟窿。   我略微一惊,这箭伤如此严重,他今日却还参加狩猎,不怕疼不成?   “皇叔……关心我?”   “你……”我甩开他的手,“无礼!”   萧独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皇叔喊我父皇四哥的时候,倒不觉自己无礼。”   我见他这神态,便只想再激他一激,让他日后更上进些,于是漫不经心地一笑:“我与你父皇的事,现在还轮不到你管。你什么时候有权管了,再来责问孤。”   萧独脸色一变,扯起衣襟,因牵动了伤口,衣襟处又沁出一片血色,扎眼得很。   见他扭头要往外走,我鬼使神差地把他拽住,脱口而出:“你就这样出去?”   萧独步伐一凝,我想收嘴已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顺水推舟:“孤帮你上药。”   萧独依然别着脸,冷冷挤出二字:“不必。”   我几时被人忤逆过,哪受得了他这般态度?当下沉了脸色:“坐下。”   萧独僵立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在帐中毯子上坐下,我命侍从取了杯酒来,亲自给他上药包扎。我动作极不轻柔,萧独却一声不吭,默默受着。   什么时候起,这小狼崽子一点也不听我的话了?   他若是吃软不吃硬,我是不是应该待他更温和些?   我放轻了手劲,抬起眼皮,猝然撞进萧独凝视着我的眼眸。他离我离得那么近,眼底那么深,睫羽黑压压的,像广袤无际的森林,藏匿着无数危险而诱惑的野兽,从这种距离看,我才发现他的瞳仁原来这么浓丽,这么摄人心魄。   “你……”   “皇叔还要看我,看多久啊?”   耳畔响起萧独沙哑的声音,我才如梦初醒,顿时感到有失颜面。   “你自个来罢。”将擦血的帕子往他身上一扔,我便提着弓弦走了出去。   许是萧独身上似乎具有某种蛮人的神力,又许是他的言语真的激励到我,我竟在挥起马鞭的一刻好像回到了当年,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高高跃起,拉弓上箭,虽只昙花一现便倾尽全力,却已震慑了在场众人,引来满场喝彩。   遥远天穹之中,似有一个声音大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如当年。   鲜衣怒马,踏雪凯旋。   时间似在这刻变得缓慢,炽烈的太阳在上方化作燃烧的金乌,朝我直坠而下。   我手一松,一箭放出,正中上方展翅高飞的纸鸢,身子被反弹得向后跌去。   我不能倒,我不能倒。我萧翎,是天穹上的帝王。   我伸出双手,猛地攥紧缰绳,令自己俯身贴在马背上,才咳出一口淤血。   “六弟,朕倒真没想到……你这看似刚极易折的性子,有如此韧性。”   失去意识前,我听见萧澜轻笑着道。   醒来之时,已然天黑。   隔着帐子,亦可看见外头火光灼灼,人影憧憧。我恍然想起宫变那夜令我失去一切的大火,浑身冒出冷汗,伸手一掀帘子,瞧见外头景象,才清醒过来。   只见不远处生了篝火,众人按次序落座于篝火周围的席位上,晚宴正要开始。   很快,便有侍从前来请我。   晚膳的主菜便是萧独猎来的鹿肉,佐以乌邪王从魑国带来的香料,鲜美香嫩。可我昨日才服过榲肭,自不敢再碰鹿肉这种性燥助火之物,便只食佐餐的水果。   “太上皇在赛马场上英勇非凡,食量却不大,不知酒量如何?”   我闻言抬起眼皮,见乌邪王敬过萧澜,转过来,朝我举杯而笑。   这酒亦是鹿血酒,我哪敢沾杯,正欲开口解释,萧独却道:“太上皇近日来大病初愈,身子不适,不宜沾酒,乌邪王莫怪。小王代太上皇饮十杯。”   “五弟好生豪爽。听说,这麒麟鹿血是大补之物,酒劲也烈,有醉生梦死之效。”萧璟笑叹一声,也拿起一杯,却被萧默夺去,一饮而尽,极是霸道。   乌邪王大笑:“这酒醉生梦死,冕国的美人也令吾醉生梦死!”说着,这蛮人的王毫不避讳地盯着四公主萧媛,“不知,吾有没有运气娶到冕国的公主?”   乌邪王主动开口求亲,而非萧澜先提出联姻之事,我倒没有料到。但萧媛已与霖国皇子订了婚约,萧澜是绝不可能将嫁给乌邪王的。我斜目看向萧澜,等待着他的回答,良久,才听他笑了起来:“小女已有婚约,不过,我萧氏还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能配得起乌邪王如此勇武之人,不过她年纪稍长……”   我偷眼看向七弟,他低头喝酒,一语不发,手背青筋凸起,骨节泛白。   我皇家之人,从来命不由己。虽自一根生出,命运却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倾城倾国的长歌公主,不能与爱人相守也便罢了,连自愿独守青灯也无法做到。   我心里涌起一股悲哀,既是因七弟与五姐,也是因如今的自己。   我覆住他冰冷的手,稍稍收紧,七弟颤颤放下酒杯。   一滴血红的酒液落在我的手背上,宛如他那只泣出血泪的盲眼。   悲哀过后,我又感到喜悦,因为七弟如今比我更想杀了萧澜。   宴毕,便是每次狩猎之后按例举行的祭祀。   披着斗篷徐徐走到篝火前的却不是翡炎,而是个我未曾见过的年轻神官,这意味着萧澜将他的亲信安插进了我最牢固的壁垒,要将它连根撬起。   我盯着篝火中被灼烤的鹿角,心中不详一如那些血色裂痕蔓延开来。神官将鹿角浸入水中,望着倏然腾起的青烟看了好一会,忽道:“皇上……大凶之兆。”   周围俱是一静。萧澜走近了些,不知是从那雾气中看见了什么,似是情绪大变,再无兴致与乌邪王饮酒闲聊,遣了几名美人伺候他,自己则进了营帐。   我白日睡过,夜里自是难以入眠。   逃走既成了空想,我便决意去会一会乌邪王。走到他的营帐附近,我却听见里头淫声浪语,不由感叹蛮人果然龙精虎猛,风俗开放,在异国仍是如此。   乌邪王既在帐中御女,我自然不便打扰,只好独自去散步。刚走进林间,我就瞥见一个人也从帐中出来,衣服在月光下闪着鳞鳞的光,心不禁一跳。   萧独?这小狼崽子这么晚出来做什么?   我伏下身子,见萧独身影一闪,纵身跃进林间,便悄悄跟了过去,远远又见一人从树上跳下,在他面前匍伏跪下。借着月光,我瞧见那人发色浅金,背上缚着一把弯刀,顿时意识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乌邪王身边那员猛将,乌沙。   我屏息凝神,只听乌沙发出极低的声音,用得是魑语。我不大通晓蛮人古老而晦涩的字音,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判断,他对萧独的态度很是恭敬。   要知蛮人礼仪不似我们这般繁冗严谨,只有对地位极高之人,才会匍伏下跪。   乌沙有必要向别国的皇太子行如此重礼么?   乌沙,乌邪王……与萧独之间难道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我心下疑云重重,却见乌沙站起身来,放眼四望,似乎察觉了有人在窥视,忙将身子伏得更低,但听一串窸窸窣窣的动静迅速逼近,突然,手腕袭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我立时举起手臂,只见草丛间一只蝎子闪过,当下心觉不妙。   一瞬,我的身子已经麻了,动弹不得。   “呼”地一声,乌沙捉刀飞来,落在我面前,一把扣住我脖颈,将我整个人提得离地而起,看清是我,当场愣住。萧独在后边低声喝道:“快将他放下!”   乌沙松了手,我倒在地上,咳嗽了几下,蝎子毒性发作起来,使我呼吸困难。   萧独疾步走上前来,将我扶起,一眼发现我臂上渗血的伤口,正要低头去吮,乌沙却急忙抓住他肩膀,说了一句什么。萧独呼吸一滞,将他一把推了开来,乌沙还想阻止,却听萧独一声低喝,他便伏跪在地,不敢再轻举妄动。   “孤……孤怎么了?”我颤声问道,胸口愈发滞闷。   “皇叔,你忍忍。”萧独将衣襟扯开来,露出肩头上由我包扎好的伤处,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不知为何,我竟感到一阵焦渴,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不待他撕开绷带,我就迫不及待地凑近他伤处嗅了一嗅,立刻被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我竟想喝这小子的血?   我忍了又忍,咬住牙关,见萧独伸指在伤处一按,将指尖探到我唇畔。   “皇叔,这是蛮疆毒虫,需得用童男之血来压制。”   我蹙了蹙眉,疑道:“你还是童男?你不是被赐了侍妾……”   萧独垂眸:“我……没碰。”   我忍无可忍,一口含住他指尖,吮进些许鲜血,却觉不够解渴:“还要。”   萧独抽刀划破手臂,喂到我唇边,我抱着他胳膊狼吞虎咽了一阵,才觉呼吸顺畅了许多,小臂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却留下了一个朱砂痣般的小点。   “这是什么毒?怎的如此邪门?”   “是魑族的巫蛊之术,皇叔莫要惊慌,此蛊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   “如何?”   “以后需定期饮我的血,待蛊虫衰亡之后便可停止。” 第24章 大婚   这小子怎么竟玩起巫蛊之术来了?   我蹙了蹙眉, 见他一挥手, 乌沙便听命退下,转瞬隐匿在黑暗之中。   “你与乌沙还有乌邪王有什么关系?你何时与他们有了交集?是上次魑国遣来使之时…还是在那之前你就……” 我低声逼问,急于知晓答案。萧独将来恐怕会是冕国的一大威胁,我应及早作好将他除去的万全之策。   “皇叔,父皇立我为太子, 却迟迟不为我举行册封仪式, 你定再清楚为何。”顿了顿, 他又道, “他既只将我作挡箭牌,我背后又无家族支撑,自当另寻靠山。皇叔猜得不错,便是上次魑国使者前来时,我托人传信给了乌邪王。”   我细思之下,暗暗心惊。若不是白厉察觉了乌沙的存在,我今日又恰巧撞上他二人,必不会知晓萧独与魑族暗中有来往。我表面仍作淡然, 幽幽一哂:“你可知这是通敌叛国之罪?身为皇子, 更是罪加一等。孤倒真没有想到你会如此。”   “皇叔, 我本来就是个杂种,求生心切罢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神色,却听得出他笑音里透着一股嗜血的戾气,心下一寒。   与这小子关系越密切, 我便越发现他不简单。   既已魑族勾结,他必是谋划着什么,并且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那你……有何计划?”   “……”萧独低低说了声什么,我未听清,只好凑近了些,耳朵碰到他嘴唇,萧独猝不及防,往后一躲。我有些不耐,却清楚听他吞咽津液的声响。   “皇叔……你,能不能让我亲一下?”   我愣了一愣,以为听错了。   “亲一下,我就告诉皇叔。”   我不可置信,勃然大怒,侧过头,怒视他隐在暗处的脸。   他眯着眼睛,绿眸幽亮:“就一下。”   这小狼崽子胆敢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你说是不说?”   我话音未落,萧独却忽然将我嘴捂住:“皇叔,有人来了。”   几串脚步声自营帐处走近,是听见动静过来查看的侍卫,萧独搂着我纵身一跃,跳到树上。在高处,我瞧见乌邪王的帐篷猛烈晃动着,人影交织,像是在有人在里面厮打,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帐中逃出后,乌邪王亦跌跌撞撞地闯了出来,敞开的衣袍内,可见他胸腹上俱是红色小点,已然渗出血来,骇人至极。   我心中一惊,想到七弟那盒榲肭,莫非他因五姐之事对乌邪王下了毒?   太冲动了,太冲动了!   惊叫此起彼伏,守在营帐附近的侍卫扶起倒在地上的乌邪王,将他托回营帐,随乌邪王而来的魑族武士们见状扑了上来,不让侍从们触碰他们的王。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方人竟动起武来,眼看便要演变成一场厮杀。   萧澜亦被惊动,从帐中疾步而出,见此景象,恐危及自身,命左右御卫护好自己,出言制止扭打作一团的两国侍卫,可蛮人素来性情野蛮,见乌邪王倒地不起,哪里肯听别国皇帝的话,已是纷纷拔刀出来,虎视眈眈地朝萧澜逼来。   其中尤以那乌顿为首,只见他气势汹汹,身形如电,冲到萧澜面前,一节长鞭甩得如龙似蟒,两三下就将萧澜身前两名身手佼佼的宫廷御卫打得节节败退。萧澜哪里与蛮人勇将对仗过,当下大惊失色,连退几步,避进帐中。   “皇叔,你别出来。”萧独将我抱下树去,一个苍鹰展翅,落在乌顿身前,他出手凌厉精准,一把抓住他长鞭,往回一扯,一脚横扫千军将乌沙绊倒在地,屈膝压住他胸膛,“谁敢在我冕国皇城里轻举妄动,本王便将他杀了!”   我眯起眼皮,不知这小子玩得是哪一出。   “乌顿,你们在做什么?快些退下!”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女音穿透进来。   魑族武士俱是动作一凝。   一抹倩影从帐中掀帘而出,正是那乌迦公主。只见她疾步走向乌邪王,魑族武士才纷纷退开。萧澜急令御医察看乌邪王如何,却见乌迦摇了摇头,朝已一动不动的乌邪王跪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粒血色丹药,以手碾碎,喂进他口中。   半晌,乌邪王才呕出一口黑血,缓缓醒转,嘴唇翕动,似有话想说。   乌迦低头俯耳,听罢,她抬起头来,望着萧澜,吐出一句话来。   她一开口,便语惊四座。   ——晚宴上的酒食有毒。   当夜,猎场上所有在场的宫人俱被投入刑司严审,至晨,未果。   乌邪王已不愿久留,次日便启程返回魑国,萧澜则因受惊过度,旧病复发。   三日之后,乌邪王毙于途中,随行的魑族军队即刻哗变,在冀州作乱。   白延之举兵抗之,惊动魑国边疆守军,与其僵持不下。   据白延之的探子来报,魑国正为选立新王及是否开战争执不下,朝中一分两派,占大多数的重臣贵族一派听命于魑国王后,愿与冕国继续维和;另一派则以身份卑微的武士为主,欲拥立叛将乌顿为王,有意进攻冕国。王后虽手握大权,但乌顿却野心勃勃,听他号令的魑族武士逾有两万之多,势力不可小觑。   西境之乱才平,北境便已燃起硝烟,如若二境同起战乱,整个西北便岌岌可危。   为稳住魑国王廷之心,萧澜大病初愈,便宣布将乌迦公主册封为后。   典礼在秋分之日举行。同日,萧独将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并与定为太子妃的乌珠公主成婚。此普天同庆之事,仪式异常隆重,排场亦是前所未有的盛大。   听见声声礼炮,我才将七弟予我的密信收起,置于烛火之上烧尽。   一只飞蛾甫地撞进腾起的火焰里,与纸同化灰烬。   刑部对乌邪王中毒的审讯有了结果,虽没牵扯到七弟,但萧澜必会借此发难。   “太上皇,该动身了。”   听见顺德轻唤,我慵懒的起身,披上一件保暖的貂裘,出门上轿。   秋风萧瑟,有些肃杀的味道,可皇宫的高墙挡住了寒意。   不多时,便到了举行典礼的九曜殿。离得近了,礼炮震耳欲聋,叫人心慌。   我从貂裘上扯下些许貂毛,揉成一团塞进耳里,才掀开轿帘。   九曜殿前,蔚为壮观。   一条红毡自广场铺至玉阶,宫廷御卫红衣金甲,齐立两侧;文武百官仪容整肃,跪候于玉阶之下;王公贵族姿态恭敬,立于丹樨之上。由下至上,阶级分明。   我遥看了一眼皇座,步至丹樨,立于王公贵族中。   钟鼓齐鸣,在华盖宝幡的围绕下,萧澜携乌迦公主缓缓走上玉阶,他的脸上不见丝毫大婚的喜气,冰冷而阴沉,似是在步入陵墓。这样委屈求全的联姻,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感到愉悦。如果换作是我,断不会让冕国陷入如今的困境。 第25章 假凤   我正出神, 忽然, 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侧头看去,竟见萧煜正在身边,昂头微笑,嘴唇微微翕动。   我听不见他的声音,才想起方才塞了耳朵。将貂毛从耳中取下, 他才松开手, 笑道:“我叫了皇叔, 皇叔迟迟不应, 我只好如此,没吓着皇叔罢?”   我哂道:“孤还没这么容易受惊。”   话音刚落,一声礼炮当空响起,震得我浑身一颤,头晕目眩,险先跌下阶梯,被萧煜眼疾手快地抓住袖摆,才稳住身子。礼炮声间, 萧煜笑声轻佻:“原来皇叔怕听礼炮啊, 我还以为当过皇帝的人, 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阵仗。”   我将手放到他腿上,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孤素来喜静罢了。”   “哦?皇叔既然喜静,侄儿知晓有一处幽静风雅之地,在御花园后山, 对了,舜亲王也很喜欢那儿,不知皇叔能不能赏几分薄面,来与我二人饮酒赏月?”   我眼皮一跳,七弟与萧煜何时有了私交?   随即我便想到,七弟的侧妃可不就是萧煜的母家越氏的一位小姐?   萧煜与七弟联手,我不是不便继续对付他,还得与他化敌为友了才行?   萧煜恨我入骨,我不可信他,但我不能放弃七弟,得设法离间他二人。如今,萧独又越来越不好掌控,我需另寻出路,多留一手。   思罢,我不多犹豫,收了手中孔雀羽扇,问:“何时?”   “若皇叔身子方便,可否今夜子时前来?”   我微微颌首。料他在御花园之内,也耍不了什么阴招。   礼炮声止。萧澜携乌迦公主分别落座。   皇座上方的华盖倏然撑开,伸展出巨大的金翅,光芒万丈,宛如旭日东升。   我猝不及防,遮住双目,扭开头去,瞳仁刺痛不已,竟渗出些泪水。   柔弱的布料触了触脸颊,我一惊,竟见是萧煜捏着丝帕替我拭泪。他清秀阴鹜的容貌使他的笑容显得尤为病态,比萧澜更加令我不适。   “皇叔流泪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难怪父皇迟迟不肯将你除去。”   “放肆!”我未料到他比萧独还要僭越,用扇子狠狠一敲他的手,环视四周,不愿这幕被人看见。好在头顶有遮阳的伞盖,两侧还有宫人,隔开了丹樨上其他人的目光。而我甫一抬眼,便望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踏着红毡款款走来,他身着象征皇太子身份的红底绣金朝服,英武如神,锋锐难挡。   目光与我一触,他便一停,我才看见跟在他身后的乌珠。这蛮人公主此时作冕人打扮,云鬟高挽,凤饰霞披,面覆红纱,长裙曳地,亦看起来十分端庄。   好一对壁人。   这小狼崽子娶了妃,圆了洞房,尝过女子滋味后,兴许便会打消了对我的畸恋。   我微微颌首,朝他二人一笑。   萧独却不回应我,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凝目望着前方,步步登上玉阶。   萧澜身边的礼仪官打开诏书,高声宣诏。   萧独缓缓跪下,行过三跪九叩之礼之后,由礼仪宫为其加冠授玺。   我看着那华贵沉重的通天冠落至萧独头顶,不禁想起初次见他时,这小狼崽子一头卷发由木簪束着的可怜模样,一时有些恍然。转眼,竟过去五年了。   当晚,夜宴的规模自也无与伦比。   近乎所有王公贵族都前来赴宴。九曜殿中,男子锦衣华服,峨冠博带,女子绮罗珠履,衣香鬓影,人与人相映成辉。   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一派太平盛世之景。   只可惜,太平盛世早已是昔日幻景。   我坐于席中,却仿佛如个旁观者,观着眼前这幕虚假而华美的戏,等它落幕。   萧澜亲自下座来行祝酒令时,我起身敬酒,恭贺他大婚,并祝他早得龙子。我自意不在言,而是想警告他与我保持距离,谨慎对待皇后,莫像上次一样酿成大错。   萧澜何尝不知我想说什么,可与我对视之时,他笑得不以为意,只命宦侍为我斟满了酒,执意与我对饮一杯。   萧翎,朕的新后,亦不及你十分之一美貌,何喜之有?   举起酒杯时,我听他道。   我厌恶的蹙眉,饮尽杯中酒,他方肯离去。   宴酒俱是皇家库藏的陈年佳酿,后劲极足。才一杯下肚,我便已微醺,有些飘飘然,愉悦非常,竟想吟诗作赋。   我环顾四周,见人人皆面露笑容,兴致勃勃,就连俪妃亦是春风满面。按理说,萧澜册后,最笑不出来的便应是她。只有端坐于皇后位置上的乌迦蒙着面,看不出是何表情,那一双浓丽的眼眸,冷漠而倨傲,似高高翱翔于天际的鹰鹫。   我看向萧独,他正背对着我,携乌珠一并向萧澜行礼。因我名义上是太上皇,他们拜过萧澜,便来拜我。   我坐在席上,看着二人在我面前跪下。我坐姿不正,萧独双膝都压住我的衣摆,手按到了我的脚尖也浑然不觉。   我赐了酒与萧独,待他起身时,才将发麻的脚收回来,并祝他与乌珠公主百年好合,又赠了一早备好的罗敷果增予二人。此物于男子壮阳,于女子助孕,作为贺礼再好不过。   “谢皇叔。皇叔如此有心,侄儿深受感动。”萧独面无表情,谢得郑重,将酒一饮而尽,又深深俯下去,竟要给我磕头。   我给他这阵仗弄得意外,我毕竟不是皇帝,受不起他皇太子这三跪九叩的重礼,忙双手捏住他肩头,将他扶起。   甫一抬眼,我便撞上他灼燃又酷寒的慑人目光,心头一悸。   他似笑非笑的牵着一边唇角,似是在嘲弄,满怀怨怒。   他这样的神态,这样的威仪,若是朝着下人,是令人生畏的。   我却只能隐约感知,萧独这小子是真的生气了。   我拍了拍他肩膀,算作安慰,作为长辈,我只能如此。   他若放不下,也只能学着放下,这畸恋终归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奢想,于我而言,非但毫无意义,更是一种烦心的累赘。   他成了婚,我便更有理由斩断他这幼稚的情丝。   年少轻狂的爱恋,总是不堪一击的。我何曾没有情窦初开过,哪会不晓得。待年岁渐长,世事越艰,那些曾在命中驻留之人,也俱会成为回忆中的过眼云烟,如同伴我数年的梁笙。   唯有握在手里的权,是真实的。   “太上皇,舜亲王差我给您传个口信。”旁边一个宫人轻唤,指了一指通往御花园的侧门,“他说他先行一步,静候您来。”   我转目瞧了一眼萧煜,见他正由宫人推向侧门,便小啜了几口酒,待他出了门才去向萧澜请辞。我借口不胜酒力,从正门上轿,到了半途,命宫人们将我抬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内曲径通幽,弯弯绕绕,转了好半天才来到后山。   我下了轿,果然望见后山小亭内,轻纱拂动,烟雾寥寥,一张棋盘置于桌案,二人相对而坐,极是风雅。   命宫人们退远候着,我款步走近。   萧煜正捻着一枚棋子苦思冥想,见我前来,笑着抬头:“呀,皇叔,你快来瞧一瞧,我与舜亲王谁会赢?   我掀起衣摆,跪坐席毡上,纵览全局,只见二人正负难分,想是僵持了许久。略一思忖,我拾起萧煜这厢一枚棋子,置于萧舜那厢,将他的主星杀去,但见棋局却一下便重逢生机,柳暗花明。萧舜盯着棋盘,朗声大笑:“好,六哥果真高明!”   “置之死地而后生……皇叔这一招用得妙极。”   萧煜到底年轻气盛,不悦之意毫不遮掩。   我耐着性子,忍着恶意:“你若想学,孤教你便是。”   萧煜敛了笑容,目光森然:“皇叔的好意,我怕是受之不起。”   气氛冷却下来。   萧瞬笑了一笑,命侍立一旁的宫女斟上三杯酒。   “六哥,皇侄,请。”   我举起酒杯,却不饮,拾起那枚主星棋,置于案上。   “不知七弟对这棋局,有何见解?”   萧瞬抓起一把棋子:“六哥是否有心听我解说?”   “愿闻其详。”   “乌顿的三万魑族叛军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入侵冀州一带,届时钥国残军若卷土重来,纵有白延之坐镇西北也凶吉难测。我的人打探到消息,萧澜有意北巡,以震士气,打算让太子监国,只要他离开冕京,我们便可趁虚而入。”   萧澜会允许萧独监国?   我一怔,随即意识到,当然会。   他既拿萧独当挡箭牌,这个时候怎可不用?   萧澜一旦离宫,朝中将萧独视作眼中钉的势力必将对他下手。   比如,萧煜母家这一派以太尉越渊的势力。   我豁然明白过来,七弟和萧煜,是想拉拢我一起对付萧独,除掉他之后,再谋夺朝中大权,待萧澜回京后逼他退位。   但萧独如今哪里是原来不受待见的小杂种?   自瀛洲一役后,朝中支持他的大臣不在少数,而他在民间声望也极高,如今又有魑族一后一妃相助……   七弟与萧煜,定是不知晓萧独与魑国之间的关系。   我不能说。   我若是说了,会害死萧独。   鹬蚌争不起来,我这渔翁也无法得利。   “皇叔若将宝押在五弟身上,怕是押错了。”萧煜见我不语,以为我在犹豫,叹了口气,“魑国各部时分时合,魑国王廷亦是极不稳定,迟早会与冕国燃起战火,到时,我这有一半蛮人血统又娶了蛮族公主的五弟,还想保住太子之位,可就……”   我垂眸一笑:“孤心中自有权衡,用不着你这后辈来教。”   说罢,我放杯起身,走出亭外。   “时候不早了,七弟,我们改日再约。”   上了轿子,我便命宫人送我回九曜殿,有意找我那小舅舅白辰与翡炎商量一番,他们是我更为信赖的亲信。   从御花园到九曜宫,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时近三更,晃晃悠悠间,我已有些犯困。   正闭目养神,轿子忽然猛地一颠,落了下来。我掀起轿帘,只见四周树影斑驳,林墙层层,分明还在御花园里,不禁奇怪。刚要下轿,却听耳后风声乍起,还未回头,便觉一股奇香扑面而来,当下便动弹不得,亦发不出一丝呼救之声。   一张纱布飘然落至脸上,一件衣物披到身上,是女子穿的绫罗面料,手臂被抬起,塞进宽大的阔袖之中,腰亦被束紧。   我借着月光去看,是红的。霞披的红。   绣金纹路密布全身,华美而高贵。是婚服。   我打了个寒噤,想起萧澜在夜宴上说的那句话。随即,我的身子被扛抱起来,这人健步如飞,左转右弯带我出了御花园。   我脸上蒙着红纱,目光受阻,只听前方传来车轮轧轧之声,身子转瞬被塞进一个不算狭窄的空间内,臀部落到软垫上。   我身子僵硬,只能用鼻子去嗅。   这车辇内散发着一股合欢花香,是质地极好的熏香。   我穿着婚服,坐在凤辇上。   冷汗自我额间,淌进衣襟间,一片冰凉。萧澜竟然疯狂至此。   他用凤辇将我劫去寝宫,又有谁能察觉,谁能救我?   饶是心中天崩地裂,身子仍是纹丝不动。   凤辇颠颠簸簸行了一阵,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请太子妃娘娘下辇——”   我当即愣住。   萧独平日待我算有分寸,我不信他有这么大胆子干这混账事,心里只想,那人送错了,把我送这小狼崽子这里来了?   叫了两声,听我没应,轿帘被掀了起来。一个宦官谄媚地笑:“哎呀呀,太子妃娘娘醉了,快来人,扶娘娘进去。”   你们!你们看清孤是谁!我在心中斥骂,奈何无人听见。   罢了罢了,进去见着萧独,反倒好办。   两个宫女上来,一左一右将我扶下辇去。过门槛时,我被绊了一下,险先迎面载倒,便又上来一个宦侍,将我背了起来。   “这,还该拜堂罢,太子殿下人呢?”   “还不快去叫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都醉成这样了!”   “叫什么叫,礼都在皇上那儿拜过了,赶紧送洞房去!太子殿下也醉得厉害,还在陪皇上吃酒,待会儿就来了。”   我听宫女宦侍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头都疼了。   不一会儿,我便被抱到了榻上,被迫直挺挺的坐着。   “太子妃娘娘这是醉了还是没醉,怎的坐得如此端正?”   “嗨,别看了,都出去!”   木门嘎吱一声合上,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房内一片寂静,唯余我自己的呼吸声。   烛火昏黄,我面覆红纱,眼前一片朦胧,倦意如潮水层层漫上,将我渐渐淹没。昏昏欲睡之际,木门又嘎吱一声。   我蓦然惊醒,听见靴子碾过地面,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一抹人影从染红的烛火中走近,身形有些不稳,显是醉了。   我睁大双眼,等他来揭红纱,然后发现我是谁。   怎料他偏不来揭,凌乱的呼吸隔纱洒到我脸上,哼笑一声。   “爱妃,久等了。”   我差点昏死过去。 第26章 合卺   “爱妃为何不说话?”   孤倒是想说话, 你还不快来揭面纱?   “你定是害臊了, 是不是?也是,你与本王还未喝合卺酒呢!”他晃晃起身,似取来两杯酒,在我身边坐下,伸手挽住我一边小臂, 真要与我喝合卺酒。见我动也不动, 他便攥握着我手腕, 将酒杯塞进我手心, 手掌将我拢住,五指嵌入指缝。   萧独一低头,兀自将合卺酒喝了,低笑:“爱妃为何不喝?”   我呵出一口气,心道,新娘子不喝合卺酒,这当新郎的总归要来掀盖头了罢。   “羞成这样,合卺酒也不喝。罢了, 本王喂你喝便是。”说着, 萧独一抬手臂, 大红帷幔飘然落下,周围甫地暗了下来。   我被他一把扯入怀里,拦腰抱到腿上。   红纱自脸上滑落,黑暗中,他一手捏住我下巴, 迫使我松开唇齿,俯身便重重覆上我唇。我心下大怒,怎敌他舌尖长驱直入侵进我齿关,将一口酒液渡进来。我合不拢嘴,尽数将酒咽下,只觉一股浓烈的焰穿喉而过,夹杂着些许酸甜,肺腑顷刻便似被烧穿了,只觉口干舌燥,心慌气短。   箫独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舌似火龙在我口中翻搅扫荡,吻势极是放纵凶猛,我身份尊贵,何曾被人如此对待,根本招架不住,几欲窒息。浑浑噩噩的,舌尖忽被咬了一口,然后狠命吸吮起来,我给他吸得头皮都发麻,小腹也跟着一紧。   ………………………………………………………   箫独松了松口,低低一哂:“美酒配樱唇,滋味了得。爱妃,这罗敷酒乃是本王特意为你准备。”说着,他手落到我腰间,“望爱妃喝了,能早日怀上本王骨肉……”   这等房中之话,我哪里听得下去,气得头昏脑胀。无奈闭上眼睛,等他来触碰我身子。他醉得再狠,男女之躯也应分得清楚。   可那“罗敷果”三字一闪而过,我心里却咯噔一跳。   可,今夜之事……是他气狠了,冲动之下指示人干得呢?   此时,耳根一热:“爱妃,春宵苦短,本王就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他嘴唇便落到我颈间,轻吮重咬,只如恶狼渴血,贪婪而狂热,将我双手拉扯到头顶,十指牢牢嵌握。   “过了今夜,你就是本王的人了。你以后,只许看着本王一人,不许跟别人亲近,你要与本王一生一世在一起。”他语气极是霸道,全然不似平日对我的态度,像是真将我当成了他的新婚妃子。   我思绪混乱,不知他真醉还是假装。   如若这小子口口声声让我信他,又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那便真是危险至极,该及早除去,如若这真是一场阴差阳错,那便还好。   我冷静下来,等着看他如何收场。   箫独埋头在我颈肩肆虐,嘴唇掠过喉结处时,略微一停。   “爱妃……怎么,喉骨这么大?”   废话!我张了张嘴,极力憋出一声及不可闻的闷哼。   这声自不是妙龄女子能发出的,箫独身子一僵,似才察觉不对,抓住我手腕的手一松,将帷幔掀开一条缝,他手便抖了一抖。   “皇叔?怎么……怎么是你?”   我眼上还蒙着红纱一角,眨了眨眼,嘴唇翕动几下,无声斥他。   箫独这才为我揭起红纱,光线一亮,我抬起眼皮,见他面色赤红,醉眼迷离地半眯半睁,疑惑地瞧着我:“我不是做梦罢?”   我愣了一愣,没料他是这种反应。   “我定是做梦了。”箫独笑了一下,自问自答,伸手来抚我的脸。我对他怒目而视,箫独似被我的眼神慑住,敛了笑容,收起手指,攥握成拳,脸上渐渐现出惊色,“这……不是梦?”   我眯起双眼,将信将疑,只觉他不像在做戏。   在受封与大婚之夜做这等荒唐之事,即便再生气,他胆子也不会大到这种地步。虽以前也有越矩之行,但都是小打小闹,与将我劫入洞房可截然不同。比起他,萧澜那个疯子可疑得多。   再说,在他父皇眼皮底下抢人,箫独是不想当太子了不成?   如此想着,箫独将帷幔扯开了些,凝目端详了我一番,眼神变厉:“皇叔,怎么竟会穿着皇后的喜服?”   我一怔,见他将我腰带抽出,解开腰封,果真较之妃嫔的款式要更宽些,是皇后的样式。我松了口气,果然不是箫独。   好在,好在是送到了他这里,否则我今夜一定避不过萧澜轻辱。   可是,真正的太子妃去了哪儿?莫非送去了箫澜那儿?   “一定是父皇……对你下了药。”他想了一想,握住我一手,把了把脉,脸色稍缓,“皇叔脉相正常,应无大碍。”   说罢,他将我扶抱起来,层层剥去我繁冗的绫罗婚服,又将我头上的凤饰摘去。我头发披散,仪容不整,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蹙眉表达不快。箫独慢条斯理帮我褪掉了婚服,又来解我里衣的腰带,头也不抬:“皇叔中了迷香,需要沐浴排汗才行。”   说罢,他唤了一声:“来人。”   外边立时有人应道:“太子殿下何事?”   箫独笑道:“备水,本王与爱妃要共浴。”   我听他语气暧昧,方觉被他如此抱在怀里不妥。箫独却手下不停,将我衣袍剥尽,连鞋袜也替我一一除去。   待木桶被抬进房,他便将我放入水中。热水浸没全身,我顿觉血气畅通不少,身子软下来,有些昏昏欲睡。雾气模糊了萧独的身影,我无神去顾他,兀自闭上双眼,却听见外面响起一阵议论声。   “呀,这不是太子妃吗?那,那太子房里那个是谁?”   “太子妃娘娘……您,您到哪儿去了?”   “宴上不好玩,我就自己骑马玩去了!太子哥哥呢?”一个清亮的女声说道,随之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睡意全消,知晓是真正的太子妃回来了,听见几个宫女宦侍慌里慌张地喊:“太子妃娘娘不能进去,太子在……在沐浴!”   话音刚落,人影已到了门前。我抬头便见箫独宽衣解带,转瞬便赤了身子。哗啦一声,水花溅到我脸上,他已然钻了进来。   “哎呀,我是他妃子,怎么不能进了!”   话音未落,门“哐”地一声被推了开来。   箫独将我一把搂紧,背过身挡住朝门的那侧,将我身子按进水里,只余头露在外面。我与姿势亲密至极,奈何此时不便挣扎,我屏息将头往水里埋去,只盼乌珠看不见我。   要是她进来,看见我这皇叔与箫独这般情状,真不知如何解释。   “太子哥哥,你怎么不去找我,一个人先回来了?”   箫独一笑:“本王喝多了,爱妃先去睡罢。”   我浸在水中,听见乌珠语气娇嗔,而萧独唤她爱妃,想来二人相处确实融洽。这便好了,省得这小狼崽子一门心思叼着我不放。   待听门被掩上,我抬起头吸了口气,嘴唇却擦到萧独下巴,连忙往后一缩,冷不防喝了口水,呛得咳嗽起来。箫独瞧见我窘迫的样子,似乎忍俊不禁,嘴角笑痕稍纵即逝,起身将我抱出水桶。   我的目光无意掠过对面铜镜,见他精实背脊湿润滑亮,遮住我大半身子,只余一头垂散的湿发及细瘦双腿,景象旖旎难言。   我低声呵斥:“还不快伺候孤穿衣!”   “是,皇叔。”   箫独将我抱到榻上,自己随意披了件寝衣,便来为我穿衣。   为我系好衣袍,他拾起袜子,捧着我脚踝,正要为我套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动作一停:“父皇既想出偷龙换凤这招,今夜必不会善罢甘休。皇叔今夜不如宿在我这儿,躲上一躲?”   我一听,也觉在理,点点头,正想让他为我单独备个房,箫独已然吹灭烛火,翻身上榻,将我结结实实搂在怀里,拿被毯裹严了。   “你……孤宿在你这儿,没说要与你同榻!”   我挣扎几下,箫独双臂却纹丝不动,牢如铁箍,下巴抵着我颈窝:“皇叔,独儿可是冒着触怒父皇的危险呢。你不疼独儿了?”   我气得哑口无言,他反倒搂得更紧了。   “皇叔放心,独儿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箫独嘴唇若有似无地擦着我耳垂,“独儿还得为你守着童子身呢。”   “萧独!”我听他一口一个“独儿”,撒娇也似,不禁毛发耸立。   萧独呼吸明显一乱。   半晌,他才出声:“皇叔,你别这样唤我。”   “为何?”   “我怕……我忍不住。”   “什么忍……”我反应过来,顿觉如芒在背。   “但我会忍耐。忍到……你愿意看我一眼。皇叔,我耐心有限。”   他半开玩笑的,却隐约有点软硬兼施的逼迫之意,令我心尖一颤。   “你什么意思,”我漫不经心道,“该不是,威胁孤罢?”   “独儿不敢。”   不敢?孤看你敢得很!   我心生不详,忽觉让箫独监国很是不妙。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的事是小崽子安排的啦嘻嘻   乌珠是小崽子的表妹,小崽子是萧澜亲生的,但是是乌邪王的外甥~生母曾经在魑族地位很高,是公主,后来流落到冕国成为舞姬生了狼崽子~   监国确是不妙哈哈,对皇叔真的不妙~~ 第27章 入魔   但若不是他监国, 换了太尉或是其他人, 情况会更为棘手。   比起那对我怀恨在心的萧煜,我自然觉得萧独的情绪可好掌控。   罢了,该行缓兵之计,多哄一哄他才是。   正如此想着,萧独却将我放了开来, 榻面轻微一响, 他已起身下了榻, 接着, 房内便响起了哗哗的水声。我知晓他是在以水降燥,自己却亦是燥热得难以入眠,多半是因那罗敷酒的缘故。   闭上眼睛,满目俱是镜中匆匆瞥见的一幕。   睁眼瞧去,借着幽幽月光,我从帘缝窥见萧独的背影,见他正舀水擦身,骨肉初成的精实躯体泛着釉面的光泽, 雄浑天然的壮美, 竟令我一时挪不开眼, 待看萧独披了寝衣去点灯,才收回目光,手心却沁出些汗来,好似做贼心虚。许是因自己如今孱弱不堪,萧独这种充满力量感的体型竟令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我不自觉吞了口津液, 暗暗自嘲,到底是禁欲久了,连人也不挑,竟然对这个小子……回去就该传个身材结实些的宦侍来侍寝。   想归想,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忍了片刻,欲望未减,反倒越烧越旺。我屏息凝神,听见外头传来细碎的响动,定睛看去,只见萧独正拿着一叠奏疏细看。他神态极是认真,姿态却不羁,寝衣松松敞着,大肆露着胸膛,一双长腿叠搁在桌案之上。   因萧独在旁,我动作极轻极慢,仅是呼吸稍急。   正渐入佳境,恍惚之际,忽听帘被掀起,我大窘,慌忙停下,耳畔响起一声低笑,被毯亦被掀起:“皇叔,要不要我帮你?”   我呼吸一紧,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   我不知是何时睡着了。幸而,是一场梦。   我放松下来,双腿一动,才觉竟有些粘腻之物。   我素来喜净,忙要掀起被毯,却觉身旁传来动静,才意识到萧独也在榻上。我有些尴尬,只怕他发现,如此忍着又难受不已,便想瞧瞧他是否睡着,谁料甫一回头,我便浑身僵硬。   萧独竟撑头盯着我,眉梢斜挑,有点审视的意思。   “皇叔,醒了?”   我给他看得心虚,避了目光,懒懒“嗯”一声:“你出去,孤要沐浴。”   他点头道:“来人……”   话音未落,我便将他嘴捂住:“别叫人来。”   他将我手拿下:“皇叔要用洗过一遍的水沐浴?”   我不耐蹙眉:“你先出去便是。”   见我不悦,萧独才起身下榻。   待看他走进屏风后的隔间去了,我便将脏污的亵裤褪掉,等日后宫人清扫时自会弄走。换上昨日自己的衣袍,我揽镜自照,仪容还算整肃,只是……未着亵裤,难免有些窘迫不适。   “皇叔打算这样回去?”他自镜中疑惑地瞧着我,便令我如芒在背,只好似被他看了个透,不禁紧了紧腰带,才明白他的意思。   “也是,需得乔装打扮一番,你去为孤弄套合适的衣服来。”   萧独依言照办,差人送进来一套宦侍衣装。我自觉得如此有损尊严,不愿看镜子,任萧独为我穿戴好一身行头。我抬头匆匆瞟了一眼镜面,正见他垂眸盯着我颈侧,那处一点吻痕红得惊心,好似还在渗血。见我拉高衣领,他便敛目侧头,咳嗽了一声。   “我需得先去父皇那儿请安,皇叔留在这,等我回来。”   我心中一动,生出一念:“孤与你同行。”   萧独面色犹疑,并未答允,我回身取了镜台上搁的太子冠冕,为他戴上,将带子细细系好,玩味哄道:“独儿乖,听孤的话。”   萧独喉结一滑,掠过我指骨:“皇叔,哄人……是要给甜头的。”   我敛着脾气,淡淡道:“你想要什么宝贝,去孤那儿拿便是。”   他垂眸不言,狭眸半敛,只突然抓着我手腕,低头在我手背落下一吻,而后抬眼看来,瞳仁灼灼,似渴血的野狼在观察猎物的一举一动。见我并未动怒,竟张嘴将我指尖一口叼住,舔了一舔。   我打了个抖,忙将手抽回,扇了他一耳光。   “放肆!”   这一掌打得狠,萧独脸上当即肿起五道指印。我立时后悔,他如今身份尊贵,少不得要被关问一番。萧独年轻气盛,遭我一打,面色便有些不善,往榻上一坐,唤人进来为他洗漱更衣。   我自一旁低头站着,有人虽觉奇怪,却也没敢问,我便如此顺利混在宦侍宫女之中,随萧独与乌珠的车辇前往萧澜的寝宫。   “皇上,太子携太子妃前来问安。”   “进来。”   门重重开启,我随萧独进去,见几个人影已经跪在阶梯之下,身着赭色官服。我暗忖,萧澜这么早便已召了大臣前来议事,一眼扫去,才发现有一人竟是我那小舅舅白辰,见他嘴唇紧抿,脸色不甚好,不禁心下一紧。他倒没注意我,起身拜过萧独,便退开到一边。   萧独携乌珠跪下问安,我则悄然退出门外,混在负责打扫的宦侍之中,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御书房。我已许久未来此地,却没觉这里有多大变化,我喜欢的多宝格众多的藏书与文玩古物犹在,那架我生母留给我的古琴也未扔,还有墙上的挂画,以及那一卷我年少耍冰嬉时留下的画像,上面还有一行我的御笔提字。   唯一不顺眼的,只有书桌边关着朱鹭的鸟笼。   这提醒我,我来此目的并非怀旧,无暇流连。   在书桌上,我寻到了玉玺,将它揣进怀里,正要偷偷离开,却听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抬眼便见萧澜与一行人正从长廊过来。   我忙在墙上摸索一番,按动机关,钻进多宝格后的暗门之中。   从孔洞中窥去,但见几人进了御书房,是萧澜,萧独及几位近臣,随后片刻,萧煜,萧璟与萧默三位皇子也先后到来。   我一见这阵仗,便知多半是商讨监国之事,一听之下,果然如此。   不出七弟所言,萧澜果然命太子萧独监国,萧煜则获封亲王,兼司徒,与萧独分掌御林军,二子萧璟则任司空,与太尉和萧煜一起,一同辅佐萧独监国,而命身为三子萧默任京畿大将,在他北巡期间驻守京畿,以防皇都附近有人作乱。如此一来,几人互相牵制之势便已形成,我不得不承认,萧澜的安排诚然不错。   至午时,众人退下,萧澜却留下批阅奏疏。我恐他立刻发现玉玺不见开始搜查,便想顺暗格中的密道速速离开,却在此时见刑部尚书于肖走了进来。只见萧澜遣退所有宫人,命人关上房门。   于肖跪拜在地:“参见皇上。”   “爱卿平身,”萧澜合上奏疏,“爱卿在密奏中所言,可有证据?”   “回皇上,乌邪王中毒当晚,来过他营帐的,只有太上皇一人。”   我心下大惊,凝神静听,于肖又道:“臣以为,废主终究是隐患,不宜留在皇上身边,更不宜留在皇宫之内。”   萧澜一时未语,我知他在考虑此事。先前因我是禅位给他,在位时又算有功勋的明君,他不便处置我,可如今他的统治已相对稳固,给我安个罪名,从太上皇的位子上拉下去,也并非难事了。   于肖见他良久未语:“或者,干脆……”   萧澜喝道:“大胆。”顿了顿又道,“你先退下,此事容后再议。”   若是远逐倒好,若萧澜真的起了杀心,那才糟糕。   得先发制人才行。   我摸了摸怀中玉玺,忐忑不安,见萧澜起身,缓缓抚过桌边那金丝鸟笼,令我想起被他触摸时的感受,不禁如芒在背。   “六弟,你可知朕对你,真是又恨……又爱。如此,已十年了。”   我一愣,旋即觉得讽刺。我原以为萧澜是恨我入骨,他如此待我,不过是为了折辱我,却未料到他对我有情,且竟已如此之久。   那么,若我能迷惑他的心,岂非胜算更大?   我心下冷笑,匆匆离去。   暗格中的密道径直通往御花园假山之中,我幼时贪玩,才在多宝格后设了这个密道,没料到今日会派上用场,想来也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怀揣沉甸甸的玉玺,心中狂跳,从假山洞中探出头去,四下张望一番,正想出去,却见一队人马自林荫小径行来。   “如今你既封了亲王,便不用离开冕京,本宫甚是欣慰。”这女子声音耳熟,我朝林间望去,只见果然是俪妃与乘着轮椅的萧煜。   “劳母妃操心了。五弟今日可有来拜见母妃?”   俪妃叹口气:“自然有的。态度不甚恭敬罢了。嗨,毕竟是太子,今昔不同往日,煜儿你也要谨言慎行些,莫让他抓到什么把柄。”   “母妃不必忧心。”萧煜轻笑一声,“儿臣心中有数,毋需怕他。母妃先在此散散心,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晚些来陪您。”   心中有数?莫非他有萧独的什么把柄?   见萧煜被推往御花园外,我忙走了几步,跟上他身后随行的宫人。走了一阵,就听御花园外脚步凌乱,喊声阵阵,一听便是在追查玉玺下落。我眼疾手快,左右一看,便将玉玺迅速扔进旁边一口井中,待日后来取。见侧方有队宫人过来,便低着头,步履不急不缓地走去,却听后方一声吆喝:“你这东宫宦侍要上哪去?”   听这语气,我便知道是萧澜任命的那位内宫总管杨坚。   我点头哈腰,拧着嗓子:“回公公,奴才受太子之命,正要去尚药局取点药材,给太子妃补补身子。可不是太子妃昨夜累着了么!”   “那你为何跟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说着,杨坚手一扬,一鞭子便猛抽我背上,疼得我几乎当场晕厥,“还不快去!”   我哪曾受过这种辱,咬了咬牙,等他离开,踉跄着便走。   “慢着。”   萧煜一声轻喝,我不得不停下。   车轮轧轧声接近身侧:“转过脸来。”   “是,煜亲王。”我撑着身子,低着头,侧过脸,斜目睨他。   萧煜脸色微变,却不动声色,只命我跟上,便掉头朝御花园另一门行去,待走到一条枝繁叶茂的小道中,才将宫人遣退。背上鞭伤刺痛难忍,想是皮开肉绽,我扶住一颗树,咳嗽一阵,几欲倒下,萧煜伸手将我一拽,使我一下子跌坐在他腿上。   我缓过神来,要起身,萧煜却拽着我手腕不放。他眼神阴森,笑意古怪:“不碍事,皇叔,我这双腿,已经毫无知觉了。”   我蹙了蹙眉,顾忌周围有人,未免闹出动静来,只好不动,压低了声音:“萧煜,你若想孤为你出谋划策,就莫要为难孤。”   萧煜亦凑近了些:“方才,我听那边有宫人在议论玉玺失窃之事,而皇叔却扮成这幅模样出现,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你想说什么?”我眯眼盯着他,嘲弄地笑了,“煜亲王,孤此刻与你在一处,扮成这样,也是为与你商讨密事,何来之巧?”   他伸手在我腰间摸索一圈:“玉玺在哪儿?”   见我闭口不答,他威胁道:“皇叔若不说,我就只好喊人来了。”   我一哂,反唇相讥:“啧,煜亲王若想喊人,方才不就喊了?”   他手指收紧,鸾目闪烁:“皇叔,我知你手段了得。不如我们各退一步。玉玺之事,我绝不外泄,不过,皇叔也需帮我一个忙。”   “但说无妨。”   “我想请皇叔,赠些榲肭与太子。你的心意,他不会不收。”   说着,我手心被塞进一物,一块黑漆漆的物事。   我捻了捻手中榲肭:“你,想要让孤对萧独下毒?”   “拴狼的绳子若是断了,可就难以收拾了。我知,他从少时就喜欢你,喜欢得不能自拔,你的什么物件都收藏……”他语速极慢,“皇叔如此蛇蝎美人,被蛰了一下就叫人难以忘怀,何况……”   “煜亲王,自重。”   我脸色一沉,便要起身。奈何一动,背上便袭来撕裂的疼痛,又失了血,竟无力动弹,萧煜一个残废,却似还比我康健许多,拨着轮子朝小道深处行去。谁知刚一拐弯,便撞上一队人马。   我本能转头,蜷起身子,将脸埋在萧煜胸前。他身上有股很重的药味,与安息香混在一起,怪异得使我喘不上气。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吉祥!”   我脑子一嗡,顿觉不妙。   抬眼从发丝里望去,只见萧独就站在面前,正午烈日之下,一身玄黑朝服透出浓烈的戾气。他哪里会认不出我,却半晌未语,一时间空气凝固,万籁俱寂,气氛肃杀犹如两军对峙。   倒是萧煜先打破僵局:“太子刚下早朝,就来御花园散步?”   “煜亲王不也是……”萧独顿了顿,冷笑一声,“好兴致?”   “让太子看笑话了。本王见这小宦姿色不错……”   话音未落,我胳膊便是一紧,从萧煜身上被扯起来,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一股浓郁雄浑的麝香瞬时将我侵吞,我头次发现萧独这半大小子身上的气息如此好闻,却并非宫廷熏香的味道。   我突然感到焦渴。我想喝他的血。我抓住他的衣领,萧独抱着我,回身就上了轿子,有些粗暴地把我按牢,厉喝:“起轿。” 第28章 搁浅   我突然感到焦渴。我想喝他的血。我抓住他的衣领,萧独抱着我,回身就上了轿子,有些粗暴地把我按牢,厉喝:“起轿。”   我盯着他颈侧暴起的青筋,咽了口津液:“独儿……”   萧独眼神凛冽:“方才皇叔不见,原来,是找煜亲王散心来了?”   我被他制在怀里,背上疼痛,又口干舌燥,哪里听得进他说什么,鬼使神差便照他脖子咬了上去。萧独闷哼一声,没将我推开。舌尖触到一点腥甜,我便连脸面也顾不上,环住他脖子嘬了一口,一股温热的血顿时淌进唇齿。我贪婪地吮吸起来,饿兽也似,萧独招架不住,被我扑倒在车榻后的软毡上。   我便趴在他身上,吸了个畅快。待渐渐回神,只见他颈间鲜血淋漓,紧束的朝服领子亦已敞开,袒露出一线古瓷般的胸膛,狭眸半敛,抿着薄唇,倒似被我这个叔叔轻薄了一般。   因他英俊非凡,这模样,着实有些撩人。   不知是什么缘故,我竟有些恍惚,等唇上蓦然一软,才反应过来。抬眼撞见那幽邃的碧眸,我往后一仰,差点跌下车榻,却被萧独一把攥住了腰带,反身压在软毡上:“皇叔就如此讨厌我?父皇能抱你,萧煜能碰你,我亲你一下,你便反感成这样?”   背部疼痛难忍,我汗如雨下,咬着牙抬脚踹他:“滚开。”   萧独瞳孔缩紧,一手轻而易举就将我脚踝抓住。   我抬起另一脚,又落在他手中。双腿俱被他制住,腰带也不知何时散了开来,我想起自己未着亵裤,可萧独却不肯放,垂眸扫了一眼,呼吸一颤。   “看什么?”   我恼羞成怒,忙系腰带,双手却忽被萧独握牢。见他竟俯下身去,我一时愣住,顿觉脐下三寸一热,是他嘴唇掠过。   我大愕,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越矩之事,慌的要躲。可轿子狭窄,避无可避,我整个人陷在软毡里,下身亦猝然被柔软的口腔含了住,当下小腹一抽,颤颤发出一声轻哼。似受到我这声鼓励,萧独含深了些,滚热的舌尖从茎身游至我铃口,舔了一舔。   “放肆,胡,胡闹!”我哪遭得住这个,当下浑身软没了形状,只得任他放肆。轿子晃晃悠悠,更有人声传来,我一时羞耻至极,闭上双眼,感官却因此也变得敏感无比。他一个半大小子,不知怎么口技竟极销魂,深吞重吸之下,让我生死不能,只有仰头乱喘的份,连觉到他双手沿大腿缓缓抚向腰臀,亦无暇阻止。   “停轿——太子殿下,到了!”   我思绪一片混沌,顿时打了个激灵。精关一松,尽数泄在萧独口中。一下吞咽声响过,顿了一顿,他淡淡道:“你们退下。”   我尚云里雾里,听见这声才醒神,顿时是无地自容,垂眸一瞥,但见身下一片狼籍,白浊满腹,萧独唇边亦有一缕,当真是不堪入目。我一手以袖掩着脸,一手去掩自己衣袍,只觉颜面尽失,竟与自己的侄子发生这等丑事,竟还不能自持,简直愧为尊长。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萧独哂了一声。   他这大逆不道的狼子竟还笑得出来?   我不可置信,隔袖缝去看,见他用手背拭了拭唇边一缕白浊,又舔舔嘴角,眼底暗沉沉的,似能将人吞没的沼泽。   “我伺候得如何,皇叔?可叫你满意?”   我扬手扇他一掌。萧独半跪不动,结结实实挨了这耳光,伸手来替我系腰带,我撑起身子,方才纵欲,浑然不觉疼痛,这会却是变本加厉。见我脸色扭曲,萧独才察觉不对,将我翻过身去,将衣袍剥下来。布料扯到鞭伤,我吃痛,吸了一口凉气。   萧独沉默一瞬,从齿缝里挤出几字:“是杨坚?”   我点了点头:“这狗奴才……”   “我知晓了。”   说罢,萧独扯下轿帘,将我掩住,疾步抱入他寝宫之中。   “太子哥哥!”一个柔媚女声响起,是太子妃乌珠,我担忧她会发难,萧独却没容她走近,便已进了一间房内,将房门合上。把我放在榻上,拉下帷幔遮住,他才道:“传太医!”   “不妥。”我阻止道,“我这身子,谁看都知道是男子。”   他道:“别怕,我不过是传太医送药。”   我明白过来,知他是要亲自为我上药。不一会儿,药便已送到萧独手上,他掀开帘子,坐到榻上:“皇叔,你背过身去。”   我想到刚才之事,真是坐立不安,可此时也没法避嫌,只好背过身子,盘腿坐好,由他将衣袍褪至腰际。一只手撩起我的头发,他这动作极温柔,似是对待结发妻,我如坐针毡,只无比后悔招惹了这小狼崽子,谁知他会成了婚还放不下对我的心思?   我催促道:“你上不上药?还要磨蹭到何时?孤没那个耐性。”   我挺直腰背。药膏抹上来,有些刺痛,但我到底是打过仗的,还能忍受。反倒是他的手每每触碰到皮肤,就令我如被火星溅到。   萧独上药上的却极慢,将我整片背脊都几乎抹到了,不等他上完药,我就已忍无可忍,将衣袍拉上:“好了。送孤回去。”   他笑了一笑:“哦?皇叔这么急?是去赶着取什么?”   我听他话里有话,侧头一瞧,但见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玉玺,不禁当即一怔。来不及敛起惊色,萧独了然地勾勾唇角,把玩似的将书中玉玺甸了一甸:“不会,恰巧是为了这个吧?”   我伸手去夺,萧独却将它藏到身后,歪头含笑瞧着我。   “皇叔,你要玉玺做什么?又为何,会跟煜亲王聊那么久?”   我捻了捻藏在袖缝里的榲肭,心下钻出一丝杀心,想起他三番两次的救我,又收敛下去:“孤要玉玺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至于煜亲王,我不过是恰巧遇到他,被他纠缠住罢了。他虽无证据肯定是孤拿了玉玺,但却想借此要挟孤为他做点什么。未免煜亲王滋事,你最好速速派乌沙将玉玺还回去,以免惹祸上身。”   萧独盯着我,微微启唇:“做什么?”   我默然一瞬:“他未直言,孤也不晓得。”   萧独垂下眼皮,并未追问,我也未多言。言多必失。即使现在我不会下手害他,以后也必有一天,我会将他视作心腹大患。到时,恐怕便不是下毒这么简单的事,而也许是要兵戎相见的。   “皇叔,你担心我惹祸上身,我心里很欢喜。”   思绪被萧独忽然打断,我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却有些阴鹜。   我心里微妙的一跳,手腕冷不丁地被他握了住。   “你愿意对我说实话,我真的很欢喜。”他俊美锋锐的嘴唇近在咫尺,像一把出鞘的刀要剖开我虚伪的面具。他的呼吸透着情欲的腥,充满了侵略意味,我一瞬竟觉心惊肉跳,想起那个混乱的梦,我身着龙袍坐在皇位之上,咽喉却受制于狼口。   那梦里的感觉,与此时竟是如此相似。   “我既即将监国,皇叔若想借玉玺一用,也并非难事。”   他嘴唇翕动着,近乎贴着我的鼻尖。我避开他的目光,却瞥到他的颈间,鲜血已经擦去了,还有一缕沿领口淌进他的胸膛。   有种邪艳的诱惑。   “孤……”我一时没想起如何答话。   “皇叔,往哪儿看?”   我回过神,别开头,脸似被沸水浇过,掉了层皮:“孤是看你,血还没止住。你上点药,看着叫孤难受得紧。”   他将药瓶往我眼皮下一递,斜伸脖子,指指颈侧咬痕。   “劳烦皇叔。”   我耐着性子才没砸药瓶,挖了一大块往他颈侧一抹。   “自己擦匀。”   说罢,我便将药瓶往榻上一扔,起身下榻:“快送孤回去,若被人发现孤下落不明,会惊动你父皇。况且你新婚第二日,该多陪陪太子妃,跟孤成日待在一起,成何体统?”   萧独轻嗤一声:“体统,纲常,人伦,当真如此重要?”   我听他这放浪不羁的态度,心下更是恼怒。   “罔顾人伦,摒弃纲常,不成体统,岂不是禽兽不如?”   我语气极重,尤其是那“禽兽不如”一词。   “禽兽……不如?”萧独一字一句重复一遍,却未答话。我恐激得他逆反,回头看去,却见他竟像笑了,也不知在笑个什么。   良久,他才道:“皇叔,那我,岂非已经禽兽不如了?”   我想教训他,但发生了那样的丑事,怎么摆架子也摆不起来。   我拂袖忿然,再三下令,他才命人送了晚膳进来。   待我用过后,遣人将我送我回了夏曜宫。   连着两日担惊受怕,我疲累不堪,一躺下便沉沉睡去。   醒来之时,天色昏暗。   窗外刚下过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陡降了不少。   想是夜间受了凉,我因萧澜赐药落下的顽疾又发作起来,咳嗽不止,胸闷气短。顺德闻声进来,点了脚炉,使室内暖和许多。   “太上皇,喝茶。”   我接过顺德递过来的杯子,喝了口热茶:“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太上皇,已经酉时了,可要传晚膳?”   我竟睡了一天一夜。   我点了点头,起身之时,却在枕边发现一只羽翎,心下又惊又喜。白厉回来了。我朝外看了一眼,心知他定是藏在附近某处。   顺德一边伺候我更衣洗漱,一边道:“太上皇可知昨日玉玺失窃一事?宫中风声很紧,太上皇的人最好小心些。今早我听说……”   我心中一紧:“听说什么?”   “听说,玉玺失窃一事竟牵扯到内侍总管杨监,早朝时,好几个宫人指证昨日杨坚私自进了御书房里。谁知皇上还未询问杨坚,杨坚就发起失心疯来企图袭击皇上,被侍卫砍去一臂,拖到天牢里去了。皇上因此震怒,命刑部侍郎协助太子彻查杨坚受谁指使。”   我一听,心里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仍是有些意外。   我只让萧独将玉玺设法还回去,没想他转头顺手就嫁祸给了杨坚,不止一箭双雕,恐怕还要借此铲除朝中部分对他不利之人。   这小狼崽子,比我现在了解到得更有城府。   我问:“查出什么端倪没有?”   顺德摇了摇头:“奴才对详情不甚了解,得托人打听打听。”   “为何皇上要命刑部侍郎协助太子彻查此事?”   “回太上皇,奴才听说,是因魑国叛将乌顿自立为王,昨日已举兵进犯北疆,皇上三日之后便要启程北巡以震士气,而杨坚昏死不醒,只能从杨坚府宅中查起,皇上等不了那么久。不过,皇上说了,此事要等他回来再行裁决,太子只能查,不可自作主张。”   我暗忖,萧独定是不想在外乱关头惹得朝中人心不稳,发生内斗。   可惜,事情绝不会如他所愿。   “我看,皇上并非十分放心太子,否则,就不会允许虞太姬在他北巡期间垂帘听政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这位虞太姬不是别人,正是萧澜的养母,我父皇的一位昭仪,父皇驾崩后,她便削发为尼。萧澜登基后,她也一直住在冕京最大的神庙之中,并未进宫,谁料如今竟被请来垂帘听政。我听说此女有些手段,若不是当年入宫太晚,获封昭仪时我父皇已大限将至,她恐怕能爬到贵妃的位置,恐怕不好对付。   不过,年老而寡身的女人,必是寂寞的。在我父皇死后,孟后便养了不少面首,我不信虞太姬幽居神庙这么多年,不想男人。   “太上皇,皇上有旨到。”   外头有人细声细气的唤,顺德打开门,一个宦官拿着敕旨正要宣诏。我自不用跪迎,但却有些不安,听他一字一句的念。   萧澜竟要命我随军同行——他要带我一起去北巡。 第29章 假面   我以为萧澜在北巡期间会将我禁足, 或调离冕京皇城, 未料到他竟会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宣旨的宦官走后,我心神难安,将窗子打开,将那白羽扔出,等白厉出现。   不一会儿, 风声乍起, 一个人自檐上落在我窗前, 悄无声息。   我举了举手中酒杯, 点头允他进来。白厉轻盈跃入,将窗关上,在我案前单膝跪下:“参见皇上,臣这几月失职,罪该万死。”   “快起身。你冒险回来,何罪之有?”我扬手示意他上座,“来,难得有人陪朕用晚膳。你坐, 朕有要事与你商讨。”   白厉点了点头, 盘腿坐下:“皇上要说的, 可是随军北巡之事?皇上放心,半路上臣定会派白衣卫将皇上劫走。”   我摆摆手:“如此不妥,变数太大。”   “那皇上的意思?”   “你能否带白辰速速来见朕一面?”   白厉目光一凝,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答了声“遵命”, 便转身退下,不出片刻,就将乔装打扮成宦侍的白辰带了进来。   “皇上深夜急召臣前来,是为何事?”   见白辰毕恭毕敬地在我跪下,我弯腰将他扶起。他抬起头来,烛火勾画出他与我极为肖似的面容,四目相对,我一时恍然,只觉在揽镜自照,更透过他看见了我已故的生母羽夫人的影子。   只不过,他眼神通透温润,如玉石,不像我,目若寒星。   我却从他身上分明感到了血缘的联系,自母亲亡故后,我已许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这许是因为,我听母亲提起过,她自小便与我这小舅舅亲近,姐弟二人临分别的那一夜,还曾相拥而泣。   这样的事,他虽将我视作君主,心里也必不甘愿。我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听闻他为人忠诚坚韧,我如此请求他,他定不会拒绝。   思定,我叹口气:“舅舅,实不相瞒,朕,有一难事相求。”   听我如此唤他,白辰分明一怔,他凝视着我,满目关切。   “皇上请说,如臣力所能及,必当全力以赴。”   我点了点头,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正思索如何开口,目光不经意掠过他颈间,竟见他喉结处一抹红痕若隐若现,不禁心头一跳。   那是情事的痕迹。   我想起那日,他从萧澜寝宫出来,隐约生出一个荒唐的猜想。   我不愿妄加猜测,只问:“若此事会将你置于险境,你可愿意?”   白辰没曾犹豫:“皇上不妨直言。姐姐临终前,曾嘱托我上京辅佐皇上,臣因那时在在关外求学,分身乏术,至今心中仍觉有愧。”   我为他亲自斟酒一杯,也便直言不讳:“朕想,与你互换身份。”   白辰一愕,不明所以。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萧澜命朕随他北巡。朕若随他离开,将错失良机。你只需瞒到萧澜远离冕京,白厉自会带白衣卫将你劫救。朕重临帝位那一日,就是你成为尚书令,居百官之首时。”   白辰闭了闭眼,眉头紧蹙,良久,才接过酒,仰脖一口饮下。   “臣,遵命。”   我心头一松,与他对饮一杯。   “朕如今体弱,你……”   “臣知晓该如何做,皇上不必忧心。只是,臣前日被皇上任命为太子太傅……”   我一惊:“太子太傅?”   他点头道:“太子监国,臣需尽监督辅佐之责,常伴他左右。臣知晓太子聪慧过人,脾气却不好,臣是担心,他那边不好应付。”   我心情复杂,却知此时没有其他选择。这步棋,只能这样走。   当夜,子时。   我收拾好重要之物,换好宦官衣袍,回首看了一眼卧在榻上的白辰,随伪装成侍卫的白厉走出寝宫,前往士大夫舍苑。   士大夫身居高位,舍苑便位于皇宫禁城内,在主殿北面,离夏曜殿并不算远。可未乘车辇,我才觉这不及主殿三分之一大的夏曜殿竟如此之大,走了不知多久,我才来到通往其他宫殿的宫道上。   行至春旭宫附近,前方便有车马之声迎面而来,萧澜与乌伽乘坐的御辇缓缓行近,宫人们纷纷跪迎,我恐他发现我的存在,亦只好屈尊行礼,将头压得极低,齐声向他问安。好在天色昏暗,萧澜也自不会留意路上的宫人,车辇行经我身边时,一刻也未停。   待他走远,我才松了口气,匆匆行抵白辰的舍苑。   他所居之地清幽僻静,周围种有十几株桂树,与他本人气质相契。现在已近深秋,桂花已凋谢得差不多,地上似覆了一层薄雪。我走进林间,将宦官衣袍褪去,仅穿着内衫走进前苑的拱门。   见我进来,一位老宦提灯迎上前来。   “哎呀,公子的外袍上哪儿去了?穿这么少,当心着凉。”   我与白辰声音有别,便未应声,掩嘴咳嗽了几声。但他既然如此称呼白辰,定是白辰带来的家奴,而不是宫里的人,如此便好。   “公子快些进去,奴才给你点了炉子,暖和得很。”   我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见白厉果然已经跟来,心下稍安。   推开门,一室沁人心脾的桂香扑面而来,令我立时舒神许多,四下打量,屋内摆设虽远不及皇族寝宫华贵典雅,却整洁朴素,井然有序,一派文人隐士之风,一看便是清官的住所。   我走进他的书房,在书格上寻了个隐蔽的位置,将《天枢》搁了进去。这段时日风波不断,我都无暇仔细审阅被萧独修补好的部分。如今,以白辰的身份待在宫里,想来我的麻烦事要少上很多。   只要白辰能瞒天过海,演好我的角色。   想着,我在书案前坐下,翻看起白辰平日写的东西。拾起一折打开的奏疏,上面墨迹还未全干,写的是冕魑二国互通商市的利弊,分析得一针见血,极有见地。我愈发欣赏这个小舅舅,心下甚至担心起他的安危来。如此良臣,若是死在萧澜手里,实在可惜。   得想个妥善的法子保全他的性命才是。   光是白衣卫还不保险,不如,请求萧独那小子派乌沙去帮忙……   此时,那老宦端着烛台跟进来,照亮了幽暗的书房:“公子……”   我抬起头去,他瞧着我片刻,一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公子,好像看起来与平日不大相同……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我摇头未答,挥手遣他出去,那老宦却定定站在那里。   “你……你不是公子。你是……”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颤磕头,“你是羽贵妃的儿子,你是皇上!皇上,你不认得老奴了?”   我微愕蹙眉,仔细端详了他片刻,才觉他的确眼熟。这老宦,是当年我母妃进宫的,曾任内侍总管,母妃死后,他也不见了,想是离开了皇宫,我应对他印象深刻,可宦官衰老得总是太厉害。   我一时记不起他的名字:“你是……”   “老奴白异。”   我点了点头:“你此番进宫,所求为何?”   “为偿皇上所愿……羽贵妃所愿。”   我笑道:“难为你如此忠心,朕日后不会亏待了你。如今内侍总管位置悬空,朕自会想法子推你一把,你自己也留神些。平身。”   白异有些激动,颤颤巍巍的起身:“谢主隆恩。”   我攥紧手里的奏疏,忽觉又坐在了龙椅上。这几年是一个漫长的噩梦,而梦就快要醒了。这种预感如此强烈,令我心潮澎湃。   “大人,大人——”   书房的门被“笃笃”地敲响,有人在外轻唤。   “何事?”白异问。   “皇上传大人赴宴。”   我朝白异摆摆手,用力咳了几声。   “白大人卧病在床,实在不便赴宴,烦请皇上谅解。”   外头那人却不走:“皇上临去北巡前宴请近臣,白大人身为太子太傅,岂能不去?莫非白大人身子金贵,不怕触怒了皇上?”   我听这语气不善,若是不去,恐会反而引起萧澜的猜忌。   除了萧澜,几位皇嗣也一定在场,这情况,着实容易露出破绽。   事不宜迟,我命白异为我好生乔装打扮起来。   白辰比我肤色稍深,较我挺拔些,我便让他取了赭色画料调在蜜蜡里,抹在会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又穿上厚些的秋袍掩饰体型的差距,最后将眉眼描得年长了些,更为嘴唇添了点康健的血色。再朝镜中看去时,眼前赫然已是一位峨冠博带的儒雅文臣。   但愿,白辰与我都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第30章 画骨   拿起白辰随身携带的绢扇, 我便随白异走了出去。   那接引的宦官笑嘻嘻道:“白大人身子没事吧?”   说罢, 便伸手邀我上前来接引的轿子。   那宦官凑上来,将一个金丝楠木锦盒递了过来:“这是皇上赐你的药,好生收着。”   听这言语暧昧,我心中一动,纡尊降贵地朝这宦官点了点头, 压着嗓子道过谢, 就坐上了轿子。这轿子比我寻常坐得要狭小, 车榻上没有软毡, 迫得人不得不正襟危坐,想是为了防止在朝为官衣冠不整。我背上鞭伤未愈,调了几个姿势,仍是十分不适。   打开那锦盒一瞧,里头竟是一盒药膏,闻着有一股清凉的香味,竟是止血生肌用的琥珀冰片膏。我不禁想起,以前每次临幸梁笙时, 总会用到这个。看来, 白辰的确是被萧澜临幸过了。   这小舅舅运道不好, 本只想入朝帮我,他如此忠良之臣,却被迫背上佞幸的污名,不知怎么忍得下来。   我心下有些惋惜,又有点庆幸。   正是因为有他, 萧澜才未直接对我下手。   正出神,忽听前方热闹起来,轿子晃晃悠悠的停下。   “参见太姬娘娘——”   我撩开车帘,便见十来宫人抬着一架辇子过来,那辇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手里捧着一只狸猫,正是萧澜的养母虞太姬。   太后之下,便是太姬,我不得已下了轿,跪下朝她行礼。   “下官白辰,拜见太姬娘娘。”   她道:“平身。”   我站起身来,低着头,她轿子正被抬起,目光在我脸上掠过,忽地凝住,跟着伸出手来,尖尖金甲挑起我的下巴。   “你的面相,好生眼熟……你是……羽贵妃的什么人?”   我心知她心思不善,仍只好答:“回娘娘,下官乃羽贵妃胞弟。”   “呵,”她嘲弄地一莞尔,“与她一样,一脸的狐媚子相。”   我心中一凛,杀意横生。   这狂妄低贱的女人竟敢辱我已故的母妃,处以极刑亦不为过。   “哎呀,本宫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那个礼部侍郎。难怪能以男儿之身迷惑皇上,好个礼部侍郎,可真是知书达礼的贤臣也。”   我低眉敛目,不言不语,任她冷嘲热讽。因我并非白辰,倒也不觉有多屈辱,但这话若是被他亲耳听到,定是难以忍受的。   “太姬娘娘就莫要为难下官了,下官,还要赶去赴宴。”   “行了,去罢。”虞太姬阴阳怪气地笑笑,“起辇。”   目送她行远,我松开手中快被攥折的绢扇,正要上轿,见前方宫道拐角走出三三两两的贵族子弟来,才想起前方便是寒渊庭。   寒渊庭乃是皇室贵族子嗣们修习之所,太子与诸王也会在此听内阁的大学士们传道授业,学习天文地理,经纶礼法。   不知现在,他们在不在。我该去寒渊庭转转,熟悉熟悉白辰平日待的环境,待会在宴上,也好扮演他的角色。思毕,我借口取白日落下的东西,来到寒渊庭的大门前。我已数年没有来过此地,寒渊庭竟是一点未变,象牙大门一尘不染,洁白如斯。   几个贵族子弟有说有笑地从门内出来,犹若当年我与诸位兄弟。   青葱岁月已逝,物犹在,人却非。   我竟有些怀念被我杀死的兄弟们。   门上反射的光灼得我双目发痛,我展开绢扇,低头走进大门。   “诶,那不是白太傅?今日不是不归他授课么?”   “嗨,可不是因为太子还在里面么?”   我脚步一顿,暗忖,萧独这小狼崽子在,我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我的身份?   犹豫之间,我就瞥见一个人坐着轮椅被推出来,刚巧放下手里的卷帛,抬起头来。来不及避开萧煜,我只好朝他行了个礼。   “参见煜亲王。”   我声音压得极低,从未用过的谦卑语调。   “嗯。”他瞧我一眼,漫不经心地与我擦肩而过,“太傅是来找太子的罢。太子就在里边,还在温习白日功课呢。”   这小狼崽子竟如此用功?   我跨过门坎,绕过隔开贵族与皇嗣座位的屏风,朝里走去,便见萧独果然还坐在那里,正捧着一卷帛书细看,双腿叠搁于案上,这整肃又不羁的姿态令我一下想起前夜那个荒诞旖旎的梦来,不同只是,眼前的萧独衣衫齐整,而梦里他寝衣大敞,露着……   我闭了闭眼,刹住脑中涌现的画面,忽而一声轻笑,不由一惊。   “太子殿下如此用功,只叫我们这些当师傅的好生欣慰。”   隔着屏风,但见一个纤长身影走到案前,是个年轻女官。   萧独合上卷帛,冲她微微颌首,笑了:“楼太傅。”   我细细一想,才想起这女官是谁。能入主内阁的女官极少,多是家世显赫者,这楼姓女官正是兵部尚书楼沧二女儿,萧澜的新宠楼贵人的亲妹妹,是个有能耐的女子,任吏部舍人,管财政。   “殿下喊我做楼舍人便可,太傅这称谓,臣实在受之不起。”   楼舍人款步走至萧独面前,行了一礼。她姿态柔婉,瞳若秋水,不知是否烛光幽暗,她眼神似含情脉脉,很是仰慕萧独一般。   我心中一跳,难免想多了些。   萧独饶有兴味地瞧着她:“太傅没走正好,本王有一问题求解。”   楼舍人扯起裙摆,跪坐于萧独面前:“殿下请问。”   萧独一手支着头,斜倚在躺椅上,一动未动,懒洋洋的:“你对冕魑二国互通商市怎么看?”   我眼皮一跳,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臣之想法,与太子在课间所言一致。二国通商,利大于弊。”   萧独是想借楼舍人之口,将他之所愿上奏给萧澜,令冕魑二国结合得更加紧密。若楼舍人对萧独有意,而萧独愿意纳她为侧妃,岂不是会因此与兵部尚书楼沧走近?小狼崽子,好精的算盘。   我眯起眼,见萧独眉稍微挑,面露悦色。   “没想到楼舍人与本王所想如此相投,倒与其他内阁学士不同。”   楼舍人掩唇而笑:“恕臣直言,那一帮老朽,怎能与太子相比?”   我听她语气轻蔑,像刻意讨萧独欢心,心头升起一股怒意。   胡闹!冕魑二国互通商市,利大于弊?只是对魑国而言。   若敞开门容蛮人大摇大摆的进来,占取冕国土地资源,冲击冕国本土市场,不知会造成多少混乱。再者蛮人生殖能力奇强,若与冕人大肆混交,用不了多少年,冕国便会成了蛮人的天下。   我虽想借萧独之力重登皇位,却绝不容冕国净土被魑国染指。   他如此向着魑国,倒真当自己不姓萧了不成?   抬眼窥见楼舍人已坐到萧独身边,执笔要给他写什么,我更为不快,转身想走,不留神撞到屏风,书匣里的物什散了一地。   “何人在那?”   听萧独一声轻喝,我僵住,只想找个地方藏身,奈何无处可逃,只好转身,从屏风后低头走出来,压着嗓音:“是……臣。”   “原来是白太傅,本王当是谁在这儿偷听。”   我着实有点气结,不欲理他:“打扰了太子,臣先退下。”   “慢着。本王有问题请教太傅。楼舍人先退下罢。”   “是。”楼舍人鞠了鞠躬,退了出去。   顾及周围还有侍童在,我得扮好白辰,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待我走近,萧独才舍得把腿从桌案放下,挪出一个位置来。   “太傅请坐。”   我深吸口气,强压心头怒火,在他身侧跪坐下来。   “昨日,本王作画一副,还未画完,想请太傅指点一二。”萧独从重重帛堆里抽出一卷来,在我面前展开。甫然映入我眼帘的是一片气势恢宏的城池,是俯瞰的角度,前景竟画得是九曜殿顶。   而那殿顶之巅,竟绘有一抹红衣背影,似脚蹬旭日,君临天下。   在他头顶天穹之上,一只苍鹰展翅高飞。   如此盛景,让我心神俱颤,火气顿消。   耳根一热,他声音自极近处响起:“太傅以为如何?”   我蓦然醒过神来:“……意境高远,可谓佳作。”   忘了压低嗓子,我立时噤声,打了个假喷嚏。虽然萧独早晚会发现我与白辰互换身份之事,我却实在不想在此时被他认出来。   萧独无声一笑:“得太傅称赞,本王就放心了。”   我捏了捏喉口:“太子……是想送给皇上?今晚岂不正好?”   萧独不置可否,执起搁在砚台上的笔,捋起袖摆,蘸了一笔朱砂。   “还差最后几笔,本王总是画不好。”   说着,他执笔,笔尖朝那红衣人影落下,竟是在勾画衣摆上的龙纹。我屏息凝神,见他笔尖轻颤,眼看就要画歪,忙将他一手拢住,将那龙纹行云流水的一笔勾完,掌心都沁出汗来。   “太傅的手……常带扳指么?”   拇指一紧,被萧独轻轻攥住,捏着骨节揉了一揉。   我给他揉得脉搏一麻,笔滚落桌上,一点朱砂溅到唇角。   我抬手要抹,下巴被什么顶住,是他指骨。一根手指似有若无地抚上过我唇缘,缓缓摩挲,我从脖子麻到身躯,一时竟难以动弹,听见屏风后响起窃窃私语声,我才反应过来,立时站起身。   “哗啦”一下书匣子扫过桌案,将整堆卷帛扫落在地。   “臣……先退下了,太子也快些的好,免得皇上久等。”   说罢,我弯腰去拾书匣子,没留神,一脚踩着一卷帛书,向后栽去,萧独伸手来扶,被我拽得一个踉跄,扑倒下来,一起摔进书堆里。混乱之间,我冠帽磕掉了,头发散落一地,伸手去摸索,却摸到萧独扣在我后颈的手,抬眼便见他正垂眸盯着我唇角。   我呼吸一紧,心道不妙,知这狼崽子多半是认出来了。   听周围窃语声声,我不敢自曝身份,只得伸手猛推他胸口一把。   “太傅别动,还有一点,没擦干净。”   绢扇在脸边哗地展开,遮住一侧,另一侧是墙角,我倒是想躲,却根本没有余地,给这胆大包天的狼崽子摁进了书堆里。   他低下头,舔了舔我唇角,便结结实实地吻了下来。 第31章 入瓮   嘴唇一瞬被封得严实, 饶是呼吸也无处逃逸。我猝不及防, 心下惊骇,我的伪装竟如此容易看穿?那晚上的宴会岂非……   “唔!”   不及阻止,唇齿已被他舌尖撬开,顾及周围有人,我动也不好动, 骂也不便骂, 心下震怒, 睁着双眼瞪他, 萧独倒垂着眼皮,神态竟很陶醉,品尝什么珍馐美味般又咬又吮,竟全然没了分寸。   这狼崽子竟敢在这里明目张胆……越来越无法无天!   越了一次矩,见我与他正经计较,便把爪子伸得更长了么?   我狠狠一口咬下,萧独闷哼一声,却不退缩, 反倒吻得愈发深入, 搅得我满口腥甜, 忍不住将口中鲜血吞咽下去。他放线吊鱼也似,渗血的舌尖一吐一缩,我本能地上勾追饵,舌头往他齿间探去,便被他一口叼住舌尖, 重重一嘬。   我浑身一颤,随即感到异状,难堪不已,蜷起腹部以免被萧独察觉,他身体往下一沉,将我压牢:“皇叔,你好像…了啊。”   果然是认出来了,这狼崽子!我血冲头颅,双颊若烧,顾不上有人在旁,一脚朝他腹下踹去,萧独拿绢扇堪堪挡住。   “你……你!”我气得不住咳嗽起来。见我如此,萧独才由狼变犬,乖乖收起爪牙,将我扶起来,还装模作样地问了声“太傅没摔着罢?”。我将他推开,拾起帽冠戴上,夺过他手中绢扇,正要收拾东西,一眼却见装着琥珀冰片膏的盒子落在脚边,盒盖翻开,药膏都溢了些许出来,滑腻腻的粘了我一脚。   我假作没看见,将其他东西捡进书匣,萧独却眼疾手快地将它捡了起来,嗅了一嗅,挑眉疑道:“这…是太傅的?”   我心下尴尬,不知他知不知晓这药是做何用的,视若无睹,将他扯进讲台后的书阁,逼问:“你方才怎么认出孤的?就因为手?”   萧独摇摇头,沉默一瞬,道:“其实皇叔装得极像,只是我……我天生嗅觉灵敏,老远就闻到了皇叔的味道。手,不过是令我确认了皇叔身份。”   我蹙蹙眉,只觉荒唐,这萧独,长着狼犬的鼻子不成?   “皇叔是因北巡之事,才与太傅互换身份罢?”   我点点头:“嗯。”   萧独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皇叔与我所想,不谋而合。昨日得知此事,我正想和太傅商量此策,没想到皇叔自己却先行一步。以后父皇不在,倒好说,今晚至后几日,皇叔需与我寸步不离,移居东宫,方便以太傅身份随侍左右,我也好替你隐瞒身份。”   宿在东宫?那岂非往狼巢里藏?   我傻了不成?我冷声道:“此事容孤考虑考虑。”   萧独攥住我手腕:“皇叔,你莫不是,怕我?”   我一拂袖,走了出去。见我出来,躲在屏风后窥看的侍童们一哄而散,只有一个身型高挑的,站在那儿不动,跟个石雕似的。   我不免多瞧了他一眼,才看清他衣着考究,已经束冠,不是侍童,是个贵族子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没眼色,也不知道避嫌。   他神色古怪,欲言又止,我径直越过他,却被他伸手拦住了去路。   “白太傅……昨日,你出的那道无解题,我解出来了。”   说着,那人将一个纸卷塞到我书匣中,转头便走。   我坐上轿子,好奇将那纸卷打开,只见里头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面,解得竟是极难的《穹庐算经》中天元术题,解法极是精妙。   倒是个人才。目光落到纸卷上的落款,越夜。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越家的,应该是越太尉那个以聪慧闻名的二公子,比那个成日只知道寻花问柳的越大公子越旒不知要强到了哪里去。   此人,如此好学,可堪重用。   收起纸卷,一个东西滑落下来,我拾起一瞧,竟是个竹签。   那签上刻着一串小字: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这可不是姻缘签么?这越夜莫不是……   我微愕,轿子已落了地:“白大人,到了。”   我下了轿子,萧独的车舆紧随其后,碍于如今身份,我只好躬身等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馥华庭,只觉自己好似成了这小狼崽子的一条尾巴,他走哪我就得跟哪,坐也得坐在身边。   我不知白辰说的“随侍左右”,竟有这么烦人。   想想之后要以这身份与萧独栓在一块,我更是头疼不已。   端起一杯酒,试过毒,才啜了半口,便被萧独顺手夺了过去,自自然然的一口饮尽,像是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还讲不讲一点礼数了?他是真想当蛮人不成?   “皇上驾到——”   待群臣起立后,萧澜才携乌珠步入宴厅,跟在后面几步开外的便是白辰,他面上似敷了白粉,一袭暗红锦袍外搭狐毛大氅,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走路的姿态却很是倨傲。我自然没亲眼观察过自己,不知白辰模仿得如何,便碰了碰萧独的酒杯:“怎样?”   “八九分。放心,除了我,其他人辨不出来。”   得他肯定,我心下稍安。   待萧澜与白辰等人,钟鼓之声便响了起来,后羿与曦和的金像被抬进宴庭,翡炎与诸位神官鱼贯而入,皆身着象征日冕的红衣。翡炎手执利刃,赤脚榻上铺在地上的火炭,在破阵乐中缓缓起舞。   这是皇帝出征前的祭礼。   我的目光穿过翡炎飞扬的袖摆,落到对面如我镜像般的白辰身上,想起当年自己一身戎装,走下台阶跪到翡炎面前,等他降下神旨。翡炎一曲舞毕,我亦从回忆中醒来,看见了身着戎装的萧澜。   他抬起头,接受翡炎将金粉制成的“日辉”抹在额上。   这是神圣的仪式,无上的荣耀。我旁观着这一切,血液便已沸热起来,如若可能,我多想再纵横沙场,光宗耀祖,雪洗耻辱。   见萧澜侧头望向白辰,脸上带着胜者的笑容,我颤颤端起酒杯,依稀听见利剑出鞘之声,下一刻,便看见几位神官朝萧澜扑去,手中寒光闪闪,其中一个已逼至他身前,剑尖直朝他胸口刺去,萧澜侧身一躲,险险被刺中肩头的盔甲。宫廷御卫们一拥而上,却见皇帝受制于剑下,围成一圈,却不敢轻举妄动。   见此变故,我亦是大吃一惊。   我与七弟商定在萧澜北巡期间将他刺杀,绝不急于此时。   瞧见翡炎惊愕之色,我亦知此事断不是他的主意。   我握紧酒杯,见一位神官将萧澜拽起来,剑架住他脖子,一手指着皇后乌伽:“昏君,立刻下令将这蛮人巫女杀了!魑国狼子野心,你竟心存侥幸,想委曲求全与魑国维续和平!你——”   “嗖”地一声,一只利箭穿过了那神官头颅,血溅三尺。   未待其他神官反应过来,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神官们纷纷制住,翡炎亦不例外,他虽神色肃然,临危不变,仍被强按在地上。   如此螳臂当车的袭击,无异于自杀,翡炎不会如此行事。显然,是有人想栽赃于他。恐怕,便是萧澜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翡炎在朝中德高望重,但刺杀皇帝的罪名,足以要他的性命。   而我如今不是太上皇,我是白辰,不能为翡炎说话。   “皇上明察,此事,臣并不知情。”翡炎语气尚算冷静。   萧澜被侍卫扶着坐下:“除于肖外,在座诸位都退下,朕要亲自审问。”   眼见众人纷纷起身退下,我心知若萧澜执意要翡炎性命,他恐怕在劫难逃。我思考着对策,见萧独起身,一把攥住他袖摆,投去恳切的目光。杨坚,杨坚!萧独将偷玉玺之事嫁祸给了总管杨坚,只要他肯现在在众臣面前开口,将此事推到杨坚头上,萧澜就不好动德高望重的翡炎。   我以口型无声相告,萧独却视若无睹,扣住我肩膀,将我扶着走出门口,交给宦侍:“太傅喝多了,你们小心些送他回去。”   这狼崽子心思机敏,如何不知我心中所想?   我急道:“殿下白日未习完功课,臣要去东宫督促殿下。”   萧独脚步一滞,我定定盯着他,手指在袖间收紧,心中蓦地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我如此放低了姿态,已近乎是在求他。   我萧翎,何时求过谁?   他回过头,一对碧眸在夜色间斑驳幽晦,脸隐在暗处,神色不明。   里头骤然响起施刑的惨叫声,于肖任刑部侍郎前是我亲自选出来的酷吏,玩起酷刑来别出心裁,花样百出,哪里是翡炎能扛住的?   我挣开侍卫的手,走到他车辇前,提起衣摆,坐了上去。   见他动也不动,我气极:这野狼崽子说让我信他,临危之际一点用都没有。趁天黑无人看见,我拔下一只靴,扔到他身上,萧独没躲,被我一靴子砸到脸上,袜子搭在高冠上,样子十分狼狈。   “白大人,你,你……”   见旁边宦侍瞠目结舌,我适才想起自己不能这样撒火。   “你什么也没看见,退下。”萧独低声呵斥他,将袜子从头上扯下来,攥成一团,转身折回馥华庭中。   片刻后,他才出来。   我心下忐忑,待他上了车舆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父皇想要翡炎的命,我只能尽力。”   “杨坚尚在天牢,调查他之事由你负责。”   我话未说满,但足以令他明白。   “只要翡炎能撑过今夜,我便有办法保他,皇叔毋需担心。翡炎偏心于你,父皇想除掉他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挑在此时动手,必是筹谋已久。如此一来,翡炎自身难保,自然无法阻拦父皇带你离开皇宫,若我此时出头,岂非将皇叔和太傅都置于险境?”   其中利害,我如何不清楚?但翡炎命在旦夕,我不能坐视不理。   翡炎是我的一只手臂,这手臂断了,许多事就办不成了。   “你说得有理,是方才孤过怒了。”我放柔了口气,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散热,凉风习习,吹得我稍微冷静下来,想起方才气得扔靴之事,只觉脸上有点挂不住。我脾气虽坏,可极少如此发火,拿靴砸人可算头一回,想开口找他讨回鞋子,又拉不下脸。   萧独却俯下身去,随即我脚踝一紧,被他握了住。我忽而想起被他用嘴伺候的感受,浑身一僵,他捧着我的脚,将靴子套上来。   我缩了缩脚趾:“袜子。”   他手一紧:“袜子……”他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似的,“皇叔,能不能赐给我?”   我想了想,嗤笑。皇帝的袜子通常赐给忠臣,他倒真会讨人欢心。   “行了,拿去罢。”   “皇叔笑什么?”他将靴边缓慢提上来,“是……笑话我么?”   我一愣,旋即想起萧煜的话,才反应过来。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可翡炎的性命捏在他手里,我得多哄着他,便索性将另一只靴子脱了,抬起脚抻到他眼皮底下:“你若喜欢,孤这只也赐你。”   萧独没答话,没敢看我,倒不是真恬不知耻。   犹豫了一会,他才将另一只袜子小心翼翼地从我脚上剥下来,迅速塞进袖里,活像只叼着肉藏起的狼:“谢皇叔赏赐。”   我凑近了些:“若你能将翡炎保出来,还有更大的赏赐。”   我如今算是明白了,驯狼,得投个饵,进退得当,别给他咬死了,但得让他尝到味。   “太子殿下,到了。”   我盯着他,伸手撩起他桀骜卷曲的鬓发,在他耳根落下一吻:“独儿,情这一字,你要学得还有很多,孤慢慢教你,你不许心急。”   萧独凝坐不动,傻了似的。   他到底没经情事,虽霸道放肆,却不知如何游刃有余,而我曾是三宫六院,少时也风流,若真较起劲来,哪还对付不了他?   “皇叔,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喜欢,喜欢得很。”我毫不犹豫地答,笑了一笑,掀帘下轿。 第32章 危险   太子家令将我引到我暂居的住所, 就在萧独寝宫内, 虽与他的卧房隔着一条走廊,但也就是几步之遥,连太子妃乌珠都没这个“殊荣”。想到以后要去萧独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就感到头疼。   “太子新婚燕尔,臣住在此处, 恐怕……不太合适罢?”趁着太子家令在, 我委婉地提出了我的意见, 却被萧独干脆利落的驳回了。   自然, 这是他的地盘,他说了算,我没辙,只得既来之则安之。   “行了。你们退下罢,我要与太傅议事,任何人不许来扰。”   待我走到门前时,听见萧独向其他人这般下令。知他是想与我独处,我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立刻又觉滑稽——   怎么, 我还真怕这半大小子不成?   如此想着, 萧独走近我身后,一只手放到门上,一只手将我眼睛捂住了:“皇叔,我备了份礼物与你。”   说罢,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来。他扶着我走进去, 松开手,我当即吃了一惊,只见眼前这房内布置竟与御书房一模一样,从大物件到小玩意,种种陈设文玩样样不缺,就连那多宝格也复制得毫无二致,若不是墙上没挂我的字画,我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我自惊喜难抑,恍惚往里走了几步,便觉腰间一紧。萧独将下巴搁在我颈窝,蹭了一蹭:“喜欢吗,皇叔?”   他呼吸如羽毛挠得我颈间奇痒,我打了个激灵,忍着没挣:“你怎如此大胆,敢将书房布置成这样?也不怕你父皇看见了,疑心你急着篡位?”   “这间房,原本是空的,无人会来。”   我一怔,莫非他是特地为讨我欢心而准备?他竟这般有心?   萧独手臂收紧了些,不依不饶地:“皇叔……不喜欢?”   我只觉被这狼崽子叼在嘴里,有点无措:“自然也喜欢得很。”   定了定神,我拉开他的手转过身去,笑道,“难为你,有心了。”   萧独凝视着我,目光灼灼,像随时会扑上来将我一口吞下。   我避开他的视线,走到案几前盘腿坐下,将《天枢》从书匣里取出来,在灯下铺开,指了指我上次做了标记的一处:“独儿,上次孤看到这儿,有些疑问,想与你研讨一番。你瞧瞧残缺的这句,可是意指,可凭星象云纹,确定所在方位?”   萧独在我身边坐下,端起烛灯,照亮那串模糊不清的蝇头小字,才看了一眼,他便道:“我以为,皇叔说的不太准确。”他指了一指,“这个字符,是指气象。”   我对照了一下上文,豁然开朗,再看下文,也顺畅起来,不由又惊又喜:“如此,能掌握气象变化,行军打仗时倒真如虎添翼。”   萧独点点头:“我在瀛洲时,便试过此法,的确有用。”   我摇头叹:“难怪你能设下那等厉害的埋伏,将海寇们一网打尽,原来竟是将《天枢》中的兵法融会贯通了。”我捋起袖摆,从笔架上取下一只狼毫,蘸了蘸墨,若有似无地掠过他手背,落在纸上一处,“那这句,你又有何见解?”   萧独呼吸一乱,手挪了几寸,挨近我的手。见我没躲,便也不故作矜持,将我的手连笔一并拢进掌中,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此句之意,乃是,日月盈亏,俱与潮汐风向有关。”   我细细一读,果真如此:“那这句,可是指……”   萧独停了笔:“皇叔光是问,也不给些奖励。”   我斜眸睨向他,萧独盯着纸帛,显然在等我给些“奖励”。我不禁腹诽,真是少年心性。我懒得耗神,可有求于他又无可奈何,从案上摆的几盘点心里拈起一颗蜜饯,逗小犬似的喂到他唇边。   “喏。”   萧独张嘴叼了,这才又执笔写下几字,挪到下一句又停住。我只好又拾起一颗莓干,他却垂眸扭开头:“皇叔当是逗小犬么?”   这一句倒是一针见血,我有点心虚,哂道:“你堂堂太子,怎这样看轻自己?孤这不是奖励你么?”   萧独不为所动,薄唇如刃:“皇叔的奖励,好生敷衍。”   敷衍?我还没这么敷衍过哪个妃子呢!这小子蹬鼻子上脸了?   顿了顿,他又幽幽道:“当真是……喜欢我么。”   我顿悔方才不该随口作答,可说出去的话已难收回。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萧独既当了真,我就得将错就错的应付下去。   我捏了捏他的下巴:“你还要怎样?孤亲口说的话,自不是骗你的。你要孤甜言蜜语的哄着你不成?你是娇娃儿么 ?”   萧独攥住我手腕,叼走了我手里的莓干,顺便舔了一口我指尖,眼睛却眯了起来,“唔”了一声,显然是给酸着了。我忍俊不禁,见萧独喉结一动,蹙着眉头似将莓干囫囵咽了下去,差点失笑。   “真有这么酸?”我拾起一颗莓干,正要尝,耳垂一热,竟被亲了一下:“莓干太酸……斗胆求皇叔赏点甜的。”   我不耐地放下莓干,夹起一枚蜜饯,递了过去,他却忽而凑近,嘴间热气呵到我脸颊。猝不及防的,我右耳竟被一口叼住。我浑身僵住,被他不轻不重地一嘬,脊梁就整根麻了,软软靠在案上,不住往下滑,被他一手托住了头,一手搂着腰,牢牢控住。   我想斥他,可耳朵是我的弱点,最经不得人碰,以往我最喜欢在睡前命梁笙拿羽毛替我挠耳,便能伺候我到酣然入梦。可羽毛哪比得上人的舌头,萧独一边吮我的耳垂,舌尖往我耳眼里探,只令我浑身酥软,飘飘欲仙,什么责骂之言都抛到了九霄于外。因他只是伺候我耳朵,并未干其他的越矩之事,我便也由了他。   待他停下之时,我已是化成了一滩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放肆,你……都是从哪学的花招?”我舒服得还没缓过劲来,声音也颤,语气不似责备,倒像调情。想扇他耳光的手也是拂过他脸颊,爱抚一般,想收手都来不及,被他轻轻攥住。   ——我这叔叔的面子是挽不回来了。   “皇叔,”他顿了顿,“若是喜欢,我还有其他的花招。”   我忙正色:“放开。”   萧独自然不放,反倒一手又执起笔,凑到我左边耳畔:“得了皇叔奖励,我好像又领悟许多。”   说罢,便在《天枢》空缺处上落下几行字,他运笔如飞,我凝神去看,只觉竟句句精辟,尚未细思,却觉他顺着耳根往下啄吻。我舍不得挪眼,便只好容他胡来,哪知他愈发贪食,由吻变咬,腰间的手亦不安分往衣里探,被我及时一喝,才堪堪打住。   将被弄开的领口扯了扯,我此刻才觉得,自己是真引火烧身了。   再这么下去,我们叔侄俩止不定哪天就滚到榻上去了。装模作样地陪他一个半大小子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真弄出啥丑事来,传了出去,整个萧家皇室的名誉都要败在我手上,我脸往哪搁?   萧独是小辈不懂事,我还不懂事么?   可萧独这性子,我算也摸清楚了,重话说不得,吃软不吃硬。   如此想着,我执笔挑起他下巴:“仗着孤说喜欢你,就敢乱来了,手往哪摸,嗯?孤不是说了,要你莫要心急,孤慢慢教你么?”   萧独喉头一滑:“方才是我太急躁了。”   我笔尖下滑,掠过他喉结,一路往下,在一处落定。萧独一抖,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呼吸稍急,瞳孔扩大。到底是个小子,不知何为情趣,当年我勾引父皇的妃嫔的之时,他还穿着开裆裤呢。   我勾起唇角,手腕轻摆,运笔挥毫,游龙戏蛟。   “跟孤说说,你在馥华庭里说了什么,打算如何保翡炎?”   狼毫笔尖又软又韧,萧独哪经得这么撩拨,双手攥成拳头,喘了一下,咬牙道:“我说,天牢传来消息,杨坚自杀,而古书有典,若神职者若不忠,将受天火而死,翡炎赤脚踩火不焚,是忠臣。”   “聪明。孤以前让你看的书,你真没白看。”我加重了手劲,“你父皇如何反应?”   萧独喘息凌乱,一手抵在腹间,碍于我在看着,忍着未动手。   “父皇下令将翡炎收监,择日公开审判,以火验身。我可以将此事拖到父皇离开之时,审判翡炎之事,便只能由我主持。”   我松了口气,一颗心落回胸膛,不再折磨他,将笔一扔:“行了,平常没这么玩过罢?自己动手试试,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萧独扫了一眼下方。他剑拔弩张的,竟也忍得住,一动不动。   “皇叔,为何对翡炎如此上心?”   “他乃两朝元老,孤的肱骨之臣,孤的难道不得上心?”   “那日,皇叔与他在神庙后面,没穿衣服,做什么?”   我一愣,旋即回过味来:“你想什么?你把孤当成什么人了?”   “皇叔是不是……”萧独胸膛剧烈起伏,从齿间挣出支离破碎的一句,“谁都可以喜欢?父皇,萧煜,翡炎,还有,我……”   “滚!”我勃然大怒,站起身来,“胡说八道!给孤滚出去!”   我气得发晕,一时忘了这是哪儿,抬脚踹中他胸口。萧独硬生生的受了我一脚,忽然站起身来。他比我高大太多,压迫感令我不禁退后了一步,一下子跌坐在桌案上,被他顺势扑在身下。   烛火挣扎着闪了一闪,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萧独嘴唇就悬在我咽喉处,呼吸粗重得危险,身上那种常有的麝香味浓郁得令人窒息,像头疯狂的雄兽。我这一刻才觉得这半大小子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情难自已的男人。而这儿,是他的地盘。   我终于有点慌了,却不愿自乱阵脚:“萧独,你闹够了没有?”   萧独没有答话,我听见他清晰的吞咽津液的声响。   饥肠辘辘,亟待猎食似的。   我毛骨悚然,两指压住嘴唇,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   窗外立时传来一串声响,紧接着传来一阵厮打的动静,下一刻,窗户哐啷一下,被撞了开来,两个人一齐滚到房内。但见白厉骑在乌沙身上,匕首抵着他咽喉,而乌沙的弯刀亦卡在他颈间。   看见我与萧独的情状,二人齐齐愣住。 第33章 龙袍   我忙将萧独一把推开, 萧独整了整衣衫, 对乌沙喝了一声。   乌沙将弯刀挪开一寸,白厉匕首却分毫不让,反倒抵紧了几分,乌沙却摊开双手,不怒反笑, 将脖颈仰送给对方。   “皇……主子召唤属下前来, 可是有什么要事?”   见乌沙那副嚣张邪性的蛮人样子, 我就来气, 冷声道:“孤无碍,方才晕倒过去,醒来便将太子误当成了刺客,虚惊一场罢了。”   “看罢,我不是说了,我的主子不会害你的主子么?”乌沙操着一口生涩的冕语,一字一句道。白厉冷哼一声,将匕首收入袖中, 这才起身, 踹了乌沙一脚, 迅速走到我身侧来。   “主子,属下有话想与你私下说。”   我看了一眼萧独,转身推门而出,将白厉引到走廊。见乌沙与萧独并未跟来,白厉凑到我耳边, 压低声音:“太子有怪癖,皇上要小心。属下方才追踪乌沙,潜入东宫,发现太子寝宫里有一暗室,里面全是皇上曾用之物,皇上画像亦有百来张,应是太子手笔。且那暗室有置床榻,太子应是常常夜宿在那。”   我倒吸一口凉气。萧独对我,都迷恋到了这种地步么?   “太子病态至此,属下忧心皇上住在东宫里,与太子走得太近,太子会对皇上做出些越矩的事情来。太子那暗室中,有些皇上的画像实在……属下看了都觉得难以启齿。”   我蹙眉,难以启齿?萧独都画了些什么东西?   想起这些画像给白厉看了去,我不禁有些难堪:“无事,孤知道把握分寸,他不敢对孤怎么样的。这里毕竟是东宫,你先退下罢。”   话虽如此说,我却觉有点自欺欺人。若如此笃定,我方才喊白厉来做什么?片刻前在黑暗中与萧独对峙的感觉仍令我心有余悸,但我不甘就这么处于下风,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白厉却没立刻退下,我见他欲言又止,便问:“还有什么?”   “皇上勿信太子,更勿依靠太子。太子在那暗室之内,还私藏了龙袍,怕是野心难抑,欲借这次监国之机,谋夺皇位了。属下怀疑,乌邪王之死,杨坚下狱,翡炎出事,都与太子萧独脱不了干系。属下以为,太子其人,极有城府,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我心下一凛:“何以见得,都与太子有关?你有何证据?”   “属下这段时日暗中观察,发现这三桩事,都有乌沙从中作梗。尤其是乌邪王毒发当晚,我亲眼窥见乌沙朝乌邪王的营帐中发射暗器。次日乌邪王离开后,乌沙也不见了踪影,再过几日,就传来了乌邪王死讯,随后乌顿自立为王,侵犯北境,太子得以监国。”   我心中骇然,背后升起一层寒意。   “皇上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么?你可知道,乌沙称太子作什么?属下有次亲耳听见,是‘绝主’,意为身份尊贵的主人。属下常居北境,知晓这个词只能用在魑族的贵族……及王室成员的身上。”   “属下怀疑,太子为魑族混血……且有魑族王室血统。”   我摇摇头,可萧独生母,分明是低贱的蛮妓,怎么可能……   莫非那个蛮人女子,与魑族王室有什么关系?   如若萧独体内淌着魑族王族的血,岂会愿意助我重临帝位?   “白厉,你去调查清楚太子的身世。”   ……   回到房中时,萧独已经不在,却多了两个侍女,说是来伺候我就寝的。这两个侍女又丑又老,不相伯仲,看了只叫人倒足胃口,我不禁怀疑是萧独存心使坏,连个俊俏点的小宦也不肯留给我。   不过待我走进书房后的卧房,因侍女产生的不快便立刻烟消云散。   这卧房华贵而雅致,地上铺了麂皮地毯,宽敞的床榻上悬有华盖,玄底绣有日月的帷幔自上方垂下,掩住了床榻,一派帝王之气。   是龙榻的模样。   我心下大悦,遣散侍女,走到榻前,拉开帷幔,正要卧下,一眼看见榻上铺着之物,当即僵住——这竟是一件龙袍。   十二金龙,九曜,七星,半月,在我掌心一一掠过。   这是我当年命三千绣匠精工三月制成的祭天礼服,我穿着它登基,也穿着它退位……穿着它遇见萧独。如今,竟会由他还给我。   我攥住一只袖子,按到心口,深嗅了一下龙袍的味道。   有一股浓郁的麝香味,是萧独的气息。   难道这龙袍被他试过?他怎么弄来这龙袍的?我有些疑惑,但也顾不得其他,迫不及待地解开腰带,手指都激动得有些发颤。   我褪下寝衣,走到镜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穿上龙袍。   我消瘦了许多,腰身都宽大了,但龙袍加身,还是帝王的模样。我昂首,左右转了一圈,只觉头上空空如也,还是少些气势。   “皇叔,是在找这个么?”   我一惊,回身便见萧独站在门前,不知何时进来的,手里捧着一个金盘,上置明晃晃的一物,竟是那十二金旒冕冠。   我给那灿灿金光迷了眼,一时说不出话,看着萧独走到我面前,将金盘放在镜台上,双手端起冕冠,放到我头上。我凝视着镜子,见那十二串金玉珠旒自额前垂落下来,令我的双瞳熠熠生辉。   “皇叔真是帝王风范。我愿有一日,得见皇叔君临天下。”   萧独将我的鬓发拢到背后,双臂环过我身子,慢条斯理地替我系固冠的绳,我却忽觉他像在织网。一点一点的,把我缠牢。   我笑了一下:“独儿这么有心,孤都不知道怎么疼你了。”   他打结的手一停,抬起眼皮,眼神摄人心魄:“喜欢我就行。”   我胸口一缩,心慌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了。我真的有点怕这狼崽子了。我克制着从他身边逃走的冲动,扶着额头,在榻上卧下,懒懒道:“时候不早了,孤乏了,你也早些回去睡罢。”   萧独不走,反在我身边坐下:“皇叔睡觉也穿着龙袍么?”   他身子稍倾,挡着烛火,落下一片阴影笼罩着我,虽没有大的动作,却是充满侵略性的姿态。我想起白厉说的那些画像,慌得有点胸闷,虽穿着龙袍,感觉跟未着一缕似的,谁知这会在狼崽子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往里缩了缩:“孤待会……自己会脱。”   “皇叔……”萧独一手落到腰间,替我将玉帛腰封松了松,“你在怕我么?皇叔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说了,我与父皇不一样。”   将腰封完全解开,他又来解龙袍前襟的绊扣,解到我胸前时,手一停,按在我心口处。我心跳得快,慌的,萧独唇角却勾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低头吻下去。他嘴唇极烫,像火星溅到了心器,我呼吸一紧,呛到口水,咳嗽起来。   “皇叔心跳得,好快啊。”   我将他一把推下榻去,把帷幔拉上了:“还不快滚,孤困了,你没听见么。”   萧独似乎甚是愉悦,喉头咽着笑音:“皇叔,夜安。”   待听见萧独脚步远去,我才松口气,有些不舍地将龙袍褪去,置于身下,一夜也未阖眼,及至天亮才入睡。没多久,又从一个荒诞的噩梦中惊醒。我睁开眼,依稀记得梦中模糊的情形,是我身着龙袍与萧独在龙椅上翻云覆雨,文武百官皆在殿上看着我们叔侄俩,而殿外魑国大军压境。我冷汗涔涔,裤子却又是一片粘腻,我羞耻异常而惶惶不安——这个梦充满了象征意味的预示。   听见外面辰时的更钟,我将龙袍藏进榻下,唤来侍女洗漱更衣。   我如今是白辰,自然要上朝,要授课,不似做太上皇那样清闲。   待我整装完毕,用过早膳出去,便见太子家令已等在寝宫门口,领我上了萧独的车舆,随他一道上朝。他精神奕奕的样子,相较之下,我却无精打采,像被妖精吸干了阳气,倚在榻上只打瞌睡。   “皇叔昨夜没睡好?”   我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睡在狼巢里,能安生才怪了。 第34章 谋食   “再坚持两日, 待父皇离开, 皇叔便可不用起早床了。”   萧独笑了一下,将我扯过去,用腿给我做枕。这姿势太亲密,我不自在地撑起身子,却嗅到一股清凉的气味, 精神一振, 瞧见他手里拿着一枚绿色的草药香丸, 同时, 我注意到他的拇指上戴着一枚猫眼石扳指,才想起他之前送我的款式相同那枚,因他手指较我粗,扳指也大些,那日回去后便被我放了起来,再没戴过。   见我盯着他的扳指看,萧独捉住我一只手,揉了揉拇指处的茧:“那日送皇叔的扳指, 皇叔可是不喜欢, 所以不戴?”   我摇摇头, 哂道:“尺寸不合罢了。”   “那我差人去改。”萧独低下头,在我手背落下一吻,又抬起眼皮看我,似在提防我发火。我起了兴味,懒懒举起手中折扇, 挑起他英朗的下巴:“就知道讨孤欢心,这般可爱。”   萧独睫羽轻颤,他目光锁着我,一对狭长碧眸里满满是我的影子,真真是入了魔。我将他的眼睛捂住了。饶是我铁石心肠,也不敌少年人这样痴迷的眼神,况且他生得极俊,是足以祸害人的。   萧独未拿开我的手,凑到我耳畔:“当真可爱?”   “可爱得紧呢。”我知他这会不敢怎样,变本加厉,朝他唇上吹口气:“若是待会上朝,你保住了孤的肱骨之臣,就更可爱了。”   我如此哄着,却在揣测,若如白厉所言,此事有乌沙从中作梗,萧独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借刀杀人,翡炎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我只能行缓兵之计,先保住翡炎的命,再另寻他人相助。   “若保住翡炎,皇叔赏我什么?”   既然骑狼难下,我自然得继续骑着。心一横,我揪住他衣襟,笑道:“你想画孤穿着龙袍的样子……还是,一丝不挂的样子?”   萧独呼吸一凝。我放下手,他却垂下眼皮,耳根泛起红晕,像是做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的孩童神态,喉头颤动了几下,才启唇。   “皇叔……你是不是知晓了?”   我一折扇敲在他额上,轻佻地笑了:“光是自己乱想乱画,总比不得真人在眼前。今夜,让孤瞧瞧你画技有长进没有,嗯?”   萧独眸波暗涌,不置可否,呼吸却明显乱了章法。这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害臊了。是了,藏着掖着多久了的秘密,给我当面捅破,不害臊才怪了。但害臊归害臊,他哪能坐怀不乱?   果然,他扯了扯领口,燥热难耐似的,点了点头。   我握紧折扇,总算感觉找回了一点主动权,又在他心口一戳:“不过,要是翡炎人头落地,孤可就没那个兴致了。”   萧独抓住我握扇子的手:“我…尽力。我不便劝父皇,却可向刑部施压。”他嗓子都潮润沙哑了,“皇叔,可别食言。”   ——生怕我反悔了似得。   我眼皮一跳,晚上得让白厉站门外守着才行。   “太子殿下,到皇上寝宫了。”   车舆缓缓停下,萧独将我扶起:“我要去向父皇请安,就送皇叔到此。今日大朝会,人多眼杂,皇叔要分外小心,莫露了破绽。”   我点点头,将帽冠扶正,见他掀帘,我拽住他腰带:“慢着。”   萧独回过身,我替他扣好衣领处崩开的一颗绊扣,又将他不听话的卷发理顺。萧独攥住我手腕,直勾勾地盯着我嘴唇,欲言又止。   我心咯噔一跳,不待他来索吻,便要下车。脚刚迈出,就被他猛地捞住腰拖回车中。我被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嘴唇,这狼崽子亲起人来连啃带咬,若是脸上留了什么痕迹,等会可怎么上朝?   “独儿,胡闹也要看看地方……”   话音未落,我便觉衣领被拨开,后颈一热,沾上灼烧的热流。   我本能地躲避,被他扣住双手,按在车壁上,十指交缠。   我感到他的唇齿缓缓张开,覆上我的皮肤的先是他湿润滚烫的唇,继而是尖尖的犬齿,而后是柔软的舌,他叼住我的一小处颈肉,含在口里细细的吮吸,像发动致命的攻击前谨慎的试探,亦是在打上印记宣告他的占有。愈是凶猛,愈是小心,近乎给人温柔的错觉。但仅仅是错觉而已。我的身上沁出汗来,浑身轻颤。   我在与狼谋食。   觉察我颤抖得愈发厉害,萧独才松开嘴,替我拭去颈间汗水。   他手指一碰我,我就不自觉地打哆嗦,实在丢人得很。   “吓着你了,皇叔?”萧独拨过我下巴,“可是我下嘴狠了?”   昨夜梦中模糊的情形清晰起来,我想起自己是怎样在龙椅上任我的侄子征伐占有,我未再与他纠缠,落荒而逃的匆匆下了车。   我步行前往九曜殿,官道上人流颇多,远远望去,已然排成了长龙。上至一品,下至九品,各色官袍,车水马龙,群臣云集。   我是头一次走官道,阶梯蜿蜒而上,每阶狭密窄小,踩上去不过半个脚掌大,是为提醒在朝为官者要谨小慎微。我走得汗流浃背,体力不支,几次险些摔倒,从这儿仰望九曜殿,我方才觉得这被我进出数次的殿堂是那样巍峨宏伟,与皇权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艳阳高照,我不禁有些眩晕。   “难得举行大朝会,不知这回有没有机会进谏皇上……”   我循声看去,是个绿衣五品,满头是汗,似在自言自语,见我在打量他,便朝我拱手行礼,却不主动攀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终于体会到了身为臣子的心情。天子高高在上,是遥不可及的,若想听见下方的声音,需得走下帝台才行。我在位的几年,着重建功立业,摒除政敌,却忽视了不少应重视的问题,如今回想,实为我过于自负,未听取忠臣之言,才给了萧澜可趁之机。   不过此时,却不是倾听下方声音的时候,得解决当务之急。   我看了看四周,瞧见前方一身着一品紫色官袍的熟悉身影。任大司宪与太子太师的李修与翡炎乃是多年至交,同忠于我。   当年我还是太子时,他曾为我的少傅。他处事稳当,进退得当,这是萧澜上位并未将他除去的原因。如今翡炎有难,他定不会坐视不理,但局势凶险难测,我需得与他商讨商讨才是。   借着白辰的身份,我顺利地与李修说上了话,约定大朝会后见面。   大朝会上,萧澜宣布将监国重任交予萧独,并同时宣布了他对其他人的安排,与那日我在御书房听见的无异,不过更加详尽些。借北巡之机,萧澜升了一批,贬了一批,将他不甚信任之人在诸臣的名单中尽数剔除,才开始挑选随驾的将臣与女眷。   随驾的有萧澜的几位心腹之臣与骁骑将军,皇后乌迦,兵部尚书之女楼贵人,以及我那苦命的五姐萧长歌——乌邪王死了,魑族王廷中却还有其他王嗣可以娶她,我对此感到并不意外。   在新内侍总管的宣诏声中,五姐缓缓的走进殿中。她穿着红纱长裙,绯色罗衫,披一件雪狐大氅,露出雪白的鹅颈,梳着云鬟,看上去仍是那样高贵绝美,只是眉眼间添了几分忧郁,她怀抱着七弟取发为她做弦的箜篌,令我忆起了一去不返的少时岁月。   对比我三人如今处境,那时是多么无忧无虑啊!   我一面感慨着,一面却在盘算如何将五姐攥在手里。   如此,七弟就会更听我的话。   不如,让白衣卫半路将五姐劫走,寻个地方藏起来……   朝会散后,我迅速离开了大殿,前往宫中的司乐坊,与李修相会。   我被软禁近六年,虽有通过翡炎与他获悉彼此情况,但自退位后见面还是第一次。久别重逢,他仍如以前那样风姿卓绝,如世外高人,待我却十分恭敬,想是三言两语之中便已认出我是谁。   他曾身为我的太傅与辅臣,对我甚为了解,我自然瞒不过他,也无意隐瞒,直接挑明了来意,要他竭尽全力保住翡炎的性命。   “皇上毋需忧虑,此事皇上不说,臣亦当全力以赴。翡大人在朝中德高望重,且神官生死,关乎国运。若要审神官,必先举行告天之礼,定能拖到平澜王北巡离宫,到时翡大人便可借神谕说出冤屈,而臣与其他几位内阁学士联合进谏,逼太子彻查幕后之人。”   琴声潺潺,李修清冽的声音不急不缓,使我心绪平缓下来。   我道:“朕怀疑此事是太子一手操纵,李卿需谨慎行事。”   李修长眉微蹙,指法稍稍加快:“可翡大人曾力捧太子,太子尚未即位,只是监国,为何就要急着恩将仇报?”   我叹口气,面对李修,总算能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现在朕也不太确定,只是怀疑。翡炎是朝廷中流砥柱,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是太子,他对翡炎下手的因由,应跟魑国有关……”   “魑国?”   “太子私下与魑族刺客来往甚密,又是蛮人混血,朕怀疑……”   李修弹琴的手一凝,琴声戛然而止。   “皇上怀疑太子心向魑国,想借监国之机,动摇冕国根基?”   我伸手按住颤动的弦,点了点头。   “如若真是太子,皇上想怎么做?”   “萧澜即位后,你大司宪之位虽形同虚设,但明面上,仍有权职行监察之责,是不是?先皇赐你的尚方宝剑,可已钝了?”   李修心领神会,一双细长眼眸中隐现光亮:“尚还锋利。先皇托臣护皇上周全,上可斩逆臣,下可斩叛将。当年平澜王进宫之时,臣这尚方宝剑本该出鞘,只是他登基得太快,臣失去良机……”   “太傅教训得是,是朕错了。”我攥住他手腕,“当年情景,历历在目。忠言逆耳,是朕自负轻敌,以为平澜王不过是个窝囊废,谁知狼子野心……追悔莫及,这次,断不会重蹈覆辙。”   李修颌首:“臣不日就去东宫,自荐为太子宾客。”   我眯眼一笑:“好,有李卿在,朕便安心许多。”   从乐坊出来,我心神甫定,抱着李修赠予我的琴,行至宫道,往寒渊庭的方向走,打算去那儿见萧煜,以托他约见七弟一面。   不想走了一会,便迎面遇见一队人马过来。   一眼看清那是何人的队伍,我心下一惊,立即在道旁跪下。   ……………………………………………………………… 第35章 汹涌   可谓冤家路窄, 狭路相逢。谁能想到会在乐坊撞到萧澜?   他没事来这儿做什么?   我摸了摸脸上的蜜蜡, 只怕出了汗,掉了些许。   未等萧澜接近跟前,我就行了行礼,压着嗓子:“参见皇上。”   御辇在我身边缓缓停下,华盖的阴影笼罩下来:“平身。”   我哪敢起来, 躬身低头, 怕被他看出身型的差距。   如若被萧澜看破, 可就前功尽弃。   “原来是白爱卿。你来乐坊做什么?”   “回皇上, 修琴。”   他问:“嗓子怎么哑了?”   “昨夜,受了些风寒。”   “你不是已迁进了东宫?怎么,太子怠慢你了?”   “自然没有,太子待臣恭敬客气。”   萧澜笑了一笑:“上来,朕带你去太医馆瞧瞧。”   我汗毛直竖,强作镇定:“如此于理不合,皇上不必如此费心,臣无碍, 且还要去寒渊庭授课, 再晚些去, 恐怕就要迟到了。”   萧澜一时未语,我没抬头看,却觉他在盯着我瞧。   “皇上,臣,要迟到了。”   “是不是朕那夜醉得太狠, 弄伤了你?”   听这暧昧之语,我反倒松了口气,他没认出来,将我当做了白辰。我摇了摇头:“臣,并无大碍,先退下了。”   说罢,我便躬身行礼,向后退去。 ”站住。”萧澜吐出二字,将我定在原地,“为人师表,这样去寒渊庭,岂非有损仪态?上来,朕送你去太医馆。”   我额上冒汗,但君王之命不可违,我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御辇。与萧澜咫尺相对,实在令我颇感不安,但表面仍不动声色。   “这几日,朕心中一直徘徊着一个疑问。”萧澜用手里的权杖挑起我峨冠上的缎带,“白卿……那夜为何要问朕喜不喜欢养鸟?”   我心中一紧,哪知怎么回答,只得拧着喉咙,信口胡说:“因为……臣有一只奇鸟,想献予陛下。”   “哦?怎样的奇鸟?”   “可……报时,臣想,皇上北巡途中,也许用得上。”   萧澜笑了一下:“确是稀奇,何时献来让朕瞧瞧?”   “臣明日上朝时便送来。”   “甚好。有这会报时的鸟儿,连更钟也省了。”萧澜赞叹,“这几日,你初任太子太傅,可有什么困难?太子可勤奋好学?”   “太子聪慧过人,教起来,令臣甚是省心。”   我惴惴不安,生怕哪句露了破绽。忽听前方传来车马之声,我忙抬眼望去,只见是四匹高头骏马拉的车舆,华盖羽幡一应俱全,与御辇相像,只是没有那么宽敞,是太子的座驾。   萧独来了,他总像我的救星,来得格外及时。行至御辇跟前,萧独下了车舆,走到侧方,正要行礼,见我在辇上,目光一凝。   “参见父皇。”   萧澜“嗯”了一声:“可是要去寒渊庭上课?”   “回父皇,正是。儿臣正想找太傅,没想到太傅在此。”萧独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正是《天枢》,“昨夜经太傅指点一二,儿臣茅塞顿开,将《天枢》修补大半,只剩一两处还有疑问。”   “我儿竟有如此悟性?”萧澜大悦,将《天枢》接过,翻看起来。   “《天枢》乃精妙兵法,儿臣是想,在父皇北巡之前,将《天枢》献给父皇,所以着急找太傅讨论,相信明早便能有成果。”   我一听,心中是百般不愿,怎能让萧澜带走《天枢》?岂非令他的兵马如虎添翼?我已计划好命白延之与七弟集结军力联手对付他,他若运用《天枢》中的兵法,该当如何?   萧澜合上《天枢》,递回给他。   “难为独儿如此有心。那,太傅就随太子去罢,朕拭目以待。不过,太傅身子不适,独儿就先送太傅去一趟太医馆罢。”   得此一句,我如获大赦,下了御辇。   脚沾到地,竟双腿发软,眼前发黑,顺势跪将下来。目送将御辇远去,我正要起身,忽觉手腕一紧,被萧独牢牢握住。   他垂眸俯视着我,眸光锐利似剑,将我蓦然穿透。   我被他拉起,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诚然,我才与李修商议过将来如何除掉他,我二人交谈隐秘小心,他虽不会知晓,我却难免心虚。我直起身子,没站稳,额头撞到他结实的胸膛,似撞上一堵牢固的墙,一阵胸闷气窒,险先晕倒。   他一掀轿帘,坐上车舆,双手放于膝上,审讯也似。   “我还想皇叔去了哪里,原来是去乐坊了,为取这琴?”   我故作轻松地一哂:“不错。孤久被软禁,好不容易才脱身,便想四处逛逛。转到乐坊这儿,看见这琴,甚是喜欢,就抱来了。”   “什么样的琴我那儿没有?皇叔开个口,不见得了。”   萧独似笑非笑,伸手抚上怀里的琴,颀长手指一拨弦。   “铮”一声,我心弦随之一颤,七上八下。不知怎么,这小子是愈发容易扰乱我心绪,我甚至担忧有天会在他面前丢盔弃甲。我心知他是遍寻我不着,又耍起脾气来,萧独这性子,是要时常哄的。   我扯起唇角:“想拿来送你的东西,怎能找你索要?这弦,孤还想用发丝换上,做结发弦,等来年七夕,予你个惊喜。”   我情意脉脉的,萧独却不语,眼底暗流汹涌,像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这样子,搅得我心神不宁的,想问《天枢》的事,也咽回了喉头,一路上都忐忑。他自然没送我去太医馆,只在那儿停了一停便走了,也没与我同去寒渊庭,绕了一大圈,将我送回了东宫。   之后,萧独又自行离开了。   我还想私自出去,找萧煜传讯给七弟,但到了门口,便拦了回去,饶是我好说歹说,也不给放行,说是因我身子不适,太子吩咐下来,让太傅不必去上课,在东宫好好修养。发话的太子司卫长还是我当年亲自拔擢的御卫长,如今却替他看大门,可气得我够呛。   我不知萧独是何意,坐立不安,熬到晚上。与同居东宫中几位太子宾客用过晚膳,刚回房中,太子家令便来传我去见萧独。   被领进他寝宫,他人却不在。   四面烛火幽幽,陈设布置仍是独居的样子,根本不似刚刚新婚,房内燃着一股浓郁而雅致的香气,是我最喜爱的乌沉香。   我闻着,却是透不过气。等了一会,我想离开,却有两个侍女进来,替我宽衣解带,说太子命她们伺候我沐浴净身。由不得我推拒,我被她们一左一右的扶着,送进寝宫后面的花苑之中。   繁花似锦,水雾腾腾,一池温泉映着皎白月色,波光粼粼。   我被剥得一丝不挂,扶到水中,两个侍女才离开。   温水浸没周身,甚是舒适。早晨走了官道,我体力早就耗尽,靠着池壁,胡思乱想了一阵,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朦胧间,身边似乎响起一串水声。我迷迷瞪瞪地撑起眼皮,便见一个高大人影下了水。我眨了眨眼,眼前清晰起来,便见萧独面朝着我站着,赤裸的上身湿漉漉的,在月色下宛若一尊铜雕。   他冷不丁出现,令我着实吓了一跳。虽早与他共浴过,裸裎相对过,但那时他尚是个小孩,眼下却截然不同。眼看他越走越近,我有点胸闷,将身子贴着池壁,几乎整个缩进水里。   我忍着呼喊白厉的冲动,洗了把脸。抬头时,便见萧独已来到近前,我却无处可退。他捞起我漂在水面一缕发,掬水,淋到我头上,为我揉洗起头发来——一如当初我待他的那样。   他手指颀长,手掌宽阔,我的头被拢他手里,像个精巧的瓷器。   “皇叔,还记不记得当初对我说的话?”   我缰着身子:“自然记得。”   “皇叔你说我举世无双,独一无二。”萧独低下头,声音猝然在耳根响起,“皇叔,你说的都是真话,没有骗我罢?” 第36章 坠入   “句句为真。”我不自在地扭开头, 笑了, “你为何突然这么问孤?”   “触景生情罢了。若不是皇叔当初一言将我点醒,我也许还是个不受待见的杂种。”萧独一字一句道。他以手指替我将发梳顺,嘴唇覆上我颈侧,胸膛似烙铁,温度灼到我后背, 连水珠都蒸发殆尽, “皇叔说的话, 我字字都……刻骨铭心。”   我被他这“刻骨铭心”四字震得心口一颤, 想起身出池,萧独却猛地动了,将我抵在池壁与他之间。我清晰感到一把凶器抵在我后方蓄势待发,当即僵住,惊骇之余,更是怒火攻心——   这狼崽子想做什么?他敢!   此念一出,凶器竟逼得更紧。我想叫白厉,可这种情形, 令我实难开口, 声音涌到喉头, 却变成一声毫无威慑力的“放肆”。   因着乏软无力,我语气不似喝止,倒像在引诱。   “皇叔,你总说我放肆?我还没有放肆呢。就算放肆到昭告天下,我萧独喜欢自己的皇叔, 受世人唾骂,遗臭万年,我也愿意。”   萧独语气颇玩世不恭,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执拗狂肆。   “若因放肆之举载入史册,岂不就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   我哪想他能这样曲解我的话,一肚子斥骂尽数噎住,如今看来,我激励他,为他铺路,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不愿跟他翻脸,耐着性子斡旋:“急什么,孤不是说了要慢慢教你?”   “皇叔既然喜欢我,与我亲热一下,又如何?”   我慌了,他这亲热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童男一个,懂怎么亲热?再者,孤体内有蛊,还需你的童男血来解。”   他沉默半晌,又道:“其实,蛊毒阴寒,要根除蛊虫,需……童男阳精,才可。”   我惊,那日中蛊,莫非是萧独有意算计我?童男阳精……我信这狼崽子的鬼话才怪。我嗤之以鼻:“胡说八道,难不成,孤还要与你有肉体之欢才行?”   “我只是担心皇叔。”萧独撤开身子,将我扶抱出水。   凉风拂来,我打了个寒噤,他一手将我搂紧,一手扯过一旁架子上挂的寑衣,将我与他一并裹住,走进寝宫之内。   一见竟还有侍女在,我顿觉难堪,只好将脸埋进他衣间:“你还不叫她们下去!”   萧独置若罔闻,抱着我径直进了卧房。走到书阁边上,他持起一盏烛灯:“下午我去会见过刑部侍郎。因翡炎在受刑时灵魂出窍,审讯官获得神谕,得知幕后主使者乃杨坚。翡炎已被送回神庙之中修养,父皇应不会再为难他……皇叔,是不是该履行诺言了?”   我心知他不会乱说,定是真去刑部通融了一番,自然不好反悔。   话是自己放的,我也只能认了。   我笑了笑:“孤不是人已经在这儿了么?”   萧独将我放在案上,我赤着身子,无所适从,伸手拾起一卷帛书遮住羞处。他将烛灯放在案上,俯下身来。我绷紧身子,呼吸急促,见他提起一只狼毫,沾了墨水,又将一空白卷帛铺开。   “请皇叔,侧卧。”   我脸上一燥,依言侧卧于书案,一头湿发垂散到地上,手依然压着腰间的卷帛。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我容忍到他胡闹到这地步,他若得寸进尺,我定不会再由他。萧独倒算规矩,研了研墨,便挥毫落纸。他勾线运笔,竟已变得潇洒自如,远不似几年前那样笨拙,寥寥数笔就已见雏形,一眼看去,竟是神形俱在,笔力已由皮至骨。明明是如此暧昧又出格之事,他却专心致志的,似我当年教他学习之时。不知怎的,我就是受不了他这般认真的样子。   我自小受宠,是天子骄子,可身边充满尔虞我诈,母妃因受宠更是身处涡流之中。我自小便被母妃寄予厚望,也将保护她与太子之位视作头等大事,时时想着如何防着被算计,如何算计别人,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一副凉薄心肠。二十多年来,未有一人,能入我心,我亦深信,除了母妃,不会有人珍视我萧翎这个人。   但萧独这狼崽子,却一步一步攻进我的禁区,像在刻意破坏我笃信的戒律一样,次次将我逼得一退再退,不得不重新设防。   他时时抬眼,目光如流火,在我身上游走。   我被他看得沁出汗来,将身上搭得帛书都濡湿了,取下也不是,不取也不是,手一松,帛书便落到地上。我伸手去捞,另一端却滚到萧独那里,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扯了过去。   这下,我身上是彻底光了。   “皇叔,别动。你一动,这张画便毁了,要重来。”   我压着耻意,催促:“你快些画,孤可没那个耐心,都困了。”   萧独朝我身下看去,在纸上落笔。我闭上眼睛,想起那日轿中发生的丑事,只觉笔不像落在纸上,像落在那处。身子如此敏感,只令我无地自容,想掩都来不及。想到此般丑态尽给这萧独画进画里,我忍无可忍,从案上起身,胳膊肘撞到案上的墨砚,就听足下“咔哒”一声,我一脚踩空,被萧独纵身一扑,将我搂入怀。   身子栽进一层软布之间,又落在不硬不软的物体上。我扯开身上覆的软布,才发现是暗红的帷帐,我掉在一张榻上,抬眼望去,四周幽暗昏惑,依稀可见墙上挂着许多画像,千姿百态的——都是我。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我眼睛便被捂住了。   “不许看!”沙哑的声音在耳畔骤然响起。   “孤……什么也没看见!”我心知是误掉进了这狼崽子藏存粮的地方了,又被他捂着眼睛,将我压在榻上,不知所措得,当下便想喊人,还未出声,嘴唇便被一下封住,双手也给什么绑在头顶。   “哐啷”一下,上方的暗门合上了。   萧独重咬了我一口,松开嘴:“皇叔…你自己跳下来,叫独儿如何是好?” 第37章 囚龙 我心下一慌,强作镇定:“快将孤放开,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萧独将我手系紧了些:“既来之,则安之,皇叔既然来了,今夜就宿在这儿罢。”   “何须绑着孤?”我责斥道,“你再如此胡闹,孤可就生气了!”   “皇叔就算生气,我也不会放开皇叔。”萧独将我眼睛放开,他近距离地盯著我,碧眸幽亮,眼中情欲昭然。他寝衣敞开,身上的麝香味浓得令人窒息,腹下凶器若隐若现,已是昂然怒勃。   “皇叔,今日去乐坊,不是去取琴,而是见故人罢?”   我大惊,被他发现了?他不会听见我与李修说什么罢?不对,我与李修交谈那般私密,且还有琴声掩饰,怎么可能被人偷听了去?应该只是乌沙跟踪了我,发现我与李修先后进了乐坊……   思毕,我定了定神,冷笑:“独儿,你这是在质问孤么?翡炎遇劫,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去寻自己的亲信帮忙,有何不妥?”   “哦?这么说,皇叔到底是不信我?”他身子一沉,与我枪戟交错。只是似有若无地摩擦一下,便令我一个激灵,如被刺中要害。   我屏住呼吸,张嘴仍是一声喘,忙咳嗽两声以作掩饰:“怎会……不信?不过担心你万一不成,给翡炎…哈…留条后路罢了。”我敛着语速,声音仍颤,夹杂着喘息,断断续续的,只让我自己又怒又臊:竟给这自己一手养出来的狼崽子逼到这般地步!   我追悔莫及——萧翎啊,萧翎,你真是失策!   “如此,皇叔何需大费周章,托我将他传至东宫不就行了?”萧独压低声音,似乎笑了,又透着一股子戾气,“皇叔,我是太子。父皇一走,大权就由我执掌,东宫便是朝堂。我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我想饶了谁,就饶了谁,皇叔,还不明白么?”   心猛地一紧,如大军压境,他这分明就是在威胁我!   好个狼崽子……真是磨利了爪牙!   “你起开!”我怒喝,嗓子都变了调,“孤怎么行事,还要经过你允许?你真以为自己成了太子,就可以威胁孤了?”   “我哪敢。皇叔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感激皇叔还未不及。”萧独语气倒是诚恳,“感激”二字,扣得尤重,在我听来却像讽刺。他哪里像在感激我,简直像在惩戒我,以往耍起脾气也未像今日这样。   我愈发觉得不对,萧独莫不是知晓了?   如若如此,那可便糟糕透顶。   正欲开口试探,他却己一手朝身下探去,将我俩物事齐拢在手里,重重一捋。我小腹绞紧,一声闷哼,便觉他咬了一口我喉结,便顺着我颈间沿路吻下,直达胸膛,竟舔了舔我一侧乳尖。   “现在,就让我好好报答皇叔,如何?”   耻意随着快意如一粒火种炸开,我双颊发烧:“无耻!”   “无耻就无耻,反正皇叔是自找的。”萧独低哼一声,张嘴将我己然挺立的乳尖叼住,含在齿间。我如遭雷劈,浑身一软,他趁热打铁,嘴里嘬吸不止,手上亦缓缓捋动起来。   我到底是个正常男子,虽是被自己侄子如此胡乱折腾,仍不免欲火焚身,饶是双唇紧闭,鼻间亦溢出凌乱呼吸声,与他粗重喘息揉在一起,在这静谧的暗室中显得格外淫靡。   罪恶感随快意节节攀升,我却是一句责骂也憋不出口。   任何言辞在我的反应面前都成了欲盖弥彰,萧独似是摸透我心中所想,手上动作由缓至急,嘴上一松,又换咬我另侧乳尖,另一手更得寸进尺地在我大腿徘徊一番,似觉不满足,竟朝我腿根之间摸去,指尖试探性的触了触我的臀缝,竟想往我后庭里探。   我惊得一僵,气窒,我乃帝王之躯,那私密之处哪是能给人碰的?   便是从前临幸妃嫔与宠宦时,也不曾许他们乱摸——   摸错了地方,是要受笞手之刑的,萧独这混账东西往哪儿摸?   他想霸王硬上弓我不成!我好歹是他的叔叔!   “畜生!小畜生!”我气得几欲吐血,连咳带喘,口不择言,屈膝想踹他,但腿脚竟都给帷幔缠住,动弹不得。萧独遭我一骂,才住了手,似是还存有几分理智廉耻,便在此时,我忽觉腹间一热,溅上一股黏液——我尚未缴械,他倒先败下阵来。   到底是个雏。   萧独还不甘心,捋上几把,将我也弄得一泄如注。释放过后,我恍惚迷乱,连斥骂他的精力也无,萧独却意犹未尽,伏在我身上喘息,我还未缓过神,便觉他又起了兴致。我虚弱不堪,实在是怕了这龙精虎猛的小子,只得放软口气:“独儿,你起开……”   此言一出,他倒愈发坚挺。   情急之下,我索性咬破舌尖,咳出些血来,头一歪,装晕。我赌这狼崽子不会趁人之危,否则方才他就不会停下。可萧独却伏在我身上未动,抚了抚我手腕处的缎带,却又紧紧缠上一圈。   “我知晓你是装的,皇叔。”他抹去我唇边血丝,“我的血天生有异,是上好的补药,能解百毒,父皇喂你的丹药早就没效了。”   我心中一怔:竟会如此?难怪,我这段时日会感觉比从前健康不少。他是……有意以血为药医治我么?   可他现在又是打算怎么样?   我睁开眼,见萧独起身披好寝衣,掀开遮天蔽日的红帐,侧头看了我一眼:“皇叔,这榻是我们成婚的榻,你还认得罢?”   “萧独!”我仰起头,不知他想做什么。   他坐在那儿,沉默良久,哼笑一声,这笑声令我毛骨悚然,只觉他好像大彻大悟了什么,打算做什么离经颊道的事儿。   “我方才仔细考虑了一番,”他一字一句的,声音喑哑低沉,“父皇还未离宫,变数太多,为保皇叔安全,暂且请皇叔留在这儿。”   我愣了一愣,旋即回过味来:“你……你这棍账敢软禁孤?”   他又笑了一声,端起一盏烛灯点燃。   “若不如此,皇叔,你说等我监国后,我这项上人头能留几天?”   我心猛地一坠——他竟……竟知晓了。   “放心,我不会关皇叔一辈子,顶多一段时日。待大局定下,我就会将皇叔放出来,并将皇位双手奉上,退居幕后。”萧独起身,将帷帐缓缓拉上,只余一缝,“皇叔,你听清楚,我娶的是你。江山为聘……龙袍就是你的嫁衣。你休想……不认。”   我恍然大悟,不免震惊——   萧独是想,让我做个傀儡皇帝,受他掌控,他想成为……权臣。 第38章 裂变   我思索之时,便见萧独打开机关, 沿阶梯走了上去。我怒而喝道:“萧独, 你不能如此把孤关在这里!”   话音未落, 暗门便甫然落下,四周一暗,只余一盏如豆灯火。   他竟将我缚在这儿,任我赤身裸体,身上还沾着纵欲后留下的东西, 如同一个禁脔。我试图挣开手上束缚, 奈何缎带系得十分牢固,任我如何挣扎也纹丝不动。过了半晌, 暗门又打开了。   进来的是个哑巴侍女, 替我清理干净身子,给了我一条亵裤,一张薄毯。这暗室温暖异常,我倒不会着凉,但萧独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给我衣物却是另一码事。他存心想让我无法自己走出这里。   我不知白厉有没有发现我被萧独所困,又是否能来救我。   我能做的, 暂时只有等。   困意渐渐袭来, 未过多久, 我就睡了过去。   浑浑噩噩间,我看见了母妃。她坐在我身边,泫然泪下,怒我不争, 从堂堂天子沦落成囚徒,竟还被缚在自己侄子的床塌上,她在九泉之下亦心安,情愿看我战死疆场,也不愿看我沦落至此。   如此说着,她便化作坠楼死时筋骨寸断的样子,来掐我脖颈。   我羞耻惊恐地惊醒过来,冷汗涔涔,睁开眼却看见了萧独。   “皇叔,发噩梦了?”他弯下腰,用巾帕替我擦了擦额头,又端了碗粥到我嘴边,我扭开头,冷冷道:“把孤放开,孤要小解。”   萧独犹豫一下,解开我手腕上的缎带,从榻下取出一个夜壶。   我坐到榻边,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便蹙眉瞪他:“你做什么,孤小解,你还要看着?”   萧独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我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地掀开薄毯,便尿了出来。我睡着时憋了许久,这下酣畅淋漓,尿完还打了个颤。以往小解,都有宦官候在边上,为我擦身,眼下没人帮着擦,才觉缺了什么。我有点难堪地启口:“绢子……有没有?”   “有。”萧独起身,取了张薄绢递来。   我正要接,他却半跪下来,竟替我来擦。我猝不及防,不知所措地僵着身子,他动作笨拙,偏又慢条斯理,手上薄茧似一片细沙,弄得我立时便起了动静,将他的手一把扯开,拉起薄毯掩住身子。   萧独将那擦尿的绢子叠好放在一边,又用茶水洗了洗手。   “皇叔,以往,梁笙便是如此周到的伺候你么?”   我一怔:“你问这做什么?”   “无事,只是问问。”   萧独一哂,从床桌上端起粥,粥还是热的,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是滋补的参粥。他舀了一勺,喂到我唇边。我一嗅便饿了,却面不改色,将碗推开,“孤不吃,饿死也不吃,你放孤出去。”   萧独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   “皇叔若不吃,我就只好再把皇叔绑起来喂了。”   我听着只皱眉,见他一本正经,似乎真会这么做,只得去接勺,萧独却不给,我无可奈何,张嘴吃下他喂的一勺,抬眼就见他阴沉的面色稍霁,微现悦色,便索性顺着他,一口一口地吃。   他边喂,边吹,生怕我吃急了烫着。这般情境,只好似我成了个三岁小孩,他倒成了个大人,应是极滑稽的,可我才梦见母妃,不免想起儿时她喂我吃粥之时,也是这般温柔,这般宠溺。   不知怎的,明明炼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我却不禁心头一动,没留神呛了一口。萧独忙将勺子挪开,用袖子替我擦拭唇畔。   我挡开他的手,只觉这软弱之态给他瞧了去,实在有失颜面。   他却将我手腕一把擒住:“皇叔走神了,是想到什么了?”   咄咄逼人的口吻——真是蹬鼻子上脸,越来越失礼。我心知他怕是胡思乱想了,也懒得解释,他却不依不饶:“想什么人了?”   我火起,一挥手将粥打落:“萧独!你适可而止!”   说罢,我便要下榻,却被他一把搂着腰拖回榻上,又将双手缚住。我动弹不得,他俯下身子,烛火甫明甫灭,照亮了他的脸。   我在这刹那发现这个曾经与我亲近的侄儿的面容无比陌生。   他神态中属于少年的稚气破碎了,透出尖锐的棱角来。从昨日到此刻,在这一夕之间,他彻底蜕变成了一个成熟而决断的男人。   “皇叔。”   他挨近我的脸,与我睫息交错。   “止不了。从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无法适可而止了。”   “你是我在这吃人的皇宫生存下去的野望,因你,我才拼命想往上爬,变成了如今的萧独。我得谢谢你让我知晓权力的重要。无权无势,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更别提一句虚情假意的喜欢。”   “皇叔,我知晓,你是在做戏,我不过情愿醉着罢了。哪怕是谎言,我听着也入心。可,只怕皇叔再演下去,我只会越陷越深,渐渐就信了。指不定哪天一个大意,就被过河拆桥了罢?”   萧独语速很慢,声音嘶哑而喑沉。   “皇叔,那尚方宝剑,我不会容它出鞘。”   我如坠冰窖:“你想要做什么?你……不可动李修!”   萧独又笑:“我动不了他,但皇叔可以。尚方宝剑乃是太祖皇帝赐给李修护皇叔周全的,只有皇叔有资格要求李修动用罢?皇叔若想重临帝台,就让李修将尚方宝剑交出来给我封存。我必信守诺言助皇叔一臂之力……”他一字一句道,“皇叔,你以为如何?”   我眯起双眼,凝视着他,仿佛今天才认识他。   我落入他编织的罗网里,远远早于我察觉之时。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皇叔。”萧独敛了笑,咬我喉结一口,“我不是眼巴巴等你喂的小犬,是狼。养狼,就会有被狼咬的一天。”   “白眼狼!”我咬牙痛斥,“若不是孤托翡炎帮你,你哪有今日!”   “是。”萧独拱手行礼,”多谢皇叔,如今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我强作镇定:“独儿,你到底想要如何?”   萧独挑眉:“如何?皇叔最离不了什么,我就要牢牢握在手里。”   如此,我便离不了他了。   我闭了闭眼,知晓再说什么他都不会信我,只得先行缓兵之计。   “好,孤答应你,交出尚方宝剑。你去传李修过来。”   “不必。他自己上门来了。”萧独松开我一只手,转身取来纸笔,“我想请皇叔留一密信,让李修去取尚方宝剑,不知可否?”   我握住笔杆,写下一首藏头诗。萧独仔细察过,收进袖中,又将我双手缚牢,替我盖上薄毯,我背过身去,将脸埋进黑暗之中:“你说你与你父皇不同,不同在何处?孤倒觉得,像子承父业。”   萧独呼吸骤然加重,什么也没说,拂袖走了。   我再次沉沉睡去。陷入梦魇之际,一丝动静将我惊醒。   我侧头看去,便见一个人影轻盈地跃上床塌,竟是白厉。   “皇上,你……”见我如此模样,白厉愕然,立时取出袖刃割断我腕上缎带,又褪下外袍将我裹住。正要扶我起身,便见一人一跃而下,手中弯刀明晃晃的,朝我们逼来,分明便是乌沙。   白厉将我护在身后:“滚开!好狗别挡道!”   乌沙不动,笑了:“白兄,昨夜我们才把酒言欢,别这么凶啊。”   “若不是你将我引开……”白厉咬牙切齿,袖子一甩,一道寒光飞去,乌沙就地一滚,堪堪避开,我抬头看见那暗门下方的木梯,趁他二人打作一团,疾步冲了上去。在萧独房内寻了身便服,我从一扇窗翻出去,凭着少时对地形的印象,辗转离开了东宫。   行至一条隐蔽的窄巷,我倚墙坐下,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萧独是再不信我了,而我自然也信不得他。   才出虎穴,便入狼巢,我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思虑一番,我顺着宫中密道,兜兜转转走到了北门。北门是运输之道,我藏身于一车废弃布料之中,出了皇宫。下车之后,我未作逗留,径直进了冕京的城区,寻到了我要找的地方。   ——煜亲王府。   七弟的宅院不在冕京城内,要去找他,需得出城,萧煜虽不可信,但事到如今,我只能在他这里暂时落脚,再去找七弟。 第39章 鹰巢   萧煜到底是皇长子,府邸甚是奢华, 大门皆由黄金打造, 连门环上都镶了玛瑙玉石, 门前有八名侍卫把守,趾高气扬的,头快仰到了天上。我穿着萧独的便服,侍卫不敢怠慢我,听我自称礼部侍郎, 便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亲王家令便出来,将我引进府中。   “白大人来得正巧, 殿下正准备用晚膳。白大人, 这边请。”亲王家令客客气气地将我带到中庭的林苑内,指了指那苑中亭。   听见幽幽笛声传来,我抬眼望去,见那亭中倩影曼妙,是名舞姬,应和着萧煜的吹奏翩翩起舞, 倒是挺有雅兴。我缓步走去, 还未接近, 笛音吹出最后一个音,那舞姬却伏跪下来,似在求饶。   两个侍卫走上前去,将她一把拉起, 萧煜挥了挥袖子,道:“去,把她的腿砍了,挑块好点的骨头,本王是时候换把新笛子了。”   我的目光落在他白玉似的笛子上,心中一凛。饶是一个低卑的舞姬死不足惜,用人腿骨做笛,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些。   自残废之后,萧煜的性情竟已畸变至此了么……   那么,他该有多想取我这始作俑者的大腿骨呢?   背后寒意森森,我站在那儿,进退两难。萧煜却在此时回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啊,是什么风将礼部侍郎吹到了本王府上?”   我拾阶而上,在他对面坐下。   我皮肤上的蜜蜡早被洗去,月辉明亮,将我的脸照亮,萧煜本懒懒倚着亭栏,只看了我一眼,便坐直身子,有些惊诧:“皇叔?”   “不错,是孤。”我端起案上一杯酒,嗅了嗅,“好酒佳酿,良辰美景,一个人喝可惜了。”   萧煜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异样:“皇叔怎么穿着太子的衣服?”   “孤在他府上弄脏了衣服,便借他的穿穿。”   “哦?”萧煜古怪地一笑,“皇叔与太子都亲近到了与子同袍的地步?嘶,都是亲侄儿……皇叔怎么就没跟我这么好呢?”   “你胡说什么?”我沉了脸色,“孤与他乃是叔侄,清清白白。”   虽是上门求人,但我也听不得这种暧昧的调侃。   “怎么一提太子,皇叔反应就这般激烈?我又没说你俩不清白。”萧煜垂眸,目光在我颈间游走,“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什么?”   我担心颈间是有什么痕迹未消,借嗅酒之际,将领子捋高了些。   他举杯饮了口酒,咽下:“如何?”   我莫名其妙,冷冷地问:“什么如何?”   “比之父皇,滋味如何?”他顿了一顿,“那小杂种身强体壮的……”   我没忍住,一扬手把一杯酒都泼到他头上,拂袖便走。   何苦到这里来自取其辱?我是疯了才来找萧煜罢。   “皇叔……皇叔留步!”走下亭子台阶,就听萧煜喝道。我头也不回,又听木轮嘎吱有声,“砰”地一声闷响自身后传来,我回过身去,竟见萧煜连人带椅摔在阶下,发冠散乱,样子颇有点凄惨。   见他如此,我也不好袖手旁观,只得弯腰将他扶起,萧煜将我的手臂攥住,手指似鹰爪般几乎勾破我的袖子。我忍疼将他扶上轮椅,萧煜双腿发抖,脸色惨白,攥着我不放,咬牙笑:“皇叔不是明日就要随父皇北巡了么,为何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我掰开他的手,淡淡道:“你也看见了,孤如今成了礼部侍郎,自然不会随你父皇走。只是,宫里总归是不太安全,孤需在你这儿暂避一宿,你若是不方便,可否送孤去找你七叔舜亲王?”   “舜亲王明日一早就会过来,说是想再见长歌公主一面。”萧煜敛了笑,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皇叔既然假扮成礼部侍郎……为何不藏身在东宫?难道,皇叔与太子有了什么龃龉?”   “不错,孤确与他有些不合。”我笑了一下,“孤想托你遣人进趟宫,去东宫请李修来你府上,就说有急事相求。”   “为何?”   “你若帮了孤这次,孤日后定会全力助你……萧煜,你是嫡长子,皇位理应是你的,李修此人乃良师益友,对你大大的有用。如今他去东宫毛遂自荐,若是让他给萧独笼络了,你可得不偿失。”   我绝不能让萧独得到尚方宝剑,那是我手中至关重要的一把武器。   萧煜未答应,反问:“那日我交与皇叔的榲肭,皇叔用上了么?”   我眯起眼:“孤说用上了,你信么?”   萧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杂种如今没事,想必还未行房事…”   “萧煜。”我厉喝,“你有完没完?”   “我又没说他和皇叔……”见我脸色愈发难看,萧煜推动轮子,朝林间小道行去,“也罢,若皇叔真给他下了榲肭,他即便不纵欲,也活不了多久,我姑且耐心等着,希望皇叔不是搪塞我。”   我哂道:“孤对挡道之人从不手软。”说着,却不禁自嘲,若真想给萧独下毒,我有多少机会?   “这点侄儿深有体会。”萧煜笑罢,召了人来,依我所言,拟了份手谕去请李修,理由亦是我想的,堂而皇之——   煜亲王府要翻修园林,修建神庙,以便出行不便的煜亲王为冕国祈福,图纸需经兼任工部尚书的李修检查过目。有了这份亲王手谕,起码萧独得给个面子,不便强迫李修立即去取尚方宝剑。   一字一句的写完,萧煜满脸讥色:“如此大费周章,有何必要?”   我反问:“在自家府邸修建神庙,可谓虔诚贤明之举,能赢民心。孤既帮了自己,也帮了你,一举两得,难道不是妙计?”   萧煜思忖一番,似觉有理,挥挥手命人这便去送手谕。 第40章 红尘   目送信使远去, 我的心忐忑不定,但急也无用,只好坐回亭中,与萧煜共用晚膳。山珍海味,俱食之无味, 我口干舌燥,只喝了几杯生津的茶水, 却也解不了渴。正在我疑心是不是体内那蛊作祟, 致我血瘾又犯了之时,萧煜的家仆送来一盘物事。   布一揭开, 竟是两根去皮剥肉的大腿骨,还残留着些许血丝。   我应会倒足胃口, 可嗅着那血腥味,不想吐, 反倒更加焦渴。我立即别开脸, 掩住鼻子:“快拿走,孤都要吃不下了。”   萧煜却道:“皇叔帮我挑挑,哪根适合做笛?我听一位江湖术士说,取腿脚灵活的人的腿骨做的笛子, 吹出的乐音有奇效,这两年来, 我换了数根笛子,腿却毫无起色,想来是材料还不够好。”   荒谬, 被冰刀划断了脚筋,哪还有可能吹吹笛子就好?   我暗嘲,嘴上却道:“原来如此。你一说,孤也想了起来,《地经》上却有记载此种偏方,不过还差点东西,这笛子才有作用。”   萧煜眼睛一亮:“什么?”   我喝了口茶,“血,你……取些血来,要童男血。”   “童男血?”萧煜蹙了蹙眉,唤来一名侍卫,“你可是童男?”   那侍卫一愣,点了点头,依照我的吩咐割破手心,接了半杯血,我装模作样倒在那两根大腿骨上,留了些许在杯中,信口胡诌:“你看,这腿骨哪根沁血性好,哪根就透音性好,适合做笛。”   趁萧煜低头去看,我以袖掩嘴,喝了一口杯中剩余的童男血。   哪知刚一入喉,我便觉一阵强烈的恶心,一口便吐了出来。   见萧煜惊异地抬眼看我,我忙抹了抹唇畔鲜血,他却自然已经看见了,愕然半晌才道:“皇叔为何要喝血?皇叔是妖精变得么?”   我斜睨着他,哂道:“你看孤像不像妖精?”   萧煜点了点头,细长的鸾眼如飞鸟拂水,漾起波痕:“像狐妖。”   我无声笑了:“荒唐,孤不过是与你一样,有些怪癖罢了。孤时常觉得身体虚弱,问过太医说是缺血之故,所以会想饮血。”   萧煜凝视着我,抚掌而笑:“有趣,有趣,皇叔果然是妖精。”   那侍卫吓得脸色惨白,伏跪下来:“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萧煜弯腰从他腰间拔出佩剑,浑手一剑割了他的颈子,血流如注。他伸手取了杯子,接了满满一杯递与我来:“皇叔,请用。”   虽对萧煜的脾气早有耳闻,可见他如此暴虐,我心下也是骇然,推开杯子:“谢了,不过,这人不是童男,孤喝不惯他的血。”   几人上来,将那侍卫拖下去,在阶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可惜了……我临幸过侍妾,也不是。”萧煜喃喃,将指尖蘸的一点鲜血舔去,似不喜血味,漱了漱口便吐在了脚边的金盂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的焦渴丝毫没有缓解。   我有些烦躁,侧头望向城墙之内金碧辉煌的皇宫。   莫非,我离不了萧独的血么?   难不成真得像他说的,要交欢才可解……?   我避着他,又能避多久?萧独想要独掌大权,将我控制,必要在朝中掀起一场明争暗斗,我如何能坐以待毙,任他将我困住?   “我很好奇,皇叔以前害我,如今又帮我,所求为何?”   此时,萧煜的声音将我思绪拉了回来。   我稍一思忖:“萧煜,不管你信是不信,你曾冒犯孤,孤确有惩戒你的心思,但冰媳大赛上,你会受重伤,却非孤所为,而是有人做了手脚。我知晓你会怪在孤头上,也懒得争辩。”   听我提及他命运转折之日,萧煜脸色阴沉下来。   “可我检查过当日穿的冰鞋,并无什么问题。”   “冰鞋没有问题,其他地方也就没问题了?当日你横冲直撞,一心求胜,哪能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我眯起双眼,“孤教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摔着?不是滑得挺好?还不是你练习时仔细从容……”   “够了。”萧煜将酒杯一掷,打断了我的话,似因忆起当年之事,情绪异常激动,双手攥紧膝盖,手背青筋都爆了起来。   我旁观着,竟有些怜悯他。   萧煜以前就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骄傲专横,言行嚣张,残废后虽性情大变,但脑子并不会因此变得聪明。   “那日,你父皇也遇袭,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但那幕后黑手,并不是孤。”我起身,在他身旁坐下,按住他一手,“如今说什么也无用,孤心里有愧,会好好弥补你。孤其实别无他求,只望这天下太平,当了几年皇帝也当得腻了,只想尽心尽力辅佐一代明君。你父皇委曲求全,竟娶蛮人为后,不是明君,孤希望你会是。”   萧煜闭着眼:“皇叔,你若真帮我登上帝位,我自不会亏待你。可这双腿的帐,我会一直记着,皇叔要弥补一辈子才行。”   我拍了拍他的肩:“孤一世为臣,辅佐你治天下,你以为如何?”   萧煜睁眼,笑了:“好极。”   如我所愿,晚膳之后,李修被接进了府中。   经我旁敲侧击的一番询问与李修的暗示,我知晓尚方宝剑暂时还未落到萧独手里,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方才落回原处,便假意让李修去自己住所取测量地形的器材,实则是要他回家取尚方宝剑来。   眼下,尚方宝剑藏在哪儿都不安全,萧独既有意要它,必会去李修住所搜察,不如先取来,借修建神庙之机,暂时埋在萧煜府上。   三更,在一队亲王侍卫护送下,李修顺利地瞒天过海,将尚方宝剑混在一堆测量器材中取了来,堆放在准备修建神庙的一处苑子中。萧煜对此事毫无察觉,不知这可以取萧独性命,也可以取他性命,助我劈关斩将的法宝,便藏在他以后日日祭拜神明之地。   丑时,我才睡下,但渴血的感觉令我辗转难眠,到天亮也未合眼。   次日清晨,白辰不期而至,身上带着残留着激烈打斗留下的血迹,想来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乌沙。见他掩上窗子,神色紧张,我知他肯定查到了什么,倒了杯茶水与他,命他坐下慢慢说。   “怎么了,慌成这样?这里好歹是煜亲王府,毋需怕那乌沙。”   “皇上派属下去查太子萧独的身世,属下查到了些线索。萧独其生母,却曾为荻花楼里的一名蛮族舞姬,确为魑人……曾是战俘。皇上可记得二十年前先皇北伐,大胜而归,带回千名魑族战俘?”   我点了点头。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我那时虽年幼,也印象十分深刻。   白厉继续:“在那战俘之中,有一名能征善战的蛮人女子,是魑族女王乌兰。被俘后,她不肯投降,便被药哑,卖入了青楼。”   我震愣,萧独果然流淌着魑族王室的血,还是女王之子!   “因蛮人女俘众多,也没人知晓这青楼舞姬曾经的身份。属下也是因年少时在冕京城内任过禁军长,亲自整理过战俘名册,看到那女子画像才想起来她的本名,难怪,属下见太子第一面时就觉得他眼熟。平澜王定然到现在都不知晓太子的生母曾是魑族的王。”   说罢,白厉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展开来。   画卷上赫然是一名高鼻深目的蛮族美人,虽是花魁打扮,眉宇桀骜锐利,嘴角倔强的上扬着,是种轻蔑的神态,令人过目难忘。   这样的人,是极诱人的,难怪萧澜会替她赎身。   “你是从哪弄来这画的?”   “荻花楼放花名册的仓库里。”   我点了点头,将卷轴收起,放进袖中。   听闻萧独生母产下他便难产而死,萧独怕是连母亲的样子都没有见过,这样一幅画,对于他而言,应是极为珍贵的。   “不过属下发现,这女子并非像传言中,产下太子就难产而死。”   我疑道:“哦?怎么?”   “她产下太子独后,又被逐回了青楼,在那里待到宣和元年,也就是皇上登基的那一年。皇上是否记得,你凯旋后大赦天下,放归了蛮人俘虏?就在那时,乌兰也随那些俘虏一起离开了。”   “后来,孤担心那些战俘会带走冕国的技能知识,传播到蛮人土地上,让他们学了,遗祸无穷,便命白延之诱杀,一个不留。”   我的心一沉:“太子会不会知晓此事?知晓他生母是怎么死的?”   “属下不敢妄言。但,太子妃与乌兰同为乌氏,应有亲缘关系。”   我吸了口气,心乱如麻。当年追杀战俘之事,我因担心会引起民心不稳,说我大赦天下又出尔反尔,便命白延之将那些战俘逼进深山,速战速决之后就地掩埋,对外宣称只是土匪做乱。   而后,又寻了些蛮奴假扮成战俘,送出关外,没有多少人知晓。   萧独会不会知晓。若这狼崽子知晓了此事,定会恨死我的。   如此想着,我不禁记起萧独那夜看着花魁发呆的样子,心口一绞,有些难受。原来,如今被这狼崽子缠上,是冥冥之中的债孽。   我竟是亏欠了他。   “皇上现在出了宫,打算如何?”   “自然是离远一些,坐山观虎斗。”我想了想,问,“你做暗卫多年,知不知晓什么法子能极好的隐瞒身份,见了面也认不出来?”   白厉一愣:“人皮面具?”   “你去给孤弄张来?”   “属下这里就有一张。”白厉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绢纸的物事,“只不过,是女子的面相,是平时属下自己用的。”   我接过,抖开来瞧了下,果然是张平平无奇的女人脸。   “要帮皇上戴上么?”   我点了点头,任他将这人皮面具敷在了脸上。不施粉黛,倒也不显得十分女气,说是宦官也过得去。平日行走,总归是宦官的身份方便得多,我便从萧煜那儿讨了套宦侍的衣衫来。   拾掇一番,镜中已全然看不出是我自己,成了个面皮白净的小宦。   我翘了翘兰花指,学着这些阉人行了个礼,白厉忍俊不禁,平日不苟言笑的一个人,竟然笑了出来。他三十有五,跟白家人一样,都不怎显年龄,看上去不过二十,笑起来如冰雪初融,甚是好看。   不知怎的,我眼前一瞬闪过乌沙挑衅他的样子,竟觉有点暧昧。   我忙摇了摇头,将这荒谬的念头甩去。   当—当—当——   上空钟鼓齐鸣,是萧澜北巡的送行典仪开始了。   我自是不便出外观摩,便来到府内临城道的楼阁上。   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如潮水般没过城道,朝北门行去。   皇亲国戚都在其中,依地位排列,紧随在御驾之后的便是太上皇的座驾,后方跟的便是萧独。见他远远行来,我虽戴了人皮面具,仍不免有些紧张,放下窗帘将自己遮住。太子后方的则是王爵,我望见了七弟,他有意将马步放得很慢,吊在后方,在他侧方的车辇悬挂着红幔,一抹倩影若隐若现,是即将远嫁魑国的五姐。   他们挨得那般近,近在咫尺,亦远在天涯,一句话也难得说上。   生在皇家,便是如此,何况还是血亲。   想要长厢厮守……只能求来世。   我叹了口气,瞥见那红幔中探出一只纤纤玉手,握着一枚物事。   七弟纵马而过,将那物事接在手里。   竟是一个绣球。   好似一个待嫁少女,站在楼阁上,将一生抛给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七弟便抓着绣球,笑得灿烂,一如个傻傻的少年。   饶是我铁石心肠,亦不免有些怔忡。痴人,真是痴人。   情这一字,到底为何,会令人如此执着?   许是见多了爱恨别离,种种悲剧,我才选择游离在红尘边沿,而不愿耽溺其中。此为明智之举。我不敢想,若我哪一日对人动情,纵身跳入滚滚红尘,会是什么样子。但愿……   我一辈子都不会为其所困。   我失神想着,目光飘到前方一个挺拔的身影上,忙收了回来。 第41章 情毒   送行的鼓乐之声渐渐远去, 萧澜终于离开了冕京。   入夜,乌云笼罩了城区,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我倚在窗边,见七弟与萧煜从城门方向归来,便下了楼去。   晚宴期间, 我与他二人仔细讨论了一番今后的计划,手里握有的兵力各自如何安排, 筹谋得甚为仔细。我三人虽各怀心思, 但他二人暂时肯听我指令拧成一股绳,许多事就好办了。   正在商谈之际, 便听亲王家令忽然来报,说是太子登门拜访。   萧独来的如此“及时”, 令我有些吃惊。太子来了,亲王按礼自然不能拒迎, 我想躲起来, 转念又觉戴了人皮面具,实在没有必要,也想看看萧独突然来是想做什么。因着本来就是家仆打扮,我便与那些候在一边的家仆们站在了一起, 低眉顺眼的捧着餐具。   随着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便见萧独随着亲王家令进了宴厅。   “参见太子殿下。”   七弟起身行礼, 萧煜因双腿不便,只能坐着,显得有些轻慢:“太子忽然造访, 臣真是受宠若惊啊。来人,快请太子上坐。”   萧独坐了下来,他没刻意端着架子,但因身着正装礼服,显得威仪十足,一落座,七弟与萧煜二人的腰背都明显挺直了。   “皇长兄和七叔与我都是一家人,何必与我如此见外。”   萧独笑了一笑,垂眸盯着桌上的菜肴,面色却不善。   “太子请用餐。”萧煜做了个请的手势,命家仆递给萧独一双筷子,“不知……太子来臣府上,是因何事?”   萧独执了筷子,却不去夹菜,“不是什么大事,我昨晚听说皇兄要在府上修建神庙,请了李修来监工,心下好奇,想来看上一看。”   萧煜笑道:“此事尚在商议,神庙还未动工。太子消息倒灵。”   我有些不安起来,萧独过来,会否是知晓尚方宝剑被李修带来了?   不过,在萧煜府上,他想要拿到尚方宝剑,没那么容易。   “不知皇兄将神庙地址选在府中何处?我有意在东宫效仿,想参考一下,可否看上一眼?”   又听萧独如此说,我更加紧张,这狼崽子是属狼的,很多方面都敏锐得超乎常人,万一给他找到尚方宝剑当如何是好?我当下走上前去,挨个斟酒,走到萧独身旁,故意将酒洒在他身上,而后立刻伏下身去磕了磕头,细声细气的连声请恕。   “呀,太子衣服弄脏了,都是臣的家仆,笨手笨脚的。”萧煜见状,忙道,“来人,还不快带太子去更衣。”   “不必。”萧独却坐着不动,反倒朝我瞥来,我给他看得一阵发毛,见他指了指我,“你,过来给我擦擦。”   我点点头,接了干净帕子,跪着挪到他身边。想起上次因手被识破之事,我将手缩在袖中,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身上的酒水。我不敢与他对视,却觉他在盯着我看,目光像灼穿了我的肉体。   嗅到他身上那股麝香味,折磨了我一天的焦渴感更为强烈了。   我咽了咽口水,屏住呼吸,却想起他上次说我身上有股特别的气味,我这才猛然醒觉他是靠鼻子认人,忙低头退下。来到隐蔽处,我便立即传来白厉,命他转移尚方宝剑,另寻个安全之处藏起。   白厉才走,我就见萧独随萧煜出来,一行人穿过走廊,往那准备修建神庙的林苑方向去。萧煜和七弟都不知我在这亲王府上藏了什么,不知拖延时间,我恐他们比白厉早到,便只好也一并跟去。   我紧随萧煜身侧,给他一个劲的使眼色,萧煜察觉什么,抬手命身后推轮椅的家仆停下。见我微微颌首,他便心领神会,将萧独引向了另一边的林苑,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便是皇兄准备修建神庙的地方?确是块宝地。”   进了林苑,萧独便四下张望起来,像在寻觅什么。   ——果然是有备而来,还好我反应及时。   萧煜哂道:“太子谬赞,怎么样的宝地,都比不上东宫呀。”   他这话说得不阴不阳,气氛一下便不对起来。   萧独笑得玩味:“皇兄改日来东宫坐坐?我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太子倒是重情重义。”   “那是自然,我虽不是俪妃亲生,却是俪妃养大,与皇兄共同仰赖一母照拂,少时也多亏了皇兄,对我这个弟弟爱护有加。”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任谁都听得出来是讽刺,萧煜一阵沉默,想是不知如何接话,却是七弟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   “臣看,天要下雨,太子与煜亲王还是不要站在这里的好。”   萧煜却不动:“七叔可否回避一下?我有话想与太子说。其他人也都退下。”   我不好站在那儿,便假意离开,又偷偷折了回去。   “明人不说暗话,臣,知晓太子对臣怀怨在心,但如今皇上北巡,外敌虎视眈眈,太子身兼监国大任,臣则负司徒之职,有监督辅佐之重责,又与太子殿下分掌御林军,太子即便想除臣而后快,也要三思而后行,万莫冲动行事,要以大局为重。”   我暗暗惊异于萧煜竟将话说得如此赤裸。   对于萧独来说,这是警告,亦是挑衅。这萧煜,真是不嫌事大。   “煜亲王这是在威胁本王?”萧独笑了,黑暗中,他的声音是我未曾听过的冷戾,“若煜亲王不轻举妄动,本王也不会冲动行事。煜亲王既知我是太子,父皇不在,我就为君,你为臣。是臣,就得有个臣子的样子,不要以下犯上,更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萧煜也笑了,满满的讥嘲:“臣……遵命。太子今夜上门,不会就是为了对臣说这个罢?还是当真为了臣在府中修建神庙而来?”   “实不相瞒,本王是来寻一个人,和一件物事的。”我一惊,抬眼见萧独弯下腰,扶住萧煜的轮椅靠背,“皇兄知晓在哪里么?”   我脚下僵住,望了望四周。   这是亲王府,萧煜的身份摆在这儿,萧独怎么说也不能明着抢人。   半晌,我听萧煜笑道:“太子说什么?臣听不懂。”   “本王不想与你起争端,但皇兄若执意装傻,本王就为难了……”   “太子可真把臣搞糊涂了。这是臣的府邸,臣怎么不知道,来了什么人,又多了什么物件?”   “皇兄,人你留不得,东西你也留不得,留了,要惹祸上身的。”萧独压低声音,我却听得一清二楚,“是我的,就是我的。”   “若臣,执意要争呢?东西,臣倒不清楚,这人么,却非池中之物,留不住的。”   “那我们拭目以待?”萧独直起身来,“皇兄,好自为之。”   我在一旁听他二人对话,只觉暗流汹涌,硝烟滚滚,只觉心绪起伏不定,见萧独走出林苑,便往暗处退了退,但见他刚到走廊,身子竟歪了一歪,倒了下去。我不禁愕然,想起上次萧煜交给我榲肭的事,担心是萧煜在酒席上下了毒,疾步走去察看。萧独被一个家仆翻过来,他一咳,嘴角淌出一缕血,真像是中毒之兆。   “快扶太子进屋,传太医过来看看。”   听见萧煜声音,我心下生起一股无名怒火,搭了把手,将萧独扶到一间卧房中。不多时,太医便已赶来,我恐萧煜指使太医对萧独下毒手,便守在房内。而太医只是把了把脉,并未对他施针或行其他救治之法,只道并无大碍,是心焦气燥,上火所致。   我不放心,待太医离开,又走近,亲自替他把了把脉。   俗话说,久病成医,我这几年也算对医术略通了一二,萧独脉相平稳,的确不像是中毒了。近看,我才注意到他脸色潮红,摸了摸他额头,竟果然烧得滚烫——心焦气燥,莫非是急成这样的?   我暗暗好笑,瞟到他唇角还在渗血,喉头一紧。   鬼使神差的,我低下头,嗅了一下他的嘴。顿时,像有千万只馋虫在体内骚动,终是熬不住,我伸舌,舔了一下。   萧独动也不动,呼吸也未有变化。   我舔净他唇角渗出的血,还觉不够,他口里血味甚浓,诱得我掰开他唇齿,将舌往里探去,勾到他舌尖,轻轻咬破。鲜血入喉,竟似美酒穿肠,我一时有些迷糊了,浑身燥热不堪,伏到萧独身上,竟只想脱下衣物,与他共赴春宵,连门被推开也浑然不觉。   直到背后响起嘎吱一声,我才如梦初醒。   我回头,见萧煜惊愕地瞧着我:“皇叔,你……”   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推出门外,萧煜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皇叔,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叫……相思蛊?” 第42章 变天   “相思蛊……”我摇摇头, “闻所未闻。”   “我怀疑……”萧煜推着轮椅来到走廊间,回头正要说什么,就听里头传来一声闷响:“来人!”   接着门便被推开来,萧独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扶着一根廊柱站稳, 看着我道:“水……给本王水,本王口渴。”   醒得如此凑巧, 该不会刚才就醒着?   我心下惊疑, 立即低头走到一边,取了茶水呈给他。萧独拿起茶杯一口饮尽, 双眼却定定直视着萧煜,面无表情, 喉头滚动。   萧煜亦是一语不发,皮笑肉不笑。二人好似在以目光交锋, 静谧之间一片肃杀之气, 我站在他二人间,只觉有无数刀刃擦身而过,不由退了一步,我想坐山观虎斗, 可不想站在这斗兽场之中。   喝完了水,萧独抹了抹嘴唇, “嘶”了一声:“晚宴上不知吃了什么,惹得舌上生疮,这般疼痛, 好像给人咬了似的。”   我头皮一麻,感到他这话像故意说给我听的——   莫非他看出来了,刚才晕倒,只是故意试探?   这小狼崽子到底是怎么识破这人皮面具的?   无暇计较这个,只求他别以太子身份找萧煜强行要人。   如此想着,我朝萧煜使了个眼色,退到他身后。   “看样子太子是无碍了。深秋时节,天干物燥的,确实容易上火过度,是臣考虑不周。你去,告诉膳房,让他们炖点清火的小食。”   萧煜一句话替我即时解了围。我点了点头,转身时,扫了一眼萧独,他黯然失落的垂下嘴角,像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小孩。他生着一幅好皮相,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着实惹人怜爱。   但萧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的欲望与能力,都是令人生畏的。   我应是伤透了他。如此也好,早些死心,局面不至于太难收拾。   我狠狠心,迈步,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只听骤然一声碎裂之响,那瓷杯在萧煜足下摔得四分五裂。萧独嘴角慢慢扬了起来,但笑已全然变了味道,像雷雨前夕的天色。   而后,他什么也没再说,拂袖而去。   目送萧独走远,我折回萧煜身边,询问到底何为相思蛊。   “此蛊的记载,我也是幼时偶然在《地经》中看见的,了解得不甚详细,不过这蛊发作起来的症状与皇叔现在有些举动,实在相似。中蛊者会渴求下蛊者的血,且会对下蛊者产生……情欲。”   我一愣,顿感惊怒不已,萧独这小狼崽子,竟敢这般算计我?!   “你可知晓如何解蛊?”   萧煜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我逼视着他,见他良久不语,我有些不耐,拂袖道:“罢了,多谢你提醒,孤自己去找答案便是。”   这记载天下奇物异闻的《地经》就被存放在大内的藏书阁,我遣白厉去把它偷出来并不是难事。我转身要走,又被萧煜叫住。   “罢了,皇叔早晚也要知道,我便说了也无妨。”   我停住脚步。   “在杀下蛊者之前,还须与对方交欢才行。若中蛊者若对下蛊者无情,一旦交欢,此蛊便会日渐衰亡;如若有情,便会情欲难抑,一发不可收拾,只想夜夜春宵以解相思苦,顾名思义,相思蛊。”   他越说,语速越慢,到最后都像是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这本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但事关自己,我听着便觉如遭酷刑。   萧独那夜的确没说玩笑话,要解这蛊,真得与他有肌肤之亲才行。   这不是少年冲动的胡闹,这是处心积虑的给我下套。   我气得七窍生烟,心下杀意沸腾。   ——我非得杀了这狼崽子不可。   “《地经》上有没有说,若直接将下蛊者杀了会如何?”   萧煜摇了摇头,脸色极不好看,看着别处,道:“不知。但若蛊毒如此好解,恐怕也不会被列入《地经》这样毒药了罢。蛊虫不是难以控制的凶物么……若杀了下蛊者,恐怕中蛊者也难逃一死。皇叔不如去翻《地经》看看,有没有别法可解?”   我不得不承认萧煜此言有理,遂问:“你府上有《地经》拓本?”   “就在书房。”   我没多踟蹰,当下随萧煜取来《地经》,回房察看。发现《地经》上对相思蛊的记载与萧煜所言相差无几,我更是怒不可遏,把萧独这狼崽子大卸八块的心思都有了。思来想去,避而不见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便按书上所言,与这混账交欢,再将他杀之……   但若,我是后者当如何是好?   荒谬。我怎么可能对这半大小子……   我思绪一片混乱,正当此时,窗户嘎吱一响,白厉翻了进来,神色异样,我知晓一定发生了什么,问他:“何事?”   “太子在回宫路上,遭了埋伏,中了一箭。”   我一惊:“何人袭击他?不会是萧煜,他没有这么蠢。”   白厉摇了摇头:“来路不明。属下因在附近观望,被乌沙误会是同伙,与他纠缠了一番,故而没有追上袭击太子的那伙人。”   我想了想,冷哼一声:“八成是这狼崽子自导自演,想要钓鱼。他身为太子,出门都有东宫禁卫贴身保护,哪有那么容易被埋伏?”   白厉迟疑一下:“乌沙要我来寻你,说太子伤得很重,想见你一面,昏迷之时,还喃喃念着皇叔。皇上,这会不会是苦肉计?”   “一定是。”我嗤了一声,“不去。去了孤才是傻子!”   我如此说道,眼前却浮现出萧独黯然失色的脸来。   我晃了晃头,心绪不宁,在榻上躺下,吹灭了烛火。   “退下罢,孤要睡了。”   此后,一连几日,我都藏身于萧煜府中,未再进宫。   自那夜一别,萧独也没有再来烦我,却在朝中大展拳脚。   借重审宫廷总管杨坚之机,他开始逐一调查平日与杨坚来往密切的官员,说是要找出欲与杨坚联合谋反的同党。我怎会不知,他实则是在铲除异己,不但想剪除我存留在朝中的旧部,更想铲掉萧煜背后以太尉为首的越氏势力,达到他独掌大权的目的。   正如我曾担心的,兵部尚书楼沧加入了萧独麾下。从楼舍人那日在寒渊庭看萧独的眼神中,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   我尚且表面按兵不动,冷眼旁观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暗地里则派白衣卫替我与我的旧臣传递密讯,由他们通知他们族中在各地握有兵权的家眷,无论兵种,一概召集起来以备我日后调用。   这样暗流汹涌的日子持续了近乎一个月。我不知萧独这小子何时打算大刀阔斧的发动攻势,直到冬至之日,一个消息突然传来。   ——萧澜北巡的队伍竟被乌顿麾下一只奇兵袭击。萧澜下落不明,臣子女眷一概被俘,即将远嫁到魑国王室的五姐也在其中。这将我的计划全盘打乱。我原本打算命白衣卫伪装成土匪在路上埋伏,利用地险刺杀萧澜与其心腹大臣,而后由白辰以我的名义带领北巡的队伍逃到冀州,与白延之共同抗敌,借此机会重振声威,但我没有料到,乌顿有一只奇兵竟会深入国境,抢了先机。   天变得太突然,萧澜生死未卜,外敌虎视眈眈,群臣无首,按理自然唯太子马首是瞻,即便没登基,他也已成了世人眼中的皇帝。   从这日起,萧独亮出了他的獠牙利爪。   我听他在太子詹事府中选出一批官员,一一擢升,委以重任,配入三省六部之中,又在东宫禁卫军选出三百人,成立了一个新的机构,名为“拱卫司”,指挥长由原太子司直担任,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监察百官之责,直接听命于他本人。   拱卫司成立当夜,数名大臣家中便被搜出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证据,被押入天牢,连受萧澜信赖的几位重臣也未能幸免,位高权重的太尉越渊也受到了波及,不得不称病暂避锋芒。一时朝中人人自危,萧煜与萧璟,萧默亦不愿在此时与萧独正面交锋,暂时俯首称臣。局面剧变至此,我着实已然坐不住了。 第43章 缚龙   冬至之后, 乌顿大军挥兵南下,与西北候白家军交战于落日河北,萧默为京畿大将有守卫皇都之责,率京畿军前去支援,萧璟自请为军师随行, 只有萧煜仍然留在朝中。俱萧澜在北巡途中失踪已逾两个月,关于他下落或生死, 却皆毫无音讯。萧独称帝, 已成大势,朝中呼吁他早日登基稳定人心的声音愈发高涨, 就连萧澜安排垂帘听政的虞太姬不知吃了什么药,写了册书要他继位。   萧独却当众回绝了虞太姬的册书, 只回了一个字:等。   朝中猜测他是为尽忠尽孝,不愿违背礼法, 固然要等萧澜的消息, 可同样只有这一个字的手谕,被宫廷信使送到了萧煜府上。   他等的不是萧澜,不是乌顿与白家军交战的结果,他等的是我。   我知晓已不能再避。若再只守不进, 萧独就会自己称帝,将这朝廷上下搅个天翻地覆, 兴许萧氏王朝百年基业就要断送他这混血小杂种之手。我不想如此,不想落得满盘皆输的局面。   不若将错就错地走下去,兴许, 还能扳回局势。   元旦的这天夜里,我上了萧独派来迎我的马车。马车从西侧门出,北正门入,大张旗鼓的返回城内,宣称是太上皇从乌顿敌营归来,带来了皇上的死讯。我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乌邪王暴毙,乌顿叛变,萧澜北巡,是萧独与魑国布下的一个局。   萧独,狼子野心。   车辇徐徐在九曜殿前停下。我抬头,顺着铺至我足下的红毡望向立于丹墀之上的萧独。短短不过三月未见,他身型又挺拔了许多,着一袭黑金衮服,头戴帝冕,已是皇帝打扮,全然变成了一个充满王者气度的成熟男子。我才想起,他已经将满十八岁了。   “恭迎太上皇回宫——”   我在这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下了车辇,缓缓拾阶而上。   漫天大雪,满地洁白。   御卫侍立红毡两侧,甲胄分明,手中佩剑刃光森冷。   朝廷百官并排伏跪于丹墀之下,冠帽朝天,噤若寒蝉。   这是萧独的朝廷,不是我的。   我走到丹墀之下,手里的尚方宝剑铿然出窍,月光之下,剑刃如虹,照亮了萧独的脸。他盯着我,面无表情,只有眉毛稍稍挑起,等着看我打算做什么。我走到丹墀之前,回过身去,俯视百官。   “众臣听好,皇上,已被乌顿所害。”   下方一片哗然。   我扬高声音,举起尚方宝剑:“临终前,皇上曾与孤密谈,怀疑朝中有人勾结乌顿,里应外合,便予孤尚方宝剑,派人助孤逃出敌营。如今孤顺利回宫,便要履行皇上遗命,肃清朝中通敌叛国之逆臣,辅佐太子燮理朝纲,将外敌驱逐出境,振我大冕声威!”   此言一出,哗然之声戛然而止,复而响起一片振奋人心的声潮。   我回身朝萧独望去,见他怔怔看着我。这小狼崽子从来只看见我病怏怏的样子,未见过我峥嵘帝王之态,大抵有些吃惊。   我是萧氏皇室百年来最年轻杰出的天子,不会困缚于他手多久。   我不要在此时重临帝台,做一个傀儡皇帝,但也不能让萧独做皇帝,宁可暂且让帝位空悬。我盯着萧独,一字一句道:“皇上尸骨未寒,太子不宜在此混乱时期继承大统,应……”   我话未说完,但见萧独一步上前,握住尚方宝剑的剑刃,跪下去,一股鲜血自他指间溢了出来,我只看了一眼,喉头就似凝固了。   这三月以来,渴血之感日日折磨着我,让我寝食难安。   他抬头望着我,一脸挑衅的笑容。他是存心要气死我么?   “小王确不宜在此时继承大统,小王自认能力不足,与皇叔相差甚远,我自愿将君王之重任禅让给皇叔,望皇叔不负父皇所托。”   我说不出话来,怒不可遏,萧独站起身来,一挥手,便从两旁走来四名宦侍,手里捧着那件绛红的十二金龙九曜七星皇袍。   火光之中,它像是一团燃烧的云霞,令人目眩神迷。   我渴望了它太久,以至于当他们将它披到身上时,我无法推拒,被萧独亲自扶着我走入九曜殿的大门,缓缓登上龙墀,落座在金碧辉煌的皇座上。我的脊背贴上那布满浮雕的靠背,只觉烫如烙铁,将我肌骨都焊熔了住,像是受刑,又令我难以自拔。萧独将我的双手放在两侧的扶手上,我情不自禁地将它们握牢在手心。   我看着他站起身来,将头上的帝冕取下,戴到我的头上。   下方一时竟鸦雀无声,文武百官应俱被此幕震惊。   未举行告天之礼,没昭告天下,他就这样将我公然送上了帝台。   听见下方渐渐响起质疑声,我才如梦初醒,一把抓住萧独的袖摆:“不遵礼法,胆大妄为,罔顾纲常,你是要天下人都笑话孤么?”   “该称朕了,皇叔。”萧独凑近我耳畔,“不遵礼法的是我,胆大妄为的是我,罔顾纲常的是我,不忠不孝的是我,天下要笑话要斥骂的是我,遗臭万年的也是我。只要能圆皇叔所愿,又有何惧?”   他语气似赌咒,似宣誓,我心神俱颤,他却笑了起来,笑得放肆。   “皇叔,龙袍加身,该嫁了。”   “你……”我一时语塞,只硬挤出一个字。   他一掀衣摆,跪下身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方一静,而后,声如洪潮,俱喊得是这一句。   我咬咬牙,知大局已定,从皇座上站起身来:“众卿平身。”   这日是永安七年元旦,我重临帝台,帝号永翎,而萧独放弃储君之位,自封摄政王,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独揽大权。   子时,迎接我归宫的典礼终于结束。   群臣纷纷散去,唯有萧独留了下来。殿门缓缓关闭,四面窗帷亦随之落下,殿内烛火被宫人一一熄灭,仅留下龙墀下的一排。   我坐在龙椅上不动,冷眼俯视着他,看他到底拿我怎么样。   这庄严肃穆的大殿,萧氏祖辈的英灵皆俱于此,看着我与他。   见萧独步步逼上台阶,一手将腰带解开,一手扯开衣襟,我惊得拔出剑直指他的胸口,厉喝:“萧独!你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处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三月之前,我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皇叔为什么不肯来见我?”   “孤…朕哪知道是不是你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皇叔,我坐着太子之位,又担监国大任,朝中多少人想杀我?”萧独扯起嘴角,“若我真死了,你也不会有一点儿痛心罢?反正我死了,还有我的皇长兄,皇叔不也把他哄得死心塌地了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朕与萧煜一清二白,毫无暧昧,你以为人人都是你,都会对自己的亲叔叔……有这不该有的妄念?”   萧独哼笑,走近了些,胸膛抵住我的剑尖:“我知晓,皇叔是无情之人,可萧煜有没有意思,皇叔与他朝夕相对,难道看不出来?若不是我做到如此地步,逼迫越家势力让步,萧煜如今还把皇叔藏在府里呢。皇叔是不是原本打算与他站在一边,从此以后都对我……避而不见?可惜了,以后我与皇叔要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我气得手抖,剑尖发颤,恨不得一剑捅死他:“混账……”   萧独不退不避,反倒握住剑尖:“上斩逆臣,下斩叛将,来啊。”   我攥住剑柄:“国难当头你将这么多朝臣下狱,难道不是逆臣?”   “一帮愚昧的老朽腐儒,若有他们在,冕国只会止步不前,屈居在这中原腹地,永远不能成为强盛大国,统一南北西域。”   我一愣,未想萧独会这样说,转瞬又觉荒谬至极,冕国政体确需革新,我确想统一周边疆域的小国,可萧独怎会为冕国着想?他暗通魑人做了这么多事,又身为魑国女王的血脉……   想到乌兰命丧我手的旧事,我手一松,剑“哐啷”掉在地上。   萧独得以踏上龙墀,来到我面前:“皇叔原来不忍杀我。”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遮住了所有的光,俯下身来,我一阵窒息,喝道:“跪下!朕为君,你为臣,皇座之前,岂敢如此放肆?”   他跪了下来,双手却握住扶手,将我困在龙椅上。   “皇叔,我知你雄心抱负,愿为臣子,助你一统天下。不过,要我甘为臣子,光授勋封赏不够,你得好好的拴着我的野心与才能,我的确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皇叔也清楚。”   他伸手朝我胸口探来,我往后靠在椅背上,被他手掌覆住了心。   “皇叔,你重重盔壳下的这处……到底纳不纳下的一个人?”   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将我烫到,我心猛地一颤。   我哪里拴得住萧独?他倒是把我拴在了这龙椅上,困在了皇宫里。正如此想着,他朝我脸摸来,指尖沾染的鲜血抚过我唇畔,我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如狼似虎地舔了一口。萧独自下而上的看着我,依旧跪着,另一手却掀起我的龙袍下摆,将我的靴子一把拔掉了,扔到一边。   “皇叔,我满十八了,想要,放肆。” 第44章 雌伏   将他的血甫一吞入喉中,我便有些微醺,双眼迷离地看了他一眼。   萧独的脸藏在阴影里,呼吸声骤然一重。他捧住我的脚踝,将我的袜子与中裤都剥了下来,扔到地上。我看着他做这些以下犯上的大不韪之举,却提不起神来喝止他。他一只手顺小腿往上摸,滚烫汗湿的手掌擦过我的皮肤,热意从接触之处扩散,如燎原之势袭遍了周身,令我即刻燥热起来。   我拉扯着身上繁冗的皇袍,将衣襟上的珍珠扣扯掉了几颗,胸口一凉,我打了个寒噤,清醒了几分。   我踹了萧独一脚,但这脚软绵绵的,无甚气力,萧独像头饥肠辘辘的狼一头钻进我的衣摆内。紧束的玉腰带崩开来,皇袍被他的头顶得鼓起一团,我恼羞成怒,厉喝一声:“萧独,你无耻!”   他一口叼住我命根,我喉头一抖,脊骨软了,下边却硬了。   “皇上?皇上怎么了?”外头有尖细的声音喊,门前烛火一亮,有人影映在窗前的帷幔上,是守夜的宦官。   他按牢我的腰,将我的孽根全含进口里,用尖锐的犬齿磨了磨我的茎端,威胁似的。我咬着牙,颤颤道:“无,无事!下去!”   话音刚落,又听刀刃出鞘的声音倏然响起:“摄政王在里头,叔侄俩叙旧,问个什么问!下去!”   那宦官吓得连忙退下,我意识到,来拦截的是萧独的侍卫——   皇宫大殿,被他的侍卫把守着。   “你这狼崽子,真是能耐了……有出息!”   我抓紧龙椅扶手痛斥他,萧独却由咬变舔,好比饿狼扑食。我捂住嘴,难堪至极,不愿声音给门外的侍卫听了去,命根子在他口中也挣扎不得,没几下就给他唇舌伺候得魂不守舍。   我喘息着,头晕目眩地仰靠着这皇座的椅背,目光飘向上方的穹顶,它似乎在摇晃着,四面萧氏先祖的雕像,变得格外的高大,要随着穹顶朝我倾扑下来,将我压死在这皇座上,我紧紧闭上眼睛,感到自己成了一只断羽的鸟,坠入三千红尘,坠入情潮欲海,饶是想振翅飞起亦不能脱困,一失神,我就在萧独的口中缴了械。   胯间湿黏一片,我沉浸在高潮的余韵里,恍惚之间双腿被扛起,一只覆满薄茧的大手顺孽根一直滑向股间。我浑身一震,试图撑起瘫软的身子,却无甚力气。大抵是见我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萧独便当我默许,摸索着寻到我后庭禁地,往里探来。   我双股紧绷,那处又未给人碰过,他手指刺探几下,似觉摸不着门道,便有些急了,竟托起我腰身低下头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我当即大窘,慌忙去拦,便觉他高挺的鼻梁擦过我的根部,嘴间热气沾染到我后庭,我差点咬了舌头,想骂他都难以启齿:“萧独!雏儿一个,知晓怎么做?去寝宫,朕教你!”   萧独动作一停,将我拦腰抱起,从殿内通道进入寝宫之中,他沿路遣散了寑宫内所有宫人,将我抱到榻上,将帷帐放了下来。绣满日月星辰的明黄色笼罩了龙榻四周,他跪到我上方,将衮服褪到腰间,露出年轻精壮的肌体,像一头雄兽骤然挣脱了束缚。   我在这龙榻上临幸过数人,却头一次为人雌伏——   这个人还是我的侄儿。   我慌乱的手足无措,好似成了个未经人事的雏儿,我不想在萧独面前露了怯,眼睛看着别处,强作镇定,:“替朕宽衣。”   萧独伏下身来,凑近我耳畔:“恕难,从命。嫁衣不能脱,我要皇叔,记得今夜,毕生难忘。”   “你!”我的抗议被他的吻封在咽喉,双腿被他折到腰上,构成一个接纳的姿势,一根硬物抵住了我的后庭,顶了一顶。我打了个激灵,怕他便这么硬生生的进来,缩了缩身子,萧独将我的脚踝按住了,喘息粗重:“皇叔不是说要教么?侄儿诚心求教。”   我羞耻难抑,闭上眼,回想着我临幸梁笙时他做的事,才发觉除了要用到药膏以外,我竟对男子如何顺利交媾并不知详,随口道:“先,先抹药膏。”   “是这个?”   听见木盒开启之声,我垂眸望去,见他捧着一物,竟是我从白辰那得来的药膏——连这个都带在身上,他是早就准备好今夜……要逼奸于我。我顺着往他身下瞧去,头皮一麻,他不知何时脱了中裤,胯下那物已全然昂立,青筋虬结,好似在冲我耀武扬威。   我怒上心头:“你这么快把裤子脱了做什么!”   萧独凝视着我,眼中欲火滔天:“做这事……不脱裤子?”   我给他看得生畏,见萧独蘸了一指药膏往自己身下抹去,将他的那巨物抹得油光滑亮,仿似磨枪上阵。我以袖掩了脸,索性躺平了由他,权当受一回刑,还了这债,解了这蛊,从此互不相欠。   “看着我,皇叔。”   我一动不动,被他攥住手腕扣在头顶。   “看着我,皇叔。”   我不睁眼,呼吸凌乱:“你如此待朕,还敢叫朕皇叔?”   萧独沉默一瞬:“……萧翎。”   “萧翎。”   “萧翎。”   我给他唤得心都慌了:“你敢直呼朕的名讳!”   “不敢,皇叔。”   “你——”我忍不住睁开眼,对上他那对摄人心魄的碧眸,呼吸一滞,便在这刹那,他沉腰一挺,我顿觉后庭袭来一阵痛楚,如被一根淬火的刃捅开了身子,我耐不住叫了一声,他亦发出一声闷哼,胸膛起伏得厉害,气喘吁吁,似与我一般难耐。他进入我的感觉那般清晰,令我清楚地明白我此刻是在自己侄子身下承欢。   “出,出去!”我羞耻又罪恶,险些晕厥,仰头大口喘息起来。萧独咬住我的喉结,缓缓挺腰,顶进我的体内。饶是他抹了药膏,我亦扛不住蛮人尺寸,本能地绷紧身子抵御他的入侵,谁料萧独当即又胀大了一圈,喘着粗气退了一退,趁我稍一放松,又趁虚而入,可几番进退下来,才进来小半截,我就已纳不下了。   “药膏……药膏!出去,朕,朕受不住!”   我颤声叫,似个垂死之人。萧独挖了些药膏,抹在我股间,却不肯罢休,坐起身来,把我一把抱起来,架到腿上。这姿势令我与他身子严丝合缝,下半身仅由他的阳具撑着,一点点被迫纳进他的全部。我整个人都像要被他贯穿了,依在他身上断断续续的乱喘,眼睛都模糊起来,满目皆是黑金的衮服,绛红的龙袍,明黄的帷帐,还有当中我与他交缠的肉体与发。我与我的侄子。   一场罪孽的刑罚。   诚然,我是忘不掉这一夜了。   “皇叔,你是我的了。”萧独在我耳边呢喃,声音沙哑,像某种咒语。我闭上眼睛,感到他托住我的臀部,颠了一颠。他含棱带角的顶端擦过我的内壁,从痛楚中竟激起一丝异样的痒意,令我小腹一颤,将他绞紧,萧独闷哼一声,呼吸急促,似是耐不住要射。   我哪能容他泄身在我体内,狠狠推他一把,往后退去,又被萧独攥着脚踝拖回怀里:“皇叔知晓了相思蛊的事了罢?到底皇叔是对我有意还是无情,今夜过了,自会见分晓。”   我给他顶得上气不接下气,阵阵痛楚之间,那异样的痒意也愈发强烈,竟是别样快活,与用前头截然不同。我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顿觉颜面尽失,忙用斥骂遮掩过去:“混账东西!”   他身子一抖,一口咬住我喉头,停了动作,像在忍着射精的冲动。   “皇叔每次骂我,都叫我难以自持。”   “无耻!”   我脱口骂道,便听他呼吸骤沉,埋在我体内的东西更加精神。   “皇叔……你又骂我。”   我怕他又要一番冲锋陷阵,忙一把握住了他那巨物根部,只觉一手竟握不下,根本是兽器,不知我是怎么纳下的。我羞得手抖,还得耐着性子教他:“慢些。由缓到急,由浅及深,急不得……”   不曾想我以前习得御女之术,竟有一日用在自己身上。   “谨记皇叔教诲,侄儿定然好生伺候。”他答得一本正经,放缓了速度,慢慢律动腰身,臼面般地研磨着我的内壁,待磨得我湿软不堪,才深入浅出地捣送起来,我咬着牙未出一声,却听龙榻震得嘎吱作响,不堪入耳,恍惚想起宫人皆看见他抱我进来,若是这事传开来,说皇帝与摄政王有床笫之情,朝臣们会怎么议论?   我愈是羞耻,体内快意却愈发强烈,内壁不住紧缩,萧独趁热打铁,重重挺送起来,不知顶中何处,只如被雷劈中,我一泄千里,双腿不由自主地缠紧他精瘦腰身,喉头颤颤溢出一声呻吟来。   萧独浑身大震,挺到深处,分成几股尽射入我体内。我精疲力竭,连骂他都懒得骂,他将我放平在榻上,缓缓退了出去,一股粘稠的洪流从我体内淌了出来,我垂眸扫一眼,才发现自己股间有血,混合着精液滴在龙榻明黄的绸布上,触目惊心的,像处子落红。   皇帝在龙榻上落红,可谓古今罕有之。   我心下自嘲,见萧独蹙眉看着我那儿,像不知是自己造的孽,不禁怒上心头,一脚将他踹下龙榻,掩好身子:“尽兴了就快滚。”   外头沉默了一瞬:“皇叔,要带着我的东西就寝?” 第45章 同榻   我更怒:“滚, 朕自会沐浴。”   “来人,备好热水,皇上要沐浴。”   帷帐被掀开来,我腰身一紧,又被萧独揽入怀中, 龙袍被他一手剥下,递给走过来的宦官。我看了一眼, 才发现那竟是曾伺候过我的白异, 不知是怎么混进来的,不禁更加难堪, 如若我与萧独之事传到我那舅舅白延之耳里,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白异不敢抬头, 毕恭毕敬地将龙袍接了过去,萧独抱我进了浴室。见浴室内还有宫人候着, 我急忙下令:“都下去。今日之事, 有谁敢乱传,一律处割舌剐眼之刑!”   宫人们皆惶然退下,萧独抱我下了水,却还不放手, 我挣脱不开他的力气,更透水瞧见他下方仍是剑拔弩张, 不禁浑身僵硬。   “皇叔别乱动……你我裸裎相对,总归容易擦枪走火,”他贴着我耳根低语, “我头一回尝到甜头,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无力动弹,任他帮我清洗起伤处来。他动作有些笨拙,却小心得很,还垂眸仔细瞧着,似想要一窥究竟,我羞耻欲死,扬手欲赏他耳光,却见他双颊皆有我留下的掌印,便一把将他双眼捂住。   “伺候便是伺候,乱看个什么?”   萧独咽了口唾沫:“皇叔哪儿,都生得好看。”   “无耻!”我忍无可忍,将他嘴也捂住,萧独却将我身子托高了些,放上池台,我忙松开双手,将伤处掩住,“萧独!你给我住嘴!”   ………………………………………………………………   ……………………………………………………………   “皇叔伤得厉害,用手清洗,会弄疼。”   “朕自己处理。”我忍痛爬起身来,扯过浴巾胡乱擦干身子,披上寑衣,支着打颤的双腿朝卧房走去,一头倒在榻上。   听见脚步声临近榻边,我掀起被毯蒙了头,将自己裹得如蝉蛹,便觉他像头未吃饱的兽爬上榻来,在我身周转悠,左嗅嗅,右挠挠,想往被毯里钻。我给这小子烦得不行,几欲发火,又恐惹得他兽性大发,自己吃亏。好在他似觉我的防守无懈可击,便也作罢,人却未走,反倒在我身边躺了下来,把我紧紧搂住了。   我惊怒不已,他是想如何?睡在这儿?   要知自古以来,便是皇后宠妃也不能在龙榻上留宿,他倒胆大包天,一个摄政王就敢睡在我身边,纵然揽了大权也不能如此大胆!   “你给朕下去!”   萧独纹丝不动:“新婚之夜,皇叔就忍心赶我走啊?”   被毯里不透风,我被他抱得浑身冒汗:“你松开些!”   萧独非但不松,把腿也搭了上来,我不敢乱动,只怕与他擦枪走火,他倒得寸进尺,蹭来蹭去,活活像只赖着肉味不走的大尾巴狼,一只爪子更往被毯里伸进来。……………………………………………………………   “皇叔,我想抱着你睡……”   撒娇样的口吻。   我头都大了,裹着被毯一挣,一头翻滚到榻下,摔得头晕眼花,身子立马被连人带被的捞回了榻上,萧独却趁机挤了进来,把我抱了个结实,他身子烫,我立时给他热得寑衣都湿透了。   我痛斥出声:“萧独!你有完没完!”   “没完。”萧独抵着我耳根,“春风一度,意犹未尽。”   “你!”我气得两眼发黑,却偏拿他没办法,只得闭眼不予理睬。   “十四岁那夜,我与皇叔同榻而眠,皇叔还记得罢?”他头埋进我颈窝里,声音低哑,“我那时候就发现自己喜欢上皇叔了。我知,我该尊你如父,为此曾经厌憎过自己,觉得自己恶心。但我没法忍耐。越是忍耐,我就越喜欢你。我总盼着自己快些长大,脱胎换骨,顶天立地,能与父皇抗衡,能守护皇叔。这四年时间…好生煎熬。”   心只如被一只手擭住,气息微乱。   他笑了笑:“我看不惯父皇对你做的,如今倒比他做得还过分。”   我默然未语,他倒是心里清楚自己过分,明知故犯。   “皇叔,我把你,逼到如此地步,你恨不恨我?”   我不答。恨他?   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侄儿,又欠他一条命,如何恨得起来?   我恨得是自己,没有早早识破他的狼子野心,把自己赔了进去。   耳垂一热,被他咬了一口。   “我看不透你,皇叔。但蛊骗不了人,天一亮,自见分晓。”   “萧独,你给朕住嘴。”   “若是皇叔真不喜欢我……”他顿了顿,良久才挣出几个字。   “我亦不会放手。皇叔便是坚冰,我亦要做第一个凿冰之人。”   我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心下竟有些不安。   喜欢,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到底如何?   同我喜欢这皇座,喜欢这万里江山,想要紧紧攥在手里一样么?   可我对萧独,如避虎狼,定然是不喜欢的,何必慌张?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入睡。   寝宫里十分静谧,只有萧独沉沉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令我无法安眠。都说伴君如伴虎,我算是体会到了这是什么滋味,这么一只饥肠辘辘的大尾巴狼睡在我身边,我能睡着才出了鬼。   “萧独?”   “嗯?”   “朕问你一事,你需如实相告。”   “乌顿奇袭你父皇,可是你授意的?”   我这算是明知故问,想听他亲口承认。   “我若说不是,皇叔怕也不信吧?”   我蹙了蹙眉:“你看朕傻吗?”   “皇叔冰雪聪明,天下第一。”   我翻过身去:“你打算让乌顿何时离境?再这么打下去,会引得北境大乱,你既已得偿所愿,朕也跑不了,你还不让乌顿退兵?”   “我倒是想让他退兵,但乌顿的军队并非听我指挥,我只是遣北巡队伍中的一位探子给他通风报信,助了他一臂之力。乌顿其人,骁勇善战,脾性暴烈,麾下那些蛮人武士更不好控制。”   我一愣,没想到他与乌顿并非是一伙,稍一琢磨,问:“你可是有办法对付他?”   “若我亲自前去,定可以将他劝降,再诱杀之。”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之前做的事,是一箭双雕——他既想借萧澜北巡之机谋权,又早有灭魑国叛将乌顿之心。可他灭乌顿,是为了哪方?是为了维护冕国的安定,还是魑国的尊严?   他自封摄政王,又要亲征,岂不是正好借此将重兵都掌握在手里?万一他有二心,那魑军入境,岂不是如入自己家门?   我不信萧独,也不敢信他。他智勇双全,心机又深,血统又非同一般,太危险。哪怕他现在喜欢我,也只是一时的,我与他这样的关系,非但违背伦理,还掺杂着权力,更别提,我还……有事瞒着他,终究不会长久,指不定他何时便会变心。   若我日后栓不住他这只狼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正出神想着,便觉一只爪子搭到肩上,将我寑衣剥开来,我一把扣住他手腕:“那,你父皇的死活,你真不在意?”   萧独的眼神冷了下去:“我不关心他活不活,只在意,他有没有死。这十几年来,我尊称他为父皇,可惜,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我听他这语气,绝非仅仅因为萧澜对我的觊觎:“此话怎讲?”   “皇叔是关心我?”   我没有否认:“你说不说?”   “我生母因曾沦落风尘,在我年幼时,就被他逐出王府,与我被迫分离,又回到青楼,我思念母亲,他却不肯让她见我一面,来一次便赶一次,想驱赶什么脏东西似的。我早慧,这些事都记得清,父皇大抵是以为我早就忘了。他容我留下来,活着,不为其他,只是因我命硬,生时杀破狼星现,算命师说我能替他挡凶避灾,可做他的第二条命,成为他的柏奚。他从没有拿我当过儿子。”   我理了理思绪,半晌才挤出几字:“你……现在还思念母亲么?”   “自然。”他笑笑,“我幼时与常人有异,不喝奶水,喝人血。我母亲疼我,就以血喂我,常常被我咬得满手是伤。自我懂事以后,便一直派人寻她的下落,可是寻来的,只是她的骨骸。”   我心一酸,背过身去。我原以为萧独生母在他不记事就已离开,不料他竟对生母如此眷恋,直到现在还不忘,若被他知晓了……   我当如何是好?   只怕他今日恋我愈深,日后便恨我愈深。   我双手沾满鲜血,并非善类,可这会胸口堵得发慌。   一双手臂从后将我搂住,他在我颈侧嗅了嗅:“皇叔,怎么了?突然这么关心我,叫我受宠若惊啊。”   我伸手向后探去,一路往下,萧独呼吸骤沉:“想要了?”   我忍着耻意,点了点头,自罚般的背过身,为他雌伏,萧独却不趁势,反倒握住我的手腕:“皇叔怎么突然如此主动?”   我有点难以启齿,仍是硬着头皮道:“朕,朕就是想要了。你啰嗦什么!你不想,朕就睡了。”   萧独僵了一僵,将我搂得更紧,乐得在榻上打滚,我先是不明所以,继而反应过来——   他误会了。他以为是相思蛊起了作用。   “我就知道皇叔喜欢我。”   我的心揪起来,瞥了一眼天色——天边已隐隐泛亮。   而我的身子,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他翻身将我放到身下,在我颈间厮磨。我捏住他下巴:“独儿。”   萧独抬眼看向我,不知我是何意,我看着他,有些不忍,索性闭了双眼,凑上去吻住了他。萧独未有放肆,待我挪开双唇,便勾起了唇角。熹微晨光中,他的笑容甚是情深意笃,衬得我君心似铁。我思绪一片混乱,萧独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以后,我可得好好学一学,如何伺候皇叔才是。”   我魂不守舍的:“该早朝了,你先退下。千万记得,别叫人看见你从寝宫出去,否则传开了,对朕与你都不好。”   “臣,遵命。”   窸窸窣窣的,萧独起身穿了衣物,我亦坐了起来,一手却被他握了过去,拇指一紧,被一物套住,是那猫眼石扳指。   “调了尺寸。”他揉着我骨节,“不许取,要戴着上朝。”   他手指摩挲着我皮肤,立时激起一丝异样的热流,从脉搏传上手臂,又迅速蔓延下去,只令我浑身都隐隐发起热来。   我心里猛地一跳。 第46章 惑君   看着萧独离去的背影, 我一个人兀自在榻上发怔。   ——莫非……我是真对这小子上了心?   我何时对他上的心,如何竟一点也没有察觉?   心浮气躁,身上越来越热,尤其是胸口,杯盆被端到面前:“皇上, 请漱口洁面。”   我接过杯子,忽地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喉头, 竟呕出一口血来。   血是极深的颜色, 在水中散开,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甫一吐出来, 我的燥热之感便消散了许多。白异大惊失色,慌忙要传御医, 被我喝住。他急得不知所措:“皇上,咳血了可不是小病!”   我摆摆手:“不要惊动任何人, 千万别让摄政王知晓。”说着, 我环顾四周一圈,见房内还有几个宫人,低声道,“刚才见我吐血的, 全部拉出去处理了,做得干净些。还有, 叫敬事房把宫里名唤顺德的那个安排进来,朕这里缺个机灵的人。”   白异点了点头:“是。”   诚如《地经》中所述——   若蛊虫渐衰,则咳血, 每日晨起咳血一回,数日后,蛊虫尽死。   白异点了点头,将血水尽数倒在夜壶里,提着夜壶退下,而后换了盆干净的清水来。我洗了把脸,总算冷静下来。   蛊虫在衰亡,我没对这狼崽子动心。   眼前浮现萧独方才的笑容,我心头一热,忙闭了闭眼。   于情于理,我都得瞒着他。萧独若知晓我对他无意,以他这执拗的少年心性,定会将我逼得更紧,我们叔侄二人关系只会变得更加紧张,若他哪天知晓了那件事,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兵戎相见,只在瞬息之间。狼终究是嗜血的野兽。   我忧心忡忡,唤来人为我更衣。   昨日的龙袍自已不能再穿,我便择了件缂丝衮服上朝。衮服上的龙纹皆以孔雀羽与真金线织就,饰以千枚翡翠,金翠生辉,虽不及那十二金龙七星九曜的冕日祭天袍大气,但也足够华贵庄重。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将帝冕缓缓戴上头顶,只觉仿佛回到了当年。   衮服重若千金,额前冕旒沉沉,令我不得不挺直腰身,昂首前行。   饶是我腰腿酸软不堪,也不得不慎重对待重临帝位的第一日。   在上朝之前,我还需向虞太姬请安,没有太后,她便算是我的长辈,即便是我是皇上,也得遵循这孝道。但说是请安,也是示威,我即位不比萧独监国,她若想垂帘听政,只能是痴人说梦。   听闻这老女人手腕颇为厉害,我一直奇怪萧独是怎么制了她,可待我一走近她的寝宫,便恍然大悟。寑宫里满地狼藉,全是散落的衣服,地上横七竖八的卧着七八个美少年,皆烂醉如泥。   贪色误事,养了这么多面首,她哪还有精神争权?   萧独倒也挺会投其所好嘛。   我走进她的寝宫里,随行的宦官喊了一声,都没将他们喊醒。   只有一个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满身铜铃哗啦作响。他生得颇为俊俏,是个金发蓝眼的蛮人,长得像只猫儿似的,近乎赤裸的身子上伤痕累累,全是被女人的尖指甲抓出来的,甚是可怖。   我不禁想起当年萧独溺水后爬上岸的样子,也是这般狼狈不堪。   可怜兮兮的,像只小兽。   我心一软,停住,抬起他的下巴。   那少年看了我一眼,慌忙伏下身去。   “皇,皇上。”他音调古怪,咬字不清。   “你叫什么名字?”   “桑,桑歌。”   “好听。”我直起身来,吩咐身旁的宦官,“送他出去。”   “皇上,送去哪儿?”   我低声问他:“谁送你来的?”   “太,太子殿下。”   我心领神会:“送去摄政王府上,说是朕赐他的。”   ——省得他精力旺盛,天天来缠着我。   我如此想着,却有点不是滋味。   “小奴,小奴不想被送走,小奴想回太子殿下身边。”   我蹙了蹙眉:“这摄政王,就是你的太子殿下。”   那少年一怔,瞪大了双眼,复而竟笑了起来。   “太好了!”   太好了?回到自己主子那了,高兴了罢。   “其他的都拖出去,”我扬高声音,盯着前方那纱帘挡住的榻,冷冷一笑,打算来个杀鸡儆猴,“斩了,祸乱宫闱,罪不容恕。”   “慢着——”蔻丹染的猩红指甲从帘缝中探出来,帘被掀起,露出一张容色衰败的脸,白惨惨的,像霜打的菜地。她笑盈盈的,“本宫才醒,竟没发现是皇上来了……”   见她这样,我倒不放在眼里了,道:“朕来给太姬娘娘请安。”   她仰头瞧着我,瞧了好一会:“皇上生得可真像羽贵妃啊。不过,却一点也不似先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掩了口,咯咯一笑,“皇上的脸型眉鼻,倒叫本宫想起那玉树临风的翡神官来。”   我眯起双眼:“太姬是何意啊,朕听不懂。”   “哎呀,老糊涂了,胡言乱语。”她揉着眉心,“只是想起了些旧事,想起先皇病中说的一些梦话,什么私通啊,孽种啊,异星现世,萧氏将亡啊,还提到了羽贵妃和翡炎,本宫怕是听错了罢。”   我勃然大怒,心中腾起一股杀意。   如此猖狂,敢当着我的面质疑我的血统,说这等荒谬的胡话……   我定要杀了这女人。   我拂袖要走,却听她又笑:“皇上若奇怪的话,不妨去问问别人,这些旧事呀,翡神官一定比本宫了解的更加清楚。”   不知怎么,我隐隐听出些威胁的意味来,出了寑宫。   我缓缓行进大殿,落座于皇位上,看着文武百官冲我俯首下跪,萧独站在最前一排,身着一袭银灰朝服,好似个谦卑的臣子。   ——如若他真是个谦卑的臣子,那便省心了,可惜他不会是。   我抬起手:“众卿平身。”   萧独抬起头,朝我看来,似有若无地一笑。   我避开视线:“近日来变故诸多,朕仓促登基,实为情势所需,朕自知责任重大,还望众卿踊跃上奏。众卿,可有本要禀奏?”   龙墀之下,一时竟一片沉默。我看见分明有一两个人抬起头来,冠帽晃了晃,却是朝萧独的方向转去,又重新低下了头。   我心中微恼,扬高声音:“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圣天子孜孜求谏以图大治。如今内忧外患,为何无人谏议?”   依旧无人应答,一场小朝会宛如守灵,连一贯强势的太尉越渊也不开口。我气得够呛,知晓是萧独建立的“拱卫司”的功劳,狠狠一拍龙椅:“朕才刚登基,你们就当朕是死了?”   底下又跪了一片,只有一个人没跪——他也跪不了,只能坐着。   殿内跪倒一片,他独自静坐轮椅之上,倒有点傲雪凌霜的意思。   我盯着他,萧煜拱手朝我行了个礼:“启奏皇上,近日来,杨坚盗玺与神官行刺的案子牵连甚广,摄政王已将一帮大臣投入刑寺进行审问,已有半数或流放或处死,朝内人心惶惶,臣等委实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妄提谏议,不是无本可奏,只是有心无力啊。”   萧独低低一哂,侧过身子,目光森然。   “煜亲王是何意?本王身负监国重任,自然有调查此事之责,谋逆是大罪,本王不可不慎重处之,故而要调查与杨坚有来往的大臣。按结交近侍官员律,他们与内务宦官私交,本就已触及王法,本王将他们收监,有何不可?至于论罪者,自然是证据确凿,若无罪,本王还能给清白无辜的朝臣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不成?”   “摄政王误会了,小王并无此意。”萧煜看向我,面不改色,“皇上,臣以为在外敌入侵之际,未免引发内乱,应该将此事暂缓。”   我心下一笑,这个萧煜,倒看不出来有几分胆色,可堪大用。   如今萧独在朝中只手遮天,不能容他独大。   萧煜手上也有兵权,又任司徒之责,用来掣肘他正好。   “煜亲王,朕身边正缺一名能直言不讳的辅臣,你乃是朕的亲侄子,本是一家人,朕特封你为辅国公,赐你黄袍,可常出入宫中,与摄政王各为朕的左膀右臂,共同辅佐朕治理江山。”   萧独道:“臣以为,皇上千里归来,身子欠妥,应好好修养……”   我厉声一喝:“朕话还没说完,何时容到你插嘴?”   我有意在朝堂上挫挫萧独锐气,以免群臣惧他,让他太过霸道。他既是我的臣子,就需懂得君为臣纲的道理。   此言一出,虽上奏直言的人没有,呈奏疏的人却接踵而上,我便命站在龙墀前的司礼监一一收了,以免它们被萧独拦下。   见萧独低头不语,我一字一句道,“摄政王,朕以为,煜亲王说的有理。朕,既已即位,监国重任,便不劳摄政王代劳了。这监察检校百官之责,也理应由大司宪李修来履行。摄政王昨日向朕请缨亲赴北境,劝降乌顿,朕虽不舍摄政王离开,但思虑一夜,却觉此等难事,唯有有勇有谋的摄政王可堪担此重任,故而,朕封你为天策上将,领精兵三千,与西默王的京畿军会和后,共御外敌。择一良日,朕为你举行告天之礼,亲自送你启程。”   “臣,”萧独顿了顿,语无波澜,“领命。”   我有些意外,未料我给他这么少的兵,他竟会爽快的答应。   爽快的,我都有些不安了。   这狼崽子总是深藏不露,冷不丁伸出爪子来挠一下。   “不过,在臣赴北境之前,想求皇上一事。”   “何事?”   “臣想求皇上赐臣虎符,可令京畿军,镇北军,皆听命于臣。”   听到这句,我倒是不意外了——这萧独想号令三军!那不还容他翻天了?   “此事容朕考虑考虑。”   他跪地不起,字字铿锵:“皇上对臣委以重任,臣定不负所托。”   我心中盘蘅了一番,看向兵部尚书楼沧:“楼卿,虎符在你手上,朕命你,与摄政王同行。”   “是。”   楼沧是个顶强势的人物,一员虎将,战场上所向披靡,谋略亦是过人。我看着他跪下,心中生出一念,笑道:“听闻楼尚书家中有三女,各个才貌双全,尤其是楼舍人,朕偶有一次在寒渊庭见到她,惊才艳艳,甚是倾心,朕有意纳她为妃,楼尚书意下如何?”   我亲自在朝堂上向楼沧开口,他脾气再硬,也不好拂了我的面子。就算那楼舍人心里喜欢萧独,可我到底是天子。如此一来,我便可借此拉拢楼家,并通过他女儿将他一家命脉攥在我手里。   果然,楼沧点了点头:“皇上看上小女,实属臣家门有幸。”   “甚好,你便让你家三女都入宫罢。待朕皇兄丧期过后,朕便给她们名位,定不会亏待她们。”我往后靠在龙椅上,又转向越渊,“朕也有所耳闻,越三小姐美貌出众,不知是否名副其实?”   越渊显是一惊:“皇上谬赞了,臣家小女,皆姿色平平。”   “哦?”我挑起眉头,“那朕就更加好奇了,如何平平,能名满冕京,一出行就引得无数公子竞相围观,太尉不如让朕亲自赏鉴?”   越渊未有迟疑,赶紧俯身:“臣受宠若惊,择日就让小女进宫。”   我抚掌而笑,却见萧独一掀衣摆,又跪到了地上。   “皇上,臣斗胆,恳请皇上将楼舍人赐嫁给臣。臣与楼舍人暗生情愫已久,在羲和神庙中私定了终身,楼舍人其实已是臣的人了。”   好个萧独,你敢和我唱反调,跟我抢女人?   我气得七窍生烟,奈何他在大庭广众下这样说,我还真不能夺人所爱,抢他之妻,否则便成了个专横好色的昏君。   无事,无事,楼氏还有两个女儿,我今夜就临幸一个。   我强压怒火,应允了他,而后便散了朝。   一下午,我都待在御书房批阅奏疏,熟悉这久违的政务,大大小小的问题多如牛毛,看着让人头晕眼花,因着昨夜一宿未眠,我批了几十折,便不知不觉地伏在案上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又被一个喷嚏打醒了,一摸额头,也是滚烫,竟像染了风寒。   我强撑精神,还想再批上几折,好快些将朝中要务处理妥当,却听外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了御书房门前。   “皇上,摄政王求见。”   我道:“说朕在忙,不见。”   “摄政王说,有要事相商。”   “不见。”   我揉揉额角,翻开一折奏疏,一眼瞧去,竟是空白。   密奏?   我置于火烛上,烤了一烤,但见密密麻麻的小字显现出来。   七杀星现,萧氏灭亡,魑鬼横行,日冕无光。   我手猛一抖,想看这是谁的奏疏,便见底下一个“翡”字。   “皇上,摄,摄政王进来了!奴才拦不住!”   我急忙蘸了墨水,往那奏疏上胡涂了一番,扔到一边,用手托腮,把奏疏全揽到手臂下,装睡。“哐”地一下,书房门敞开来,一股狂风席卷而来,像猛虎下山,我自巍然不动,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门关,风止,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唯剩他的呼吸声。   我头上一轻,帝冠被取了下来,继而什么落到我的脸上,是修长的手指,我不动,他便继续往下,从我手臂下抽出一折奏疏,我眯起眼,看他抽出一只笔,竟是要替我批奏疏。   我本能地伸手把那奏疏按住了。   萧独俯下身来,头凑到我颈边:“皇叔,今日在朝堂上真威风,嗯?” 第47章 分忧   “皇上,摄,摄政王进来了!奴才拦不住!”   我急忙蘸了墨水,往那奏疏上胡涂了一番,扔到一边, 用手托腮,把奏疏全揽到手臂下, 装睡。“哐”地一下, 书房门敞开来,一股狂风席卷而来, 像猛虎下山,我自巍然不动, 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门关,风止, 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唯剩他的呼吸声。   我头上一轻,帝冠被取了下来,继而什么落到我的脸上,是修长的手指, 我不动,他便继续往下, 从我手臂下抽出一折奏疏,我眯起眼,看他抽出一只笔, 竟是要替我批奏疏。   我本能地伸手把那奏疏按住了。   萧独俯下身来,头凑到我颈边:“皇叔,今日在朝堂上真威风,嗯?”   我头皮一麻,想起身,刚一动,就被他整个扑压在书案上。   “威风得,我在朝堂上,”他嗅了嗅我的脖子,“就饿了。”   “萧独,这是御书房,没看见朕在忙么,你别胡闹!”我挣扎几下,他却将我制得很牢:“皇叔不是很有精神么?那楼氏女儿都送到寑宫去了,等着皇叔临幸呢。”   我反唇相讥:“你呢?那楼舍人不也等着你回去么?大庭广众的,就跟朕抢起人来了,你好大的胆子!”   萧独舔了舔我的耳垂,又咬了一口:“是啊,我还得多谢皇叔赐婚,让我离开以后不至于提心吊胆,担心楼沧半道上把我杀了。”   “胡说,楼沧为何想杀你?你难道怀疑朕会对你捅背后一刀不成?”我心里发虚,生怕他发现了相思蛊的事,放软了口气,“相思蛊都发作了……你还不信朕喜欢你?”   “皇叔今早在朝堂上对我声色俱厉的,让我怎么敢信?”萧独语气颇有点儿委屈,一手持着狼毫绕到胸前,挑开两粒衣扣,竟往衣内探来,“又削我的权,又擢升萧煜,还选纳新妃,我急得只好亲自前来验证一下,皇叔到底喜不喜欢我了。”   柔软的笔尖甫一触到胸膛,我便痒得浑身一颤。   我急了:“这可是御书房,休要乱来!……换个地方。”   “去哪儿?寑宫?楼尚书的女儿在,我和皇叔进去,不太好罢?”   我哑口无言,我召了女人进宫了,就是为了避避他,谁知他竟敢夜里杀进御书房来找我?这小子简直无法无天!   “那也不能在这儿……”   “相思蛊夜里发作起来,可是难熬得很,”萧独手一动,笔尖滑到我一粒乳尖上,“现在都快亥时了,皇叔忍得下去?”   我打了个激灵,双腿一软。胸膛压在一摞奏疏上,让我羞耻难当,只觉好像被文武百官看着,我如何与我的侄子翻云覆雨。   与那个梦里的情形,何其相似。那么,那梦里魑族大军压境……   我联想到那奏疏上的话,当下出了一身冷汗。   “皇叔,你都出汗了。”   我是给吓出汗的,萧独却当我是情动,笔尖逗弄着我的乳头,一手摸进亵裤内,将我已然起了反应的那物攥了住。他昨日还是个笨拙的雏儿,今日便在风月之事上已然入了门,纵然相思蛊不起作用,可我到底是个正常男子,被他几下就撩拨得欲火难耐。   “奏,奏疏,把奏疏拿开!”   我撑着桌面,试图腾出一点空隙,萧独却压得我不能动弹。   “皇叔天子之威,震慑朝堂,压在奏疏上有什么不妥?”   我听出满满的惩罚意味,恍然大悟这狼崽子是在报复我白日对他发威,我怒不可遏,抓起墨砚就砸他,结果一脱手甩到地上。   “皇,皇上,没事罢?”门口的宦侍战战兢兢的,大抵也是听出了什么动静,萧独的手偏在这时动作起来,将我逼得一声闷哼。   “退,退下!”   话音刚落,萧独便将我衣袍后摆掀了起来,骚扰我乳头的笔尖挪开,滑至腹下,擦过腿根,竟往那处游去。我浑身一僵,伸手想要拦他,却觉亵裤已被拉了下来,后庭一凉,笔尖已侵入进来,湿漉漉,却不像墨水,像是药膏。   写字的东西被放进私密处做这等下流之事,我只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萧独却还将我翻抱过去,面朝他。我一眼从墙上悬挂的镶金珐琅宝鉴上看见自己仰倒在桌案上,一头发丝铺散开来,衣衫凌乱,后庭里插着笔杆,前头昂然挺立,简直不堪入目至极。   萧独却欣赏着我此刻的模样,目不转睛的,耳根却明显红了。   荒唐。我抓起一折奏疏挡住脸,只觉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萧独俯下身子,把我脸上的奏疏拿开了,盯着我的双眼:“这么多奏折,皇叔怎么顾得过来,这段时日由我监国,奏折上的麻烦,该怎么解决,我亦心中有数些,就让我,替皇叔分忧罢?”   这种时候,他如此正经,只让我更加羞臊,他分忧,分什么忧?   分到把我压到书桌上,做这种事么?   批阅奏疏这等要事,我向来是亲自负责,哪儿轮得着他?   要帮,也该是我信赖的大臣来。   我压抑着呼吸,蹙着眉,摇了摇头,他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皮,后庭里的笔尖却是一动,柔韧的狼豪活似条灵巧的软舌,游向我的甬道深处,笔尖的几根硬毛不知戳中了何处,如火星四迸,我内壁一缩,前头愈发挺立,几乎贴到了小腹。我知晓这定是蛊虫还未衰亡之故,强忍着不叫出声来,嘴唇便被萧独低头狠狠封了住。   他舌尖撬开我唇齿,在我口腔内扫荡翻搅,我被这一通狼吻折腾得喘不上气,后庭又是一凉,另一杆稍粗的笔被塞了进来。两杆笔软硬交织,齐头并进,不停擦过后庭深处最敏感的一点,折磨得我生死不得,浑身颤抖,前头颤颤滑了几滴精水出来。   终是耐不住,我喉头一颤,泄出一声呻吟来。萧独松了嘴,我喘了一口气,泪水竟跟着淌了下来。见我泪眼朦胧的,喘个不停,他像才知错,将我体内的笔缓缓抽了出去。   我抓起奏疏朝他劈头盖脸的砸去,萧独猛把我双手扣住,一对碧眸闪闪烁烁:“我,白日见皇叔衣衫齐整的坐在朝堂上,大发龙威的样子,脑子里,尽想得是夜里……朝堂上,你是天下人的天子,在夜里, 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天子。”   我心口怦然一跳,一下泄了身,溅得他胸膛上全是。我云里雾里,恍惚之际,却听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惊得掩好衣袍。   “皇上,煜亲王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我道:“不见……”   话音未落,一只手忽地将我嘴捂住:“有请煜亲王。”   “是。”   我大惊,见萧独解开腰带,跪坐下来,将我从桌案上拽入怀中,坐在他腿上。他竟未着裤子,硬挺挺的肉刃顶着我湿软不堪的后身,我二人便如此端坐桌案前,面对着那一堆凌乱潮湿的奏疏,   他用拾起方才逗弄过我的笔,蘸了蘸朱砂,拾起一折奏疏:“皇叔,你看这折,建议精简地方税务机构,削减冗官冗员,我以为,是良策,如此,可减轻百姓的负担,又可集权,皇叔,准不准?”   我被他捂着嘴,搂在怀里,哪能应声,只听那咯吱咯吱的木轮声由远及近,已经到了门口,羞耻得几欲昏死。   “皇上,煜亲王来了。”   “叫他侯着,我与皇上在审阅奏折。”萧独咬住我耳尖,腰身一挺,就此长驱直入,我猝不及防地“唔”了一声,双股紧绷。   他是故意的。故意做给萧煜听的。   幼稚至极!   我屏住呼吸,不愿发出一丝声响,奈何甬道已被扩张足够,容他一顶就嵌了进来,呈着我身子的重量慢慢挺进深处。   “皇叔,”他喘息着,低吼,“墨不够了,我给你研磨。”   我听得一阵崩溃,张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掌。我非宰了这小子不可!   他亦不甘示弱,用力一挺,将我彻底贯穿,正顶中那一点,便变本加厉地耸动起来,顶得我不住闷哼,紧咬他手掌亦难忍不发,待快意愈发强烈,我身子阵阵痉挛之时,他便捏住我下巴,迫使我松开他的手,腰胯像赛马般自下而上的前后挺送。   我昨夜才被他破身,哪经得住如此,当下双腿发软,抑制不住地低低呻吟起来,萧独愈发兴奋,叼着我后颈低哼声声,身下幅度越来越大,震得那桌案都邦邦作响,这门外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明白房内之人在做何事。萧煜倒好,却一动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知是傻了,还是不识趣。   “萧,萧煜,你,”我想命他退下,萧独此时一退,又深深挺进,一下将我送上了巅峰,我嘴没来得及闭上,啊地叫出声来,慌忙咬住一折奏疏,他再接再厉,只逼得我连叫带喘,颤抖着丢了身。   他却还硬着,毫无退意,驰骋不停。   “皇叔,奏疏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批完的,不如让煜亲王先退下?”   我点了点头,不让萧煜退下,让他在这听活春宫不成?   “煜亲王退下罢,皇叔这会,分不开神理你。”萧独停了一停,喘息着笑,炫耀之意不加掩饰,“你就白日再来罢。”   萧煜不理他,端坐不动。   我缓了口气,忍着羞意:“萧煜,你退下。”   “皇上,那臣,告退。”萧煜半晌才答,推着轮椅离去。   萧独冷哼一声,把我抱到案上,重振旗鼓,举兵入侵:“我就说他对你有非分之想,皇叔还封他为辅国公,就不怕我吃味?”   我有气无力地反驳:“荒谬!朕住在他府上三月,相安无事……”   我干嘛急着跟他解释!幼稚得像个十岁孩童!   “那是他不能。”萧独压低声音,“不似我,能伺候皇叔。”   “无耻——”我咬牙,被他又堵住嘴唇,深进浅出地肏干不止。   这一整夜,萧独把我从桌上折腾到地上,又从地上折腾到桌上,直到天亮还没罢休,我晨起时根本直不起腰,连早朝都没去。   待到了辰时,萧独这龙精虎猛的小子才消停。我被他搂在怀里,浑身软绵绵的,连睁眼的力气也不剩,更别提说话。情热渐渐散去后,我头上仍热得滚烫,萧独缓过神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才发觉不对,忙帮我将衣袍理好,将我抱回了寑宫之中,传了御医。   甫一躺到榻上,我便觉喉头一热,有腥甜的血涌上来。   我恍惚间意识到这是什么,知晓萧独在旁,不敢吐,硬生生的咽将回去,又觉那血冲到鼻腔,一股脑淌了下来。   “皇叔!”他惊得拿帕子来替我擦,“御医!快传御医!”   我心里只想,是流鼻血不是咳血,配合发热,应不会让他起疑。   御医急急赶来,问我诊断,只道我并无大碍,是染了风寒,又劳累过度,才致发热,需静养几天。萧独立即命御医开了药方,吩咐人去煎煮。待御医走后,他便扶我坐起,端了药来喂我。我哪还有力气张嘴,气若游丝,抬来抬眼皮,见他似面有愧色:“是我昨夜……太没节制,忘了顾着皇叔身子,以后,会温柔些。”   “你若以后……再敢来御书房胡闹,朕定治你的罪。”我虚弱地斥责他,萧独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把勺子递到我唇边,笑了一下。   “臣,遵命。”   我喝下一口,药汁淌过咽喉,苦中有甜,暖热了心肠。 第48章 裂隙   待到了辰时, 萧独这龙精虎猛的小子才消停。我被他搂在怀里,浑身软绵绵的,连睁眼的力气也不剩,更别提说话。情热渐渐散去后,我头上仍热得滚烫, 萧独缓过神来,摸了摸我的额头, 才发觉不对, 忙帮我将衣袍理好,将我抱回了寑宫之中, 传了御医。   甫一躺到榻上,我便觉喉头一热, 有腥甜的血涌上来。   我恍惚间意识到这是什么,知晓萧独在旁, 不敢吐, 硬生生的咽将回去,又觉那血冲到鼻腔,一股脑淌了下来。   “皇叔!”他惊得拿帕子来替我擦,“御医!快传御医!”   我心里只想, 是流鼻血不是咳血,配合发热, 应不会让他起疑。   御医急急赶来,问我诊断,只道我并无大碍, 是染了风寒,又劳累过度,才致发热,需静养几天。萧独立即命御医开了药方,吩咐人去煎煮。待御医走后,他便扶我坐起,端了药来喂我。我哪还有力气张嘴,气若游丝,抬来抬眼皮,见他似面有愧色:“是我昨夜……太没节制,忘了顾着皇叔身子,以后,会温柔些。”   “你若以后……再敢来御书房胡闹,朕定治你的罪。”我虚弱地斥责他,萧独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把勺子递到我唇边,笑了一下。   “臣,遵命。”   我喝下一口,药汁淌过咽喉,苦中有甜,暖热了心肠。   朦胧烛火里,他容颜也是模糊的,让我看不太清,一时像在做梦,迷迷糊糊的,手腕被颀长骨感的手指捉住,抚触到他的脸,他捉着我的手,一点点描着他介乎少年与男人之间英挺的轮廓,仿佛我是个盲人,他要这样将自己年轻而执拗的模样刻进我的心底。   我怔怔的,任他刻着,心底像有什么在破裂。   这破裂的声音像山崩地裂,让我惧怕。   我害怕他这少年情窦初开的爱恋,一旦倾覆,会变成世间至毒。   我亲眼目睹了七弟从一个温和如玉的少年变成一个乖戾阴郁的男人,为了五姐他愿意帮我颠覆一个新的王朝,他的转变是巨大的。   我不知萧独如果知晓这种种真相,会变成什么样。   我情不自禁地问他:“萧独,你有多喜欢朕?你喜欢朕何处?”   “我也不知,打从见皇叔第一面,我便记在心里了。”   这小狼崽子,不会主要是喜欢我这承袭自母体的容貌吧?   “是觉得朕好看?朕是会老的。”我头晕,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   “是,我贪色,”他失笑,把我放平在榻上,“皇叔如此美人,我就算不好色也好色了。”   我晕乎乎的:“你就是个色胚!打小朕就看出来了,一脸坏相。”   他捏了捏我的下巴:“皇叔,你现在这样子,好可爱。”   “可爱?朕才不可爱,”我嘴巴都不听使唤,“朕是帝王,是孤家寡人,你居然敢说朕可爱,胆大包天,掌,掌嘴。”   萧独用手指把我抵住了,嘴挨到我耳畔,“嘘”了一声:“萧翎,睡觉。再勾引我,小心,我再欺负你一日。”恐吓意味的语气。   “你滚……”我拍开他的手,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在雪地里跋涉着,追寻着雪中的一串足迹。狼的足迹。它由小变大,起初只如朵小梅花,后来渐渐大得超过了我的脚印。我踩着它们,追寻着这只狼的去向,不知跋涉了多久,还一无所获。我迷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步履蹒跚,茫然四顾。   远远的,看见一抹灰白的影子在林间剥离出来。我满怀期盼的望着它,那巨大俊美的雪狼却一动不动,冷漠地盯着我。   而后,它转头纵身没入了大雪之中,不见了踪影。   “回来!”   我高喊着,在一阵心悸中醒了过来。   窗外晚霞如血,我起身来,腰臀酸痛不已,但精神好了不少。我唤来白异,问他我连着两日没上朝,朝中事物是谁在打理,果然是萧独。我想起那封密奏,草草洗漱过,便去找翡炎。   行往神庙的路上,我正昏昏欲睡,忽听“倏”地一声,一支利箭擦耳而过,钉在我头侧。我不敢动,掀开帘子,但见宫道墙上跳下几个幽灵般的人影,将我的轿子团团围住——是刺客!   抬脚的几个宫人俱身中利箭,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其中一个提着弓弩的走上前来,指着我的脑袋:“请皇上下轿。”   声音尖尖细细的,像宦官。   我提起衣摆,下了轿,朝四下望去,余光见那人伸手过来,持着什么在我鼻前一晃,一股异香扑鼻,我顿时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丝锐痛惊醒,睁眼便见一只尖如鹰喙的金指甲悬在我眼球上方,指甲戴在一只女人的手上。虞太姬俯视着我,猩红的嘴唇扬着,在昏暗的光线下诡异非常。   一动,我才发觉自己被绑了起来,绑在一张石坛上,我的头顶正对着一块巨大的钟乳石,水从上方滴落在我身上,四面放置着蜡烛与香炉,火光中烟雾袅袅,这情形令我觉得自己像个祭品。 第49章 囹圄   “皇上, 醒了?”   虞太姬的笑声阴森而妩媚,她戴着尖甲的手指沿着我的脖子往下,抵达我的心口,戳了一戳。一丝尖锐的痛楚袭来,令我身子一抖。我冷冷地盯着她, 暗忖,她一个居于后宫的女人, 能将我从守卫森严的宫中, 从萧独的眼皮底下,劫到这里来, 定有外臣相助,否则, 她连宫门都没法出。   “本宫把你带到这里来,是特意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她低下头, “先帝临终前有废太子之意, 皇上想必也知晓。”   这一句正戳中我痛处:“胡说八道!”   因我的性子太冷酷,父皇临终前认为我将来不会是个仁明之君,竟有废我之意,这事一直令我耿耿于怀, 至今不能释然。   “皇上是否知悉真正的因由?”她咯咯一笑,“先帝临终前, 曾命人将你的血与翡炎的血混在一起,他废你,是因为他发现, 你与翡炎乃亲父子,你,压根就不是皇室血脉。你是你的母妃与翡炎偷情生下的孽种,不配成为冕国的皇帝。”   我如遭重锤,牙关一紧:“一派胡言!朕是天潢贵胄!”   心口又是一痛,她金甲刺入皮肉几分:“是不是胡言,等本宫挖出你这颗心就知晓了。我偶尔得知,翡氏一族竟乃伏羲后裔,个个容貌出众,心有九窍,善惑人心……据传,食伏羲后裔的心头血,能起死回生,伤病自愈,恢复青春。”   我厉声喝道:“老妖婆你疯了?因为一个传言,你就敢弑君?”   “你死了,我再将你的身世之秘公之于众,你就不是君了。”   她话音刚落,就传来“当当”两下,敲击瓷器的声响。刺入我心脏的尖甲一停,虞太姬抬头望向一处,我侧目看去,只见从暗处走出一个蒙面黑衣人来:“主子说,不能伤他性命。”   “为何不杀?”   “当当”,瓷器又响了一声,这次更清晰了些。   我心念一闪——这蒙面人口中的主子,要么是哑巴,要么是不便说话,若是后者,那就是担心声音被我给辨出来。   若真是后者,会是什么人?不想杀我,又怕我认出来的……   虞太姬是想求长生不老,但这神秘人怀着什么目的?   但见虞太姬蹙了蹙眉,犹豫着抬起手来,将染满了血的金甲在一个酒杯边沿磕了磕,而后啜了一口。甫一喝下去,她惨白的面色便红润起来,焕发出了光彩,似乎真的年轻了几岁。   我被吓了一跳,不敢置信,虞太姬举起一面镜鉴,像怀春少女一样左右顾盼,又看向我来,目光炯炯,煞是可怖。   “还不够,还不够……我要做天下第一美人!要长生不老!”   她扑上来,五指如爪来抓我的心口,又听“当”地一声,那蒙面人立时将她一把拽了开来,手中寒光一闪,便抹断了她脖子。   鲜血飞溅到我脸上,让我一阵恶心。   “当当”的敲击声中,虞太姬被拖了下去。   我心下悚然,这人竟毫不犹豫地将虞太姬杀死,可见只是利用她带我出宫,可见其真正的目的绝不简单。   “你是什么人?目的为何?”我朝那黑暗处看去。   又是“当当”一声,那蒙面人走上前来,将我双眼缚住了。那股异香再次飘过鼻间,又令我的神志模糊起来。   恍惚之间,一只手抚过我的下巴,缓缓落至胸口的伤处,蘸了些许我的血,又拿开了,继而我听见吞咽的声响。这人也在喝我的血,他也与虞太姬一样求青春永驻?我迷迷糊糊的思索着,又感到心口一热,一个软物缓缓扫过了伤口。   ———————————   我打了个寒噤。   那人舔了一口血,却还不够,又凑到我颈侧,将我狠狠咬住。   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这人是萧独,但很快便感觉不是。他没有萧独那样尖锐的犬牙,牙齿很整齐,我痛得头皮发麻,那人却咬得愈发用力,一只手更探下去,将我的腰带扯了开来。   这人是想做什么?   我顿感不详,只觉腰带被慢条斯理的抽去,颈侧的嘴唇顺耳根而上,轻柔而小心地啄吻,却令我似觉被毒虫爬过。我不禁怀疑是萧澜秘密地回来了。是了,一定是他,他与虞太姬关系密切,利用她带我出宫亦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的意识一点点流逝,与萧独不同,他的触碰让我一阵反胃,那股奇怪的异香在鼻腔徘徊不散,我本能地干呕了一下,清醒了几分。腰间的手僵了一僵,萧澜的呼吸声一重,似乎感到扫兴,继而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显然很是恼火,我撑着眼皮,透过黑布隐约看见寒光一闪,“嚓”地一声,我的发髻散了开来,长发泄了满身。   冰冷的刀尖抵住我的咽喉,刀背挑起我的下巴,我清晰的感到出一种蹂躏的意图。这个人将我当做一个精巧的玩物。   是萧澜,一定是他。   “四哥,你回来了?可惜,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口齿不清的冷笑起来,“朝中大权握在萧独的手上,你不去管教你这个儿子,倒先将我绑到这儿来做这种事,可真是色令智昏……”   刀尖朝我咽喉逼了逼,又落到我唇间,细细摩挲起来。   我的嘴唇被划出细小的口子,淌出血来,流向下巴。   刀尖挪开,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唇舌,舔着我的下巴,呼吸逐渐凌乱,将我的衣袍剥了开来。一滴水落在心口,不知怎么,我竟忽然想起那小子伏在身上听我的心跳的情形,嘴唇不听使唤的抖了抖。萧澜的动作一停,我便听清了自己在喃喃什么。我在念着一个名字,独儿,独儿,独儿……   我的下巴被用力扳开,一团布塞进了嘴里。衣袍被粗暴地撕了开来,继而是裤子,刀尖在我的大腿上划了几刀,而后在我的膝盖处停住了。下一刻,我的膑骨便袭来一阵剧痛,是刀尖往里剜来,将骨肉割裂开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痛呼一声,一下子昏死过去。   “皇叔,皇叔?”   昏昏沉沉的,有熟悉的声音在唤。   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将我搂入怀中,拦腰抱起。   “萧翎,别怕,我在呢。”   我半梦半醒地抬起眼皮,萧独的脸映入眼中。我霎时安心下来,头一次发现自己竟如此依赖这年少轻狂的小子。我本能地把头往他的胸膛靠了靠,却好像贴上了一堵冷硬的墙。   水滴淌到额上,我醒了过来。   睁眼便是一片触目惊心。我的双膝被纯白的棉布裹了一圈,斑驳血迹滲透出来,像盛开了几朵艳丽的红梅。我坐在一张椅子上,上半身被束缚在椅背上,连脖子也难以动弹。我头晕目眩,咬牙挣扎起来,听见身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是木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来的那种声音。   这是一张轮椅。   “当当”,清脆的敲击声从我身后传来。   “主子说,让你不要乱动,否则腿会出血的更加厉害。”   “萧煜,既然都敢对朕下手了……何必藏头露尾。”我虚弱地哼笑一下,“怎么样,以牙还牙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软靴踩过地面,像一只山猫穿过密林,缓缓接近了我身后。烛火中,他的影子俯下身来,双手拢住了我的肩。他凑到我耳边,呼吸气流沾湿了我的耳根,仿佛在暧昧的亲吻。   “皇叔既然认出我了,那我也不必装下去了。”   我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你的腿,什么时候好的?”   “刚才。”他轻笑了一下,“多亏了皇叔的血。”   我闭上眼睛,心沉沉坠进了深渊。   我当真是翡炎的儿子,伏羲后裔么?   “你……对我的腿做了什么?”   “两边膑骨各捅一刀,韧带尽断,怕是以后,走不了路了。”   手指攥成拳头,指甲扎进肉里,我忍痛大笑:“好,好,够狠。是朕疏忽了,当年就没让你摔死,自作自受,朕认了。”   话音未落,我的下巴就被捏住了,被迫侧过头去。萧煜凝视着我,细长的眸子像淬毒的利刃,闪烁着致命的情愫。   “皇叔这般弱不禁风,直比坐在龙椅上要迷人。”   “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和那小杂种都迷恋你,后来,在那家宴上见着你被父皇逼着唱戏的样子,才恍然大悟。你…你就像是……一朵剧毒的花,只要嗅上一嗅,就不能自拔,若是被你狠狠扎上一下,”他摸了摸我的嘴唇,“就更加……”   我扭头躲开了他的亲吻:“萧煜,你和你父亲一样让我恶心。”   他手指一紧:“没关系,等萧独离开了,我们日子还长。”   我冷声问:“这是何地?你想要如何?把我一直困这儿?”   “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皇叔放心,你身上的相思蛊在这里起不了作用,宫人们都知晓你去找翡炎了,并且与他一道上了山顶,进了只有天子能踏足的摘星阁,要在上头静养一段时日,萧独没法去确认你在不在……更没法来救你。”   “你困我一日尚可,若是十天半月,你当他不会起疑?”   “当然会,”萧煜道,“所以我要皇叔让他别起疑。”他握住我一只手,“皇叔不是前几日下了口诏,让他去北境诱降乌顿?如今萧默与白延之已将乌顿主力拖住,还有一万精骑却直奔京畿腹地而来,皇叔还不下诏让萧独去迎敌,要等到何时?”   我牙关迸裂:“朕是天子,轮得到你来催促”   “轮不轮得到,确实不好说,”萧煜将一卷绢帛放在我腿上,徐徐展开,“皇叔,我若将这个东西公诸于众,你说会怎么样?”   我怔住,那帛书上竟是父皇留下的手诏,那苍劲有力的字迹是他的,是他亲笔写的,落款处盖着一个清楚的玺印。   上面这一字一句的写着,我萧翎非萧家子嗣,乃我母亲与他人淫乱留下的孽种,未免断送萧氏皇朝,应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赐鸩酒一杯。这是,要我死。父皇怎么会如此对我?   我双手微微发抖:“你从哪里得来的?朕,从未见过。”   “它就保存在大学士杨谨手上,后来,杨谨被我父皇盯上,为了全家性命,他就把这个交给了父皇,他一直舍不得用罢了。”萧煜将手诏卷起,在我的下巴处摩挲了一下,“现在他死了,这东西总算可以物尽其用了。皇叔……你若听我的,就可继续做天子,如若不然,你只能背负着丑闻了却一生。”   我面无表情,心知只能暂且顺从他:“你想如何?”   “我要你正式下诏,命萧独即刻启程,前往北境,不得延误。再写一封亲笔信,告诉他,待他大胜归来,方可相见。”   浓重的不详从心底漫上,我哂道:“你岂会容他大胜归来?”   “还是皇叔聪明。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萧煜呵呵一笑,“但,要捅他背后一刀,不是还得让皇叔亲自开口才行?”   话说到这份上,再明白不过。   萧煜是想让我遣同行之人,在路上伺机对萧独下手。   手骨咯咯作响,心脏绞痛,我嘴里挤出几个字:“拿笔来。” 第50章 长夜   一字一字写完诏书, 我又提笔写给萧独的信,笔尖悬于纸面上良久,却连第一字都不知道。这一信送出,也许便是永别,我写得愈多, 只怕他到时会愈心寒,又何必多言。   彷徨良久, 只在纸上写下一句:汝之聘礼, 朕收下了。   才写几字,掌心已沁出一层汗液, 好似这笔重有千金。   一诺千金。   又写,见字如人, 外敌来袭,刻不容缓, 盼汝凯旋。   等汝归来……常伴君侧。   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写完, 萧煜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皇叔,该不会对这小杂种真上了心罢?”   我不答,将信折起,转了转扳指, 终是没有取下,见腿上落了些方才萧煜削下的断发, 便捡了一缕,又取下腕上用来辟邪的玛瑙手珠,一并附到信中, 递给了萧煜。我冷眼看他将信与手诏接过,眯起双眼:“让朕写这些并非难事,你如何证明是朕的意思?萧独是摄政王,你当他那么好骗?”   “这些,我自然早就料到了。”萧煜笑了笑,将一物搁在我手背上,冰冷的玺印贴上皮肤,寒意彻骨。   玉玺被分明保管在御书房内的多宝阁中,那附近定有萧独的暗卫在监视,他是如何拿到手而没有惊动萧独的?   莫不是假的?   我夺过玉玺,细细察看一番,但见玉玺的玉质通透澄明,内有一缕龙形沁血纹路,底部“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亦是由精细结论的阴阳刻结合雕成,看不出一丝伪造的痕迹。   难道,在御书房中的那个才是假的?   看出我的疑惑,萧煜将玉玺拿过,压了印泥,在诏书上盖下:“很意外罢,皇叔?这玉玺会在我手上,都是父皇的意思。我是皇长子,出生时天降吉兆,又天生鸾目,有帝王之相,父皇最中意的太子是我,即便我残了,他也不曾改变初衷,盖因那小杂种锋芒太盛,父皇为保护我,才立他为太子,表面对我不闻不问,暗中却对我倍加关照。北巡之前,他将真玉玺交给身边的一位亲信,交代他万一朝中生变,便保我上位。皇叔……这么几年,你不只轻看了萧独,更轻看了我。”   我牙关一紧。我知晓要萧煜是个隐患,日后我必将除掉,只是考虑到留着他能制衡萧独的权力,未想立刻对他动手,待到局势稳定再做打算,没料,他竟早已掌握了我的命脉。   我前几日在朝会上下了口诏,如今再下手诏,萧独不得不去。   危及皇城的危机迫在眉睫,亦比我一人安危重要。萧煜这小子,我得与他慢慢周旋,先应了他便是。   萧煜收好信放进信筒,又递给我另一张纸:“还有一封,皇叔,知晓是给谁的,该如何写罢?”   我冷冷看着他,手指紧了一紧,提笔写下寥寥数语,末尾三字一笔一画,写得极慢,笔尖游走,只如刀刻,力透纸背。   杀,无,赦。   最后一捺写完,我心头忽地一热,一口血味涌了上来,强咽下去,待听见萧煜脚步声远去,便才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   我分不清这是相思蛊衰亡所致,还是因急火攻心。   可心口的痛楚,那么真实,那么陌生,是我不曾有过的。   整整三日,我被萧煜困在这石室中,萧独大抵是以为我真躲在摘星阁不见他,以此逼他速去速归,他便按照我的旨意,在御林军中挑选了五千精锐骑兵,与楼沧一并启程。   他启程这日,萧煜总算肯放我出去。我未送萧独出城,只在高高的摘星阁上目送他远去。他一身黑甲红缨,绣着日冕的玄色披风在身后飞舞,朝头顶高悬的烈日射出一箭,鸣镝声响彻云霄,震天动地,像传说中能射下九曜的英雄后羿。   城门缓缓开启,浩浩荡荡的铁骑犹如潮水般随他涌出城外,盔甲兵戈在日光下闪着耀目的光芒,却刺得我双目生疼。   他行出城门,下了马,朝皇宫的方向单膝跪下,抬头望向我。   “快,扶朕起来。”心口一跳,我厉声吩咐身旁的白异。   “不可,皇上,你的腿,尚不能行走!”   我扶住身前的护栏,凭着双臂的力气倚靠上去,白异慌忙抓住我的胳膊,怕我一失足栽下去。护栏挡住我的下半身躯,如此,萧独便看不见我坐着轮椅,却能看见我在这儿。   他朝我揖拜,喊了一句什么,继而声声呼喊震天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烈风吹过脸颊,拂去了我眼里欲坠的恸然。   “白厉,你跟去,为朕保他周全。”   白厉双膝跪地:“恕臣难以从命。如今宫中凶险万分,臣若走了,皇上当怎么办?白衣卫已为他半数出动,臣再一走……”   我将他打断:“朕自有应对之策。你当朕会束手就擒?”   “可是……”   “朕说让你去,你便去!”   “臣,”他咬咬牙,重重磕头,额上血流如注,“臣之责,在保护陛下周全,不为他人!因臣疏忽大意,擅离职守,未能及时找到陛下,才致陛下受此重伤……若在臣离宫期间,陛下再出事,臣……万死难辞!臣不能走!”   双臂发抖,我跌坐回轮椅上,喘了口气,指着下面。   “你不跟去,就跳下去自己了断罢。”   白厉跪着不动,抬手抹去面上鲜血,眼神坚毅似刃。   “臣为陛下生,为陛下死,陛下活着,臣就不能死。”   我冷冷道:“那你有没有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命你去护他周全,你若不去,朕便将你赐死,你可敢抗旨不遵?”   白厉嘴唇颤了颤,终是站了起来,握剑的手指骨发白。   “臣,宁死不从。”   “你!”我捏住轮椅扶手,想踹他,双膝袭来的剧痛才令我想起我已成了个残疾。冷汗从额上滴落下来,白异用帕子替我小心擦去,亦跪将下来,颤声道:“皇上莫要逼他了,厉儿是羽夫人亲选的暗卫,为羽夫人和皇上毕生效命,是立过重誓的。若皇上性命有虞,死去的羽夫人泉下有知,哪里能瞑目!”   我气得眼前发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骤然失去了气力。   这日之后,我因风寒未愈,又受重伤,一病不起。昼夜交替,日月升落,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我才从鬼门关转悠回来。   天昏地暗间,我被一阵响动惊醒,睁眼只见遮天蔽日的帷帐随风拂动,月光下,一抹瘦长的鬼魅朝我飘来。   我恍惚以为那是萧澜的鬼魂,摸索出枕下短刃。   呼地,一缕烛光亮起,照出来人胸前一片玄底黑金的蟒纹。   “独儿?”我一惊,昏昏沉沉的,伸出手去,手腕被一把擒住,被尖锐的指甲扎得生疼。我清醒几分,看清了那烛光中的脸。   “他回不来了,皇叔。”萧煜笑着,将一个信筒塞进我手中,“三日之前便传来消息,那小杂种成功诱降魑族叛将乌顿,收服魑族残兵三千,却竟纵容乌顿辱骂行军司马楼沧,甚至与魑族战俘在营地摔跤比武,引得军中哗变,为防萧独叛变,举兵入侵皇城,楼沧奉皇叔旨意,将萧独及魑族战俘一并逼进鹰嘴关,放箭杀之,萧独与两千魑族战俘,尽死。”   我头晕目眩,手颤抖着打开信筒,展开里面的军报。   寥寥数行,字并不多,那画却画得甚为详实,让我想不懂都不行。那狭窄的鹰嘴关内,火光漫天,黑烟滚滚,箭雨如织,尸首遍地,血流成河,那画中有一个黑甲红缨的背影,披风上燃着一团火,背上插着三四只利箭,他一只手举着刀,正回眸看着身后,记录军情之人并未画出他的脸,我却感到那目光如利剑一般穿透了纸面,径直捅在了我的心口——   楼沧不敢谎报军情,这是杀头的大罪。这一幕绝非伪造。   一股腥甜的热流涌上喉头,几滴血落在萧独身上。   我伸手抹了抹,却越抹越脏,他一下融在火光里,看不清了。   “好,甚好,替朕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我咽下满口腥热,抚掌而笑,喉头里却只发出浓重的喘气声,像只野兽在我的体内嘶鸣。萧煜从怀里取出帕子,替我轻轻拭去唇角溢出的血。   我虚弱的卧下去,无心管他要做什么。   萧煜替我拭净了血,便将被毯拉了上来,垂眸微笑:“如此喜讯,我实在迫不及待告诉皇叔,故而深夜前来,惊扰到皇叔了。皇叔大病未愈,先好好歇息……我改日再来探望。宫里的湖都已经结冰了,等皇叔好了,春祭上我耍冰嬉给你看。”   我阖上眼皮:“跪安罢。”   他摸了摸我的脸,像摸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烛火甫灭,黑暗重新占领了我的视线,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偌大的寝宫里一片死寂,一丝声音也没有,像个巨大的坟冢。   我竟忽然很想念与萧独同榻而眠的那个夜晚。只是这样的夜晚,也许以后不会再有了,从此,长夜无尽,孤寂永随。   寡人,寡人也。   我浑浑噩噩的睡了一会,又睁开了眼。   我不相信这狼崽子就会这么死了,他那么骁勇,那么聪明,怎么会就这么死了?我派去的白衣卫呢,没有帮他么?   “白厉,白厉!”我咳嗽着,嘶吼出声来。   “哗啦”一声,一个人翻窗而入,来到榻边。   “朕昏迷了多少日?”   “回皇上……整整一个半月。”   我撑起身子:“这些时日,你可有收到什么来讯?”   白厉沉默不语,侧脸映着月光,冷峻如山,只有颌骨动了动。   我扬手扇他一耳光:“如实禀告,不得欺瞒!”   “因情势突然,白衣卫无法跟进鹰嘴关救人,楼沧率兵走后,白衣卫进关搜寻,发现一具尸首,身中二十九箭,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但身着……摄政王的盔甲,手上戴着这个。”   白厉举起双手,将一物呈到我眼皮底下。   月光下那碧绿的猫眼石光华流转,似那小子凝神看我的眼。 第51章 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跳看前面虐的章节,否则会产生误会。误会了以后又来指责皇叔,我是不能接受的   我怔忡地将那猫眼石扳指拿起来, 攥进手心,像当日被他握着手,攥住那弓箭一般的用力,可我的手抖得比那时更厉害,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倒在了榻上。我阖上了双眼, 听见细微的响动从心口传来,像坚冰裂开了一道罅隙。   那罅隙迅速蔓延开来, 塌陷成一个巨大的窟窿。   我想起萧独曾问我的那句话, 想起他问我时那种执拗的神态。   他问我,我的心里到底纳不纳下的一个人。   我如今知晓了答案, 可他却不在了。   我剧烈的咳嗽起来,肺腑发出阵阵浊音。   “陛下, 陛下要保重身子,节哀。”   白厉在我耳畔紧张地低唤, 仿佛我已经快要死了。   “放心, 朕死不了。”我笑了笑,虚弱的回答。   我固然不能倒下,我是皇帝,我需得心顾天下, 余下的那一部分,方可留给我自己, 还有另一个人。萧煜还活着,我就不能死,我不能由他为所欲为, 把我再次从帝台上推下去。   “陛下,并非只有噩耗,还有喜讯,白衣卫从乌顿手中救出了随行的长歌公主,皇后乌珠,还有白辰。”   我强撑精神:“萧澜呢?他是不是真死了?”   白厉摇了摇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好,公主和皇后,她们会成为朕日后翻盘的重要棋子。”我咳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朕昏迷期间,朝中情况如何?”   “煜亲王把持大权,说是经陛下授意,玉玺在他手上。”   “好,且容他得意一阵,朕自会收拾他。你去,将尚方宝剑交给李修,通知白延之,让派人将公主送去他的封地冀州严加看守,并以护送皇后回京为由,带兵前来。对了,翡炎呢?”   “还在摘星阁,他听闻皇上重病,在摘星阁设坛求神。”   我心想,如此也好,他待在摘星阁,可以暂时避开萧煜。   “待办完事,你去趟摘星阁,求些他的心头血带给朕。”   白厉点了点头,站起了身:“臣,待皇上睡着就去。”   这话似曾相识,我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朝他看去,见他正弯腰,摘了灯罩,要吹灭烛火,情不自禁道:“留着。”   白厉停住手,拾起一枚灯匙,加了些鲸油进去。   “白厉,你说,那小子会不会恨朕?他的魂魄,愿意回来么?他死在千里之外,看得见,朕留着一盏灯,在等他么?”   他手一颤,朝我看来,有些怔忡,似乎在吃惊我会说这种话。   我笑了一下:“让你见笑了。”   “臣不敢。”他又低下头,欲言又止。   “白厉。”   “臣在。”   “你可有什么心愿,可有想要守护之人?”   “臣愿守护陛下……”   “朕是在问你所想,白厉。不是问你的职责。”我如此问道,心中却嘲,若脱下这重重盔壳,作为萧翎,我近乎是一无所有。直到今日,才有了自己的挂念,却是竟没法留住了。   可悲也。   白厉凝视着灯火:“那自然是,纵横四海,浪迹天涯,若得遇一人,既为对手,又是知己,相知相惜,快意人生。”   “你可遇见了那人?”   白厉点了点头,复而又摇头,不置可否。   “若遇见了,即便不能相守一世,亦可相惜一时,莫留遗憾。”   说罢,我便精疲力竭,沉沉睡去。半梦半醒的,耳畔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我又嗅到那好闻的麝香味,迷迷糊糊地朝身旁摸去,却什么也没有摸到。那声,那味,一瞬间便消散了,我意识到这只是虚幻的梦魇,却不想睁眼。   但醉不醒的滋味,想必便是如此。   “独儿,你回来了?”   “皇叔,你想我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   我倏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也没有。   身旁空荡荡的,只有从帘帐缝隙漏进来的一缕烛光。   我抬眼看去,烛火已是苟延残喘,忽明忽灭,眼看就要灭了,一下便慌了神,爬到榻边伸手去添油,却滚到了地上。   我痛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那烛火闪了闪,灭了。   那小子定是恨我了,不愿回来。   我闭上眼,躺在冰冷的地上,眼前模糊一片。   深冬了,外面那么冷,你一定也很冷罢。   朕,陪你。   门嘎吱一声,凌乱的脚步声接近身边:“皇上,皇上,躺在这里做什么?快快,把皇上扶起来,别碰着腿!”   我被扶回榻上,烛火被重新点亮,我却一夜无眠直至天亮。   不知今夕是何夕,窗外下了雪。借着熹微的天光,远远可看见那片冰湖,白茫茫的一片,十六岁的萧独曾背着我从上面走过。我望着那儿失了神,听见辰时的钟声才如梦初醒。   是该上早朝了。   可我如此病态,如何能让朝中众臣看见?难道要让他们看着我坐轮椅进出大殿?白厉怎么还没将翡炎的心头血取来?   正想喊他,便听外头有人通报有人求见,不巧正是翡炎。   我不想面对他,更不想承认他是我的生父,承认我是我的母妃与他偷情生下的孽种,一个不为萧氏皇室所容的存在。   翡炎自也不敢让我认他做父,他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他的心头血治不了我的腿。翡氏一族的血可治他人,却对自己的族人无效,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可偏偏却是事实。   而我不能容自己成为一个笑话,受萧煜的摆布。   我问翡炎,他是否请到了神,获得了什么启示,翡炎告诉我,神不曾请到,却在天坛上看见荧惑在心宿边徘徊不去,是为荧惑守心,是大凶之兆。自古以来,此星便象征着帝王有灾。   此兆虽是凶兆,来得却很及时。   按照常理,我身为皇帝,需将这灾祸转嫁给一人。这一人,没有谁比身为镇国公的萧煜更加合适的了。这日,我坐着轿辇上朝,谎称登山去摘星阁时失足摔伤,命翡炎在殿前设坛,大肆宣扬荧惑守心之事,闹得满朝皆知,当日便传遍了冕京。   为平抚天怒,我大赦天下,放了至今关在刑寺的几位大臣,却暗中派白衣卫控制了他们的家人,这几位原本受越太尉牵制,与萧煜走得近的大臣感激涕零,向刑部联合“指控”镇国公在府中仿造玉玺,藏于新修的神庙之中,恐有谋反之心。   我遣大司宪李修带尚方宝剑去萧煜府中搜查,自然“搜”出了假玉玺——原本被萧澜调换,该放在我的御书房里的那个。   如此一来,萧煜手中的诏书,就一并成了假的,无人会信。   他被擒时果然拿出那诏书,想要与我玉石俱焚。   可诏书上的玺印,难辨真假,聪明反被聪明误。   萧煜没料到我会用以假乱真这一招,措手不及,他终究年轻尚轻,不敌我的欲擒故纵,不敌我的帝王之怒。尚方宝剑给予了李修斩杀逆臣的职权,连越太尉与俪妃也没法救他,我恩威并施,未命李修将他就地正法,而派人赐了他好酒黄牛。   ——即是赐死,命他替我受这荧惑之灾。   替帝王而死,比谋逆之罪要荣耀得多。   如此合情合理,满朝上下,无人敢上奏求情。   萧煜饮下鸩酒的时候,我就坐在龙椅上看着。他身着白袍,头发披散,脸上再也没了皇长子的傲气,仰脖将酒一口饮下,一双细长的鸾目死死地盯着我,嘴角渐渐滲出黑色的血来。   “父皇果然说得没错,他说皇叔,是关不住的鸟儿……需得折其羽翅,扼住咽喉,不让飞,不让叫,才能成为宠物。”   我冷冷垂眸,笑了:“你终归是个贪玩的孩子,可惜这朝堂不是你的冰场,滑错一步,就是要摔断双足,万劫不复的。”   萧煜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大殿,竟甚为凄怆。   我才想起,他刚过弱冠,还未册妃,就要死了。   萧煜站起身,脚步踉跄地朝我走来,眼神开始涣散了。他从腰间摸出一根细长的人骨笛,搁到唇边,吹奏起来。   笛音如泣如诉,像鸟儿的悲鸣。   一曲未毕,他便已倒在了龙墀之下,笛子骨碌碌的滚到一边。   “那一年,在冰湖上,皇叔教我滑冰的时候,我真的很快乐。”   我闭上眼,待听见他呼吸停止,才挥了挥手:“拖下去罢。”   萧煜死的这日,白延之送皇后乌伽进宫,白家军驻守皇宫内外,护我周全,我依照传统迎乌伽入主东宫,依旧奉为皇后,以安定魑族王廷,暂保太平。之后,我便以萧煜为缺口,将越党势力连根撬起,贬太尉越渊为昔洲刺史,罚守边关,将萧煜之母,越渊之女俪妃与他一并远逐;命白辰顶替太尉之职,兼任司徒,内阁首辅,升李修为辅国公,刑部尚书,又重赏此次立功的萧默与萧璟,同时削弱二者兵权,分别赐李修之女与白氏郡主予他们成婚,并在冕京为二人分设宅邸。   一切整顿完后,萧独的尸身也送来了。   我在灵柩里见到了他。确如白厉所言,面目全非。   那样高大健壮的一个人,被烧得近乎只剩一把焦黑的枯骨,一只手却紧紧蜷缩成拳,放在胸前,不知是攥着什么。   我伸手去掰,纹丝不动,狠下心拔下头上玉簪来撬,将他两根手指撬开一条缝隙,才窥见他攥握在手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被烧熔了的琥珀珠子,像一滴染血的泪。   我天旋地转,险些倒进灵柩里。   我不曾见这桀骜不驯的狼崽子哭过。在腹背受敌,葬身大火的时候,他有没有流泪?他是不是以为我骗了他,含恨而死?   我脱下萧独最喜欢看我穿的祭天袍,将它盖在他的身上。   宫人们惊于我授一个叛国之人如此殊荣,既赐龙袍随葬,又将他秘密送入帝陵,他们不知,我赐萧独的,是皇后的待遇。   从地宫出来,我便去了御书房,想收拾一些萧独的画放入帝陵,却在多宝格中翻到了那卷《天枢》。他已经将它修补完了,在背面竟还添了不少,密密麻麻的,全是他的建议设想。   有些不成熟之处,却是大胆创新,值得一试。   我细细看完,目光落在末尾处一串朱砂写的小字上。   ——皇叔嫁我,以为如何?   我伸手朝那字迹抚去,眼中徘徊多日的一滴泪,终于落下。   宣和八年春,萧独下葬了。   在人们看来,这场葬礼正适合一个叛国罪臣。   草席一掩,曝尸荒野,野兽分食。   他们不知,他躺在帝陵中,我百年之后,将葬在他的身侧。   年末,我改元为乾封,举行祭天大典,成为萧氏王朝里唯一封神的皇帝,受命于天,至高无上,既为天子,亦为神明。   经过一番整顿,朝中局势渐趋平稳。   萧独设立的拱卫司大大提升了我执政的效率,我的耳目爪牙自此遍及朝野,上下贯通,权力逐渐集聚于我一人之手。   此后三年,冕国欣欣向荣,太平盛世。   可这三年,西域却是动荡不安。   魑国内斗不休,三位王子互相争锋,王廷一分为三,把持大权的王后失势,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却是一位不具王储资格的亲王把控了朝政,登基为王,称乌绝王。   这乌绝王人如其名,手段狠绝,一上台便将大王子杀死,其他两位王子则远逐边陲,明奉王后为太后,实则将其软禁,稳住内部局势后,便开始向外扩张,短短一年间,就吞并了周边九个西域蛮族小国,一统西域的野心,昭然若揭。   若其一统西域,就不会只满足屈居西域,势必南下威胁冕国。   这三年间,我不曾准许冕魑二国互通商市,萧独死去的那一年,乌珠便自请回了魑国,仅靠我与乌伽的婚姻所维持的盟约如履薄冰,只要稍加破坏,就会分崩离析。   而这位乌绝王,也并不奉王后的主张行事。   我忙于与白辰推行选官新政,不愿在此时与魑国交恶,便命皇后乌伽送信给乌绝王,想以亲家的名义邀他来做客。   但信被原封退回,一并退回的,还有我送去的黄金与美女。   而使者竟被杀死,尸身手中,握着一个信筒。信筒里,是一张地图,在冕国的疆域上,赫然印着一个血指印。   这无异于一纸战书。   我立刻命白延之严守北境,未出三日,果然,乌绝王举兵南下,闯入边关,与西北候白延之交战于冀北,其势如虎狼,用兵奇绝,麾下汇集九国精锐之士,竟打得未有败绩的白延之节节退败,战火从冀洲蔓延下来,一路进逼中原腹地。   北境大乱,人心惶惶,皆传这乌绝王凶狠暴虐,是天降魔神,将要吞噬我大冕这轮太阳,从此黑夜无尽,天地无光。   作为皇帝,我不得不拖着一幅残体,御驾亲征。 第52章 交锋   时隔九年, 我又坐在白象金辇上,以帝王的身份出征。   又是千日红盛开的时节,满城艳色,竟有些肃杀的意味。   城门徐徐打开,旭日的金辉散落周身, 令我一身红色戎装焕发出烈日的光华,我俯视着朝我俯首跪拜的万千臣民, 感到无比荣耀, 纵使双腿不能站立,亦无损我远诛外敌的雄心。   我举起手中的弓, 朝高悬于天的日冕放出一箭,万人响应。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如洪潮, 铺天盖地。   我一时有些恍惚,看见有个一身黑甲的身影跪拜在门前, 转瞬便消失了, 门外是我的万里江山,辽阔疆土,却再无此人。   秋风凛冽,我高高挥起象鞭, 高呼一声,朝城门之外行去。   军情紧急, 败报不断,为防乌绝王渡过落日河,闯入中部腹地, 我紧急行军,不出十日便抵达了落日河畔。乌绝尚未杀到,我率先进入河堤上的堡垒之中,指挥大军在此扎营布阵。   这高有数十丈的河堤是腹地最重要的壁防,我不止得竭力将它守住,更要在这里扳回局势,反守为攻。落日河水势湍急,暗流汹涌,不好强渡,我在河堤上布下箭阵,又分一部分兵力渡河,埋伏在对岸,伺机从后方突袭,将魑军逼入河中。   乌绝王来势汹汹,成败在此一战,我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夜,我辗转难眠。营帐并不保暖,双膝旧伤所致的风湿发作起来,让我疼痛难忍,饶是放了脚炉在毛毯里也不能缓解,想到大战在即,我索性召了李修与白厉二人进来讨论战局。   才与二人说上几句,便听外头传来警报的号角。   “魑军来了!”   白厉掀开营帐,我眺望对岸,见火光在山野间若隐若现,忙命人替我穿上盔甲,扶我到堡垒之上。火光渐渐蔓延四散,黑压压的蛮人大军如蝗虫一般袭来,却在河岸百米开外停下,列成盾阵,似乎并不急于进攻。那军阵之中有一巨大的刀轮战车,上方坐着一高大人影,我猜,那就是乌绝王。   我吩咐道:“把鹰眼取来,朕要看看这乌绝要玩什么把戏。”   鹰眼被递到手中,我眯起眼透过镜筒望去,只见乌绝一身狼皮大氅,身材精壮非凡,脸上掩着一张似妖似魔的黄金面具,他斜靠在车座上,正在抚摸足下一只雪狼的头,给它饲食,那姿态慵懒又狂妄至极,全然不将对岸五万大军放在眼里。   我冷哼一声,心道,粗野蛮人,胆敢挑衅。我挥了挥手,命人龙椅抬起来,使我能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乌绝亦抬起头来,狰狞的黄金面具映着火光,像是在笑。满含轻蔑与戏谑的笑。   我心下甚为不快,拔过身旁的冕帜,掷臂一挥。   震天动地的喊声中,乌绝悠然站起身来,足下雪狼抖了抖毛随他站起,仰天长嗥起来,霎时狼嗥四起,甚是骇人,乌绝一脚踏上车头,战车前顿时弹起一只巨大机弩,机弩上的三只箭矢足有人腿粗细,寒光毕露,对准了河堤上的堡垒。   我心中一惊,知晓要抢占先机,当下厉喝:“放箭!”   漫天箭雨裹朝魑族大军扑去,但见他们立时举盾挡之,倏地一下破风之声,那三只巨箭迎面射来,正中堡垒顶部,尾部竟坠着三根奇粗的锁链,俨然形成了一道索桥。   我抬眼一看,便见乌绝手持一把黑金长刀,跳上那雪狼穿越密密箭雨,直逼而来,一队骑兵紧随其后,冲到索桥之前,前赴后继地持盾扑上,以身铺桥,雪狼载着乌绝一跃而起,只如化作一道闪电穿云破雾,一下跃上了堡垒顶部。   无人料他会单枪匹马地杀过来,猝不及防,转瞬乌绝便逼到跟前,白厉将我从龙椅上一把抱起,急退几步。   “放箭!”我抱紧白厉,高声下令。   倏然数声,万箭齐发,将乌绝身影笼罩其中,但见刀光飞舞,断箭四溅,他举刀如持伞,似信步闲庭又步步紧逼。   这乌绝,是想直接擒了我这王,控制大军。   他的身后,无数魑军正在越过索桥,被箭击落一批,便又补上一批,飞蝗一般气势汹汹,这道防线眼看便要被突破。 第53章 俘虏   但我无论如何也要将它保住。   白厉将我抱上象辇, 飞身而下,骑马迎上乌绝,与我的左骁卫将军左右夹击他,我急退入身后军阵之中,吹响号角, 命对岸伏兵行动,将魑军逼入河中, 霎时, 对岸杀声震天,倏然几声, 又是数道索箭扎入堤壁,虽有部分魑军被逼入河中, 亦有无数爬上了索桥。蛮人身手的优势在此刻全然显现出来,饶是火矢竟也难以阻止他们, 这些蛮人好像不仅刀枪不入, 也不惧水火,掉进湍急的河水中还能一鼓作气游到岸边。   如果要正面交锋,不知会是多么惨烈的一场恶仗。   不能让他们过来。我见那索箭尖端穿透堤壁,便牢牢卡住, 数十人围着又撬又凿,亦纹丝不动, 知晓要么舍弃堤壁,要么容这些蛮人杀过来,正犹豫之际, 但见一蓝衣人骑马行来,正是越渊的二公子越夜,当初白辰举荐了他,我又惜才,便将他留在朝中,委任了兵部侍郎一职,三年来他都尽忠职守,深得我心,此次出征,便命他担任行军司马,为我出谋划策。   越夜行至我跟前,举臂揖拜,双目炯炯:“皇上,臣有一良策,眼下情况紧急,来不及细说,请皇上容臣立刻行动!”   “去,朕信你!”   “是!”   越夜纵马冲向河堤,指挥数人运来火油,我立时知晓了他要做什么,但见他一声令下,几桶火油齐齐倾倒向索桥,对岸低于河堤,索桥亦是自下而上,刹那之间,数道火龙自上而下窜向对岸,烧得索桥上的蛮人惨叫连连,纷纷落入河中,又将正在渡河的蛮人砸死大片,转瞬烧成一片火海。   我抚掌而笑,对下方的白辰道:“辰卿,画下来没有?回去朕要重重赏他。”   “皇上请看。”白辰仰起头,将手中画卷展开。   那漫天火海之景,一刹跃入眼帘,画中不止有临堤而立的越夜,还有正与白厉和楼沧交锋的乌绝,他在火光中厮杀的身影,不知怎么竟让我心头一悸,一如当年看着萧独赴死。   我朝乌绝望去,见他且战且勇,楼沧和白厉虽左右夹击,亦有不敌之势,独余那堡垒上一根索桥未着火,但数百魑军却已过桥,守住了堡垒容后来者跟上,其中一人跳下堡垒,手中寒光一闪,径直朝白厉袭去,马头齐颈而断,白厉摔下马去,就地一滚,立时与那飞身扑来之人厮杀起来。   我举起鹰眼看去,见那人手持一柄圆月弯刀,刀法出神入化,与白厉精湛优美的飞雪剑法不相上下,甚至略逊一筹。   虽看不清那人面目,我却已看出了此人是谁。   他竟侥幸活了下来,想必因为主子的死,恨极了我罢。   但见他刀法凌厉至极,如鹰击长空,将白厉逼得剑势不稳,步法亦有些紊乱,渐落下风之际,又见乌绝踩着狼背纵身跃起,旋身一刀,便将楼沧手中长枪斩成两截,击落下马,我心中大惊,攥紧了手中象鞭,当下命越夜与萧默前去迎击乌绝,同时边换阵法,将侵入河堤的魑军团团包围。   为振士气,我掷臂高呼: “杀!决不可容蛮人踏入我冕国腹地!杀敌一百者,赏黄金百两,杀敌一千者,封官加爵!”   包围圈寸寸缩小,无数长矛朝河堤处的魑人步步逼近。   几百魑人对上五万大军,无异螳臂当车。我眯起双眼,想看那包围圈中以一敌百的乌绝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却听后方传来一阵骚乱,惨叫连连,我回头望去,竟见身后密林深处竟窜出数百只雪狼,朝疏于防守的军阵后方冲来。   战马纷纷受惊趵蹄,四散奔逃,瞬息之间,紧密如墙的军阵便已溃出一个巨大缺口,数十只雪狼径直朝我包抄过来。   “皇上小心!”   “快!扶朕下去!”   我话音未落,身下白象扬起长鼻,嘶鸣一声,突然横冲直撞起来。前方骑兵猝不及防,或被撞得摔飞出去,或被碾在巨足之下,一时间军阵大乱,血肉飞溅。   我抓紧缰绳,厉喝不止,亦制止不了这堪比小山的战象,数只雪狼在身后穷追不舍,我挥舞象鞭左右驱赶,这三年我勤练臂力,鞭势又准又狠,将几只雪狼打得头骨迸裂,滚进象足之下,眼看象就要撞进包围圈中,我瞅准时机便想往下跳,但听背后风声乍起,一声厉嗥从背后传来,吓得我肝胆欲裂,回过头去,便见一只炉鼎大小的狼头朝着我的脸,獠牙距我的脖子近在咫尺,腥热的呼吸如猎猎狂风灌进我的衣领。   我瘫软在车榻上,一瞬只觉自己死期将至,脑中一片空白,瞪大了双眼,雪狼低下头来,一对碧绿的狼瞳盯住了我。   它看着我的眼神,竟像极了萧独。   这一定是错觉,我临死前想起他而产生的错觉。   我闭上双眼,只求它一口咬断我的咽喉,别让我的死相太过难看,却觉它在我的颈间嗅了一圈,獠牙贴着我的颊边滑过,伸出舌头舔了舔我覆盖着盔甲的胸膛,似觉得不好下口,巨大的狼爪便按了上来,一下便刨开了我的一片胸甲。   它是想活吃了我。   我咬牙等待着开膛破肚的剧痛,却觉衣衫被撕扯开来,颈子上一松,那颗被我随身带着的猫眼石扳指滚到了一边。   我睁开眼,伸手将它攥在手里,一眼便见那狼盯着我的手看,我心念一闪,想它也许是被这颗东西所吸引,便提起系着扳指的绳子,在它眼前晃了一晃,用逗小犬的方法逗它。   “起来,你起来,我就把这给你,否则我就把它扔了!”   说罢,我作势要扔,但听狼瞳凶光毕露,呜呜嘶鸣,发起怒来,顿觉不妙,我扬手虚晃一下,拔出腰间佩剑,却见它猛然张嘴,继而腰间一紧,被巨大的狼嘴拦腰一口咬住。   利齿穿透我的盔甲,我满以为自己死到临头,可身子一轻,我惊愕睁眼,眼前天旋地转,耳畔风声猎猎,这雪狼竟叼着我狂奔起来,继而腾空跃起,跳到那堡垒之上。   狼嘴一松,我头顶掠过一道劲风,头盔掉了下来,一把大刀横在我咽喉处。我抬头看去,眼前是一个年轻的蛮族将领,一对碧眸闪闪发亮,只是瞳色比萧独要浅些,耳坠金环,应也是魑国的王室成员。他低头看着我,饶有兴味的笑了:“撤军!否则我杀了你们的皇帝,扔去喂狼!”   冷汗从额上淌下,我挥了挥手:“撤!”   兵戈之声戛然而止,包围圈四散开来,露出满地尸骸血肉。   乌绝一刀砍去楼沧的头,收刀入鞘,抓起他无头的尸首便扔给身后的狼群,霎时楼沧便被撕扯成数片,分食殆尽。   我目睹这血腥的一幕,背脊发凉。   楼沧是军中的主将之一,这么干会摧毁军心。   “皇上!”   但听一声厉呼,只见白厉被乌沙押着走上堡垒,衣不蔽体,修长的身躯遍布刀痕,狼狈不堪,被乌沙一只手捉着下巴,一只手搂着腰,满脸屈辱之色地看着我,双目赤红。   “王,别将他喂狼,我要他。”乌沙笑着,一脸胜者的得意。   乌绝跃上堡垒,他浑身浴血,连黄金面具亦被染红了半边,真犹如传说中的地底魔神,身上散发着凛冽而邪性的煞气。   当他站在我的面前时,我才明白为何他会令人闻风丧胆。   刀尖挑起我的下巴,轻辱的意味不言而喻。   “舅舅,没想到这冕国的皇帝长得这么美,果然名不虚传。”那金环小子凑过来,撞了他一下,贱兮兮的笑着,“我不要美女了,就把他赏我做宠奴罢?”   乌绝默然未答,一肘将他猛地顶开,又伸手将我从地上一把拎起,扔到狼背之上绑好,一夹狼腹,径直带着我冲向索桥。索桥摇摇晃晃,我头朝下,无力的双脚在空中晃荡,头晕目眩,等到达对岸时,已几欲吐了出来,干呕不止。   “乌绝!你,你放朕下来!”   乌绝停了下来,将我扛上肩头,像猎人扛着一只猎物。我听见周围的蛮人都在大笑,笑我这个皇帝如此狼狈。   他低喝一声,周围一静,下一刻,我便被扔上战车,放在他足下的兽皮地毯上,如同那匹狼,他在车榻上大马金刀地坐定,便一扯缰绳,调转车头,朝他来的方向行去。   他不进反退,令我有些奇怪,但转瞬便反应过来——   他是想我掳去魑国,这比直接将我杀了更有用处。   活着,总比死了好,我不想做亡国之君,活着尚有转机。   他抓了我却不继续进攻,说明知晓再往腹地深入尚有难处,想挟持我,逼我答应什么条件,容他们能完全吞并冕国。   我喘了几口气,慢慢缓过神来,抓住乌绝的腿想坐起身。   他却像极其嫌恶我似的,将腿挪了开来,一把拍掉了我的手。   我只好躺着,冷笑起来:“你想要怎么样,乌绝王?说罢。”   他低下头,染血的黄金面具杀伐而冰冷,眼部孔洞间,隐约透出点点碧绿的光晕,像镶嵌在面具上的一对猫眼石。   我情不自禁地想着,面具虽可怖,这个乌绝王应生得不差。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是会御兽之术的,就是可以暂时移魂到野兽体内控制野兽行动>_> 第54章 俘虏(2)   同样生着一对碧眸, 都是魑国王族,会不会跟萧独有些相似?   脑中徘徊着这念头,我竟看着他的眼睛一时失神,见他摘下腰间酒壶递给我,才如梦初醒。我心想这乌绝倒还懂点礼节, 没有虐辱敌国皇帝,便接过酒壶, 爽快饮了一口。劲烈的酒液穿肠而过, 在肺腑烧了起来,我咳了一下, 抹了抹嘴。   “蛮人的酒,果然非同一般。”   他没有答话, 低哼一声,似感到不屑。   我心下挫败不甘, 不想被他小瞧了去, 便接连饮下几大口,将酒壶扔出了车外,不经意瞥见那金环小子骑马追着战车,一双碧眸灼灼地瞧着我, 那神态让我想起少时的萧独。他扬手朝我一笑,手中赫然拿着我扔出去的酒壶, 一仰脖,张嘴饮下剩下的几滴。我心头一痛,像被一把刀子剐了似的。   三年了, 萧独已经成为我心里不为人知的一道疤,时而隐隐作痛。我不去想他,便也不痛了,可如今这里却到处都是他的影子,让我止不住的去回忆他活着时各种各样的模样。   “喂,美人儿,你老看着我干嘛,莫不是喜欢我?我叫乌歌!”   那金环小子追到近前,笑嘻嘻的要来摸我的脸。   “唰”地一下,一道黑漆漆的铁板落了下来。   “舅舅,你想压断我的手啊!不想分享美人儿直说了嘛!”乌歌抱怨连连,绕到另一侧去,便见左侧铁板也被放了下来。   我不知这是不是因乌绝还对我保有几分尊重,抬头看向他,乌绝却不看我,将那黑金大刀横在膝上,细细擦拭起来。   这乌绝王也不是个哑巴,怎么一句话不说?   我忧心自己与冕国的命运,坐立难安,问道:“你要带朕回魑国?想以朕为质,让冕国臣民对你俯首称臣?”   他擦刀的手一凝,点了点头。   我心里一松,他不打算杀我,这是万幸的好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时之辱,我也不是没有忍过,权当卧薪尝胆。   “可惜了,乌绝王即便收服了冕国,恐怕也难以治理,且不提冕国与魑国有诸多不同,正所谓鞭长莫及,乌绝王居于北境,还要一统纷争不断的西域,如何顾及中原?不如……”   我的嘴忽被一只手捂住,血腥味直冲鼻腔。   像是嫌我啰嗦,他一只手捂着我的嘴,一只手继续擦刀。   何曾有人敢嫌我啰嗦?   我心头火起,想也未想,伸手便去揭他的黄金面具。   他一把擒住了我的手。   他的戴着黑色的蛇皮手套,袖间若隐若现的露出一抹红,像是一串手珠,盈盈发亮。我心中一动,未待我多瞧一眼,他便立刻将手松开了,像是多触碰我一会,就会被弄脏似的。   我冷笑:“乌绝王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冷冷瞟我一眼,依旧不语。   莫非他压根就听不懂冕语?   这确是极有可能的。   我现在成了俘虏,若是真将他惹恼了,他不知会怎么待我。   想罢,我不再试图与他搭话,索性躺下,闭目养神。   虽然车上颠簸,心情沉重,仍是抵不过疲累,我渐渐睡着了。   一觉醒来,人已不在车中,头顶是厚实的帐篷,身上盖着兽皮毛毯,盔甲已被除下。有些许火光漏进来,外头笑声阵阵。   我撑起身子,将帘帐掀开一角,此时天色已暗,不远处,一群人坐于篝火周围,都是穿金戴银,兽氅高帽,应是地位不低的将领,整个营地载歌载舞,正在举行一场欢庆的典礼。   乌绝坐在当中的金椅上,怀里左拥右抱着两个宠奴,竟是一男一女。这一眼看去,我便觉其中那男宠有些眼熟,细一打量,发现他竟是我从虞太姬宫里救出来的那个小子。   没想到竟会在这儿又遇见他。   只是今时今日,我倒成了俘虏了。   其中一人注意我在看,笑着对乌绝说了什么,但见他朝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我顿感屈辱,放下帘帐,躺了回去。   忽听窸窸窣窣的一声,一个人钻了进来,将我一把拖了出去。   “美人儿,我舅舅叫你去,你就乖乖的去,还当自己是皇帝!我舅舅脾气古怪,小心惹恼了他,有你好受的。”   说着,乌歌不由分说将我拦腰抱起,我双腿不便,只得容他这么抱着,一路抱到篝火处,一个奴隶扭着腰走上前来,将鬓上一朵鲜花摘下来,插到我头上,四周响起一片哄笑。   来到乌绝身前,乌歌才将我放下。   我站不住脚,顺势跪了下来。   “这软骨头皇帝,倒很听话嘛!”   喧哗四起,我只恨自己在萧独死后研习了魑语,全听得懂。   “长得这么美,起来跳个舞给大王看看!啊!”   我循声看去,目光如刃,刺得那大笑之人愣了一愣:“跳舞?朕在狼牙谷斩杀你们这些蛮夷之时,你怕是还在玩泥巴吧?”   四周又是一片哄笑:“就你这软骨头皇帝?”   “快些!”乌歌催促道,“美人儿,大王看着你呢!”   我冷脸不语,任他将我拖起来,像拖着个提线偶人,似觉得扫兴,乌绝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命乌歌将我送回了营帐。   将我放到毯上,乌歌便急切地将我衣摆掀起,在我膝上一按,呀地一声,露出一脸惋惜之色:“你竟然是个残疾?”   因他有几分像萧独,看上去又只有十六七,还是个大孩子,我不觉生气,淡然一哂:“不错,朕是残疾,怎么,失望了?”   他摇摇头,耳上金环闪烁,笑得肆意:“脸好看就行。”   我看着他这颇有些天真的神态,心中一动。   乌绝王是他舅舅,他三番五次冒犯乌绝,乌绝却不怪他,想必挺重视他,这小子在魑军中地位像也不低,说不定……   跟他套套近乎,能够借他逃走。 第55章 试探   方才出去时, 我便已留心到了马厩的位置,我虽不能走路,骑马却还可以,得等到半夜,想法子到马厩去。   “你在想什么啊, 美人儿?不高兴了?”   我蹙了蹙眉,他虽不讨人厌, 但一口一个美人终归是听着难受, 不知这小子知晓了我算得上他爷爷辈,会是什么反应。   “你放心吧, 我舅舅虽心狠手辣,但对待别国肯对他俯首称臣的王, 都是礼遇有加的,从不滥杀俘虏。你只要表现得谦卑, 他就不会为难你, 方才,是我那几个哥哥不懂事。”他说着,低哼一声,“打仗不怎么样, 邀起功来,却很积极。”   我心里一动, 这乌氏王族看来内部不和睦。   兴许,可以设法离间他们,让他们起内讧。   我笑道:“看来, 你与你几个哥哥不是很合,朕一个人也闷得很,不如你就别回去了,留在帐里,陪朕喝酒解闷可好?”   乌歌闻言大悦:“好,和美人儿聊天,可比跟他们待在一起有趣多了。”说着,便从腰间取下酒壶,喝了一口递给我。   我接过酒壶,顺手摸出藏在腰间的小瓷瓶,这是我常备在身上用以镇痛的曼陀罗汁,腿上风湿发作时便舔上一点,十分有效,但不能贪多,若是喝多了,便与服用迷魂散无异,整个人云里雾里,如坠梦中,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   我凝视着他,以袖掩面,假作在饮酒,实则手指动了一动,将曼陀汁迅速倒了几滴进去,而后把手臂缓缓放下。   乌歌看得目不转睛,眼中兴味浓烈:“都说中原人讲究礼仪,果不其然,连饮酒的姿势……都如此优美动人。”   “想学么?朕教你。”我拭了拭唇角,将酒壶递还给他。   乌歌装模作样地学了一番,我假作忍俊不禁,诱哄着他喝下了几口。我加得剂量不多,不至于让他晕厥,但让他神智不清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见几口下肚,乌歌的目光果然有些不聚焦了,笑得愈发开心了,说起话来更是口不择言。   听他骂了一通自己的哥哥们,我笑着帮腔:“之前朕好像没见他们随你舅舅冲上索桥,倒不如你这个年纪最小的勇猛。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纵横沙场,无畏无惧。朕看着你啊,就想起了当年。可惜……”我幽幽叹了口气。   见我神情惆怅,乌歌似动了恻隐之心,伸手摘去我头上的花:“我知晓,我听舅舅说起过你。美人儿,你的腿是怎么弄的?”   “为奸人所害,不提也罢。”虽是想跟他套近乎,我也不愿受这折损尊严的同情,草草带过,“说说,乌绝王是怎么说朕的?”   乌歌呵呵一笑,一头躺在我腿上:“舅舅说,你是个蛇蝎美人……会蛰人的,你蛰人一下,比万箭穿心还伤人。”   我心里猛地一跳。   乌绝王与我未有交集,素不相识,怎么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   眼前闪过乌绝那对深碧的眸子,他腕间那一抹红色,一个荒谬的猜想从我心底跳了出来,像一粒从余烬里迸出的火星。   这怎么可能呢?   我亲眼看见那副画上他赴死的情景,亲自将他送入帝陵……   我不敢置信,又急于求证,追问乌歌:“他还说什么了?”   “唔……不记得了!”他打了个哈哈,偏过头,点了点脸颊,“除非美人儿亲我一下。”   我无可奈何,只得低头亲了他一口。   “唔……不够,”乌歌皱起眉毛,撅起嘴唇,“要亲嘴儿。”   我想掐死这小子的心都有了,但心中焦灼,急于求解,不顾了别的,我捏着他下巴,低下头去,被他攥紧了衣领。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营帐哗啦大晃,一个硕大的狼头挤到我与乌歌之间,嗷呜一声,叼起乌歌便甩了出去。   我吓得魂飞天外,不知怎么回事,便见那体型庞大的雪狼回过头来,目露凶光,嘴里炽热的气流喷在我的脸上,像一束烈火,我的咽喉正对着它的獠牙,随时会被它一口咬断。   “舅舅!舅舅!你快来!追翎发狂了!要吃了美人儿!”   乌歌在外头大吼起来。   “追,追灵!”   我不知是什么惹恼了这野兽,只好试探性地唤它的名字。   雪狼呼哧呼哧的喘息着,退后了一点,抬起蒲扇大小的前爪把我的衣摆扒拉开来,在我的腿上挠了挠,尖尖指甲立时将我的裤腿钩出几道破口,露出我那略微有些变形的膝盖来。   它盯了一会,而后竟低下头,舔了一舔我膝上的疤痕。   很轻柔的。像是极为疼惜似的。   我惊魂未定,一颗心狂跳不止,只觉又惊又疑,人的脾气尚好揣摩,我却猜不透这野兽脑子里想得什么,为何要来舔我的旧伤,像是很关心我似的。可我一个陌生的异族人,既不是它的主子,也没有饲喂过它,它关心我做什么?   我纳闷不已,见雪狼抬起头来,狼瞳碧光幽幽,深邃的眼底似藏匿着百般复杂的情绪,压根不像只兽类,像是个人。   这世上,真会有转世或附身的事么?   我心“咯噔”一动,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   “……独儿?”   “你……是不是独儿?”   我揪住它一对耳朵,盯着它逼问。   话一出口,我又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   雪狼呜呜嘶吼一声,猛一甩头,转身闯出了帐外。   萧独……   若真是那小子变得,他定然恨我。   恨我害得他含恨而死,竟变成了一只兽。   “舅舅,你……管好追翎!”   我正恍惚失神,帘帐被掀了开来。   乌歌东倒西歪地闯进来:“没事罢,美人儿?追翎有没有把你咬伤?”   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抬眼看去,便见乌绝站在近前,拍了拍那头雪狼的头,又朝乌歌瞥了一眼,眸光寒凛。乌歌立马从我身边闪了开来,揉着眉心,进了不远处的帐子里。   我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帐子,已是垮了半边,没法睡人了。可如今身为俘虏,没得挑拣,我便拖着身子去扶歪倒的支杆,却听一串皮靴踩过地面的声响走到帐外,支杆被扶了起来。   我隔着帐布看乌绝,朦朦胧胧,似雾里看花。   他扶起支杆的侧影让我不禁想起萧独拉弓射箭的样子,我下意识地摸了一把他的手,他便被火烧着似的转身就走。   乌绝如此敏感,令我的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谜团。   那雪狼会是萧独吗?或者,它是听了乌绝的命令?   我心中震颤,像冰封的地表下有一团火流在涌动,要把我的身体从里到外的烧穿了,溢出那些被我极力压抑的情绪来。   夜里,我无心睡眠,脑子里一片混乱,那隐约的疑问徘徊不去,将我思考正事的心思都搅得乱七八糟。我发现自己没法冷静下来,计划如何逃跑或者到了魑国该如何摆脱困境。   正在我心烦意乱之时,便听哗啦一声,一个人钻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嘴被人一把捂住。   “嘘,美人儿,是我。”乌歌挤到我身边来,他身上有股血腥味儿,似乎受了些伤,还带着笑,“舅舅没对你怎么样罢?”   我恍然像回到几年前:“自然没有。你呢?被他罚了?”   “他不知怎么发了好大的火,罚我自己赏自己三十大鞭。”乌歌低哼一声,挠了挠头,“以往我们这些跟着他打天下的,要什么赏赐,要什么样的美人,他都爽快答应,从不吝啬,唯独这次,居然罚我……你说舅舅该不会看上你了罢?”   我眼皮一跳:“你舅舅,长什么样?”   “我没见过!”   我反唇相讥:“你舅舅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我认识舅舅也不过一年,是他登基后把我们这些四散各地的侄儿召来的。据说,他一直戴着面具,从来没取下来过。”   他若真是萧独,便是女王后裔,为何要戴着面具示人?   “你之前说你舅舅提起我,除了那句以外,还说了什么?”   “说……”乌歌一顿,“你为何对我舅舅这么感兴趣?”   “朕看上他了,不行么?”   “你!”乌歌坐了起来,“我先看上你的!你怎么能看上他呢?我舅舅后宫三千,妃嫔宠奴一大把,你若跟了我……”   “小傻子,再说下去,小心你舅舅又罚你。”我笑了一下,“你若想将功补过,就快把朕送到你舅舅的营帐去罢。”   “我才不!”乌歌犯起倔来,“舅舅都没开口要你!”   “他这不是在等你这小辈让步么?你舅舅虽是你舅舅,表面上给你面子,但他到底是一国之主,小傻子,你该懂点分寸。”   我循循善诱,乌歌明显有些犹豫,一时没有答话。   “你不想惹得你舅舅疏远你,亲近你的其他哥哥罢?”   沉默半晌,他终于将我拦腰抱起:“你说得有理,我送你去。”   乌歌将我抱出营帐,朝那山丘一般宽敞而华美的王帐走去,路过王帐周围一圈小些的营帐时,我不经意地瞥见其中一个摇晃得厉害,不时传出压抑的呻吟,间或夹杂着零碎哭骂。   听着,竟像是白厉的声音。   我惊愕的循声望去,见那营帐的门帘阵阵波动,缝隙间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腕部被另一只肤色稍深的大手死死扣着。   帐内正在进行何事,昭然若揭。 第56章 引诱   是别人我倒不在意, 可白厉毕竟效忠了我这么多年,他这样一个脾性倔强的武人,是自愿还是被迫,一想便知。   我心头火起,指着那营帐:“你帮朕把里面的人救出来!”   “那是左都尉的帐子, 舅舅的心腹,我可不敢招惹他!”乌歌顿了顿, “你敢命令我?美人儿, 你把这当成哪里了?   我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一阵胸闷:“果然是蛮人, 你们就这样随便折辱俘虏?他可是一个铁骨铮铮纵横沙场的将军!”   “这样的人,征服起来才带劲。”乌歌压低声音, 笑嘻嘻的,“放心吧, 我看着左都尉像挺喜欢他, 不会亏待他的。”   他话音刚落,帐内便又传出一串颤抖的哭哼。   “啊哈,陛下……陛下走,别管臣……唔!”   话未说完, 他的嘴便被捂住,支离破碎的哀鸣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的低吼和啪啪的肉体撞击声,不堪入耳。   “这样……叫作不亏待?”见白厉被折辱,我只觉有人在扇我耳光, 怒不可遏。   乌歌加快脚步,匆匆走开,到距离王帐十几步之遥时才停下:“这样你便觉得是亏待,如何受得住舅舅?他那么勇猛,你生得这么美,又弱不禁风的,岂不是羊入虎口?”   我一阵难堪:“谁说朕让你送朕来,就是要□□的?”   “那还能有什么,喝酒聊天?我才不信舅舅有这闲心。”乌歌嘟囔着,极不情愿地将我抱到帐帘之前,“你可别后悔。”   说笑声从厚厚的鹿皮门帘内透出来,里面除了乌绝还有人。门口的守卫看见乌歌抱着我前来,一手握拳行了个礼:“参领大人留步,王在跟两位副都统在里面谈事。”   “怎么我两个哥哥跟我舅舅谈事,我不能听的?”乌歌语气不善起来,“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我送美人来了。”   那守卫犹豫了一下,正要转身进去,乌歌便将他一把推开,一手掀开了门帘。只见穹庐内云雾缭绕,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烟草味,几个衣不蔽体的宠奴围成一圈在烧水烟,乌绝坐在当中的虎皮大椅上,裸着半边臂膊,正与一名身材壮硕的光头汉子在掰手腕,紧实壮美的肌肉泛着一层潮光,惹眼得很。   我不禁盯着他看了又看,便见乌绝猛地将对面之人的手臂按在桌上,又一把扯起了袖子搭上肩,像不愿给我多看似的。   我挪开目光,在帐内搜寻着那只狼的身影,果然发现它静静地趴在一角的毡毯上,耷拉着耳朵,似乎是睡着了。   独儿……会是你吗?   “乌歌,你把这俘虏皇帝带来干嘛?”那光头汉子笑着,嘴里叼着水烟管,朝我轻佻地呼了口烟雾,“倒真是个美人儿!”话未说完,他就“嗷”地惨叫了一声,捂着手腕朝乌绝五体投地的伏跪下来:“舅舅……大,大王息怒!臣不该放肆!”   我瞥了一眼他的腕部,赫然是五道红得发紫的指印。   乌绝懒懒往后一靠,朝他拂了拂手,那光头汉子就忙不迭的出去了,坐在旁边的另一个人却没动,也没回头看我,只往案上摆的一个大金盘里扔了一把骨质的骰子。那是蛮人玩的棋,叫“恰特兰格”,赌博用的,跟晷棋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来臣这把赌对了,又是舅舅赢了。”   他声音有些耳熟,引得我朝他看去。   这人一头金发全扎成小鞭,身型挺拔,却偏偏少了一只胳膊。   “乌律不懂分寸,就跟原来的我一样,大王别上火。”   他又说上一句,我才听出来他是何人。   我深吸一口气:“乌顿,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他半边脸上竟布满被火燎过的伤痕,用仅剩的一只眼看向我,眼底像藏着燎原的火星,一触即燃。   见我神态惊异,他又笑了:“怎么,被我吓着了?”   我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当日,你不是和萧独一起被逼进鹰嘴关了么?你怎么还会活着?”   乌顿大笑:“那就要问你了,我尊贵的大冕皇帝陛下,为什么当夜没有命楼沧检查得仔细一点,容我死里逃生?”   我极力控制着情绪,强作镇定,看向乌绝:“……萧独呢?”   他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就近在眼前,却不肯认我?   “死了。”乌顿答得干脆利落,“陛下不是将他曝尸荒野了么?可惜啊可惜,他少年英雄,有勇有谋,我败给他都心悦诚服,却想不到他死得如此凄惨,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陛下为了杜绝后患,真是好狠的手段,真叫乌顿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我胸口绞痛,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对着乌顿解释没有任何意义,该听我解释的是萧独。   可他在这里么?听得见么?   若是听见了,会相信我么?   五指不自觉地攥成拳头,嵌入肉里,痛楚难当。   “四弟,你把他送来做什么?不知道大王在和我们谈事么?还杵在这儿不走,这么不识趣,没看见大王都动怒了?要知道,大王最讨厌背信弃义不守承诺之人,你别和他搅和在一块!”   乌歌把我一把甩到旁边的毡垫上,跺脚瞪眼地跟乌顿对呛:“又不是我要来的,是他闹着非要献身给舅舅!”   “你——”我气得语塞,臊得如坐针毡,“朕何时这么说了!”   乌顿“哈”了一声,一时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转头看向乌绝:“王,你可别中了他的招,臣得提醒你,这人就是个祸害,迟早酿成大祸,不如杀了,我们一鼓作气攻进冕京去!”   说罢,他便一把掐住我的脖颈,但听“砰”地一声巨响,几颗骰子迸落到脚边,金盘被乌顿的手震得嗡嗡发颤。   “出去。”   我终于听见了乌绝王的声音。   听得出来他非常年轻,但声音异常暗沉,沙哑且粗粝,甚至有些古怪了,像用坏损的琴弦努力拉奏所发出来的声响。   那不像萧独的声音。起码,一点不像十八岁的萧独的声音。   “大王!”   乌顿不甘不愿地松开了手,我喘不顺气,伏倒在软毡上不住咳嗽起来,看向角落里那头狼,心里迷茫而忐忑。   捕风捉影地得到了一点儿不知真假的线索,就跑到这里来自找麻烦,真没想到,心如蛇蝎的萧翎竟有这么……重情。   四哥,若你在世,会不会觉得很好笑?   你栽在我手上,我栽在你儿子手上,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独儿……   正当我出神时,一只凉软的手将我扶了起来。我抬头便遇上一对水蓝的眸子,是我从虞太姬宫里救出来的那个宠奴。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他倒像对我印象深刻,冲我露齿一笑。   如今处境倒转使我感到难堪,错开了目光:“多谢。”   “我记得你,你对我有恩。”那宠奴压低声音,将一根水烟管递给我,“王没赶你走,就是把你当客,你别害怕。”   我笑了笑,呷了一口烟,浓郁的烟气含着一股奶香,入口即溶,像化成甘醇的奶酒,让我一下子便放松下来,心想,这个小子,应是很了解乌绝,我要试探乌绝,可以从他入手。   “外人不可直接与大王对话,你想跟他说什么,可以告诉我。”   我斜眼瞧去,见一个宠奴正在给乌绝捏肩,而他把玩着手里的骨头骰子,一双眼半睁半闭,不知有没有在看我。   我凑近桑歌,朝他的脸呼出一口烟雾,轻笑:“你去告诉他,朕被他的狼抓伤了,流了很多血,是特地来求药的。”   桑歌点了点头,爬到乌绝足下,换了魑语复述了一遍。乌绝手上动作一停,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在桑歌耳边说了什么,他便又爬了回来:“王问你,伤着哪儿了?严不严重?”   他说这话时,蹙着眉头,显然有点不快。   我心里一动,莫非桑歌听出了他关心我?   我撑起身子,借着袖摆遮掩,在大腿上狠狠抓了一把,顿时被小指的银甲划得皮开肉绽,我忍痛将膝盖处被狼爪抓破的破口撕大了些,将大腿根部鲜血淋漓的抓痕暴露在乌绝眼前。   “朕忍了半天,实在疼得受不住……才过来打搅大王。”   说罢,我便又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我向来最为不齿对人示弱,但为了这荒谬的一丝希望,我甘愿暂且将尊严放上一放。   若乌绝是萧独,我不信他见我如此模样会无动于衷。   若那雪狼是萧独所化,我不信它会冷眼旁观。   “大王,你看看,朕伤得严不严重啊?”   我伸长一条腿,搭到桑歌肩上,将衣摆往上撩了撩。   这般姿态,已不单是在示弱,根本是在色诱。   桑歌侧过身,托着我一条腿,不知所措地涨红了脸。他哪里知晓,萧独死后这三年,我将他私藏的那些淫画都看遍了,他喜欢我什么样,幻想过什么姿态,我如今算是了若指掌。   若萧独真是乌绝,桑歌这么一个小子又岂能占了他的眼。   乌绝坐起身来,拍了一把旁边女宠的屁股,我原以为他会遣退左右,却见他漫不经心地指了一下角落的箱子,吩咐那女宠取来一个药瓶,递给了桑歌。桑歌咬了咬唇,有点委屈的神情,看了乌绝一眼,不太情愿地来替我上药。   我有些恼怒,一把夺过药瓶:“朕自己来。”   做到这个地步,这乌绝还如此淡定?   我看了一眼角落,那雪狼倒睁大了眼,粗大的尾巴也竖了起来,发现我在看它,便立即把身子拱到了毡垫下,唯独露出那不听话的尾巴,像极了萧独少时害羞的神态。   如此看来,萧独是真化身成了这狼?   可乌歌说乌绝提到我的那句话……   万箭穿心……若不是切身体会,如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是因为兽随主人性情,才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   还有乌顿……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攥紧手中药瓶,我的心跳得愈来愈快,强作镇定:“多谢乌绝王赐药,朕就不打搅了,劳烦乌绝王派人送朕回去。”   “你帐子坏了,就在本王这儿睡罢。”   我一愣,笑道:“朕一个俘虏,恐怕不太方便罢?”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真想献身给本王不成?可惜了,本王后宫众多,你虽然生的不错,可对本王来说,年纪稍大了些。”   我怔了一怔。   他声音虽不像萧独,这一句语气却像足了他。   瞥见桑歌偷笑,我不禁一阵羞恼。   “乌绝王误会了,此献身非彼献身,是献身求药也。”   乌绝“哦”了一声,将双腿交叠搁到桌上:“你要不愿留宿,本王也不拦你。你好歹曾是皇帝,本王应对你以礼相待,既然这狼不听话伤了你,本王替你将它宰了便是。”   我心中一凛,脱口便道:“不要杀他!”   “为何?一只畜生而已,不听话便该杀了,不是么?冕国的皇帝原来这么仁慈?呵,倒和本王印象中有所不同。”   这一句,不知他是不是无心,在我听来却是字字诛心。   那雪狼从毡毯下探出头来,一双幽亮的碧瞳瞅着我。   我心一悸,伸手想摸它,它便又把头缩了回去。   “独儿!”   我一声喊出,但见那雪狼打了个哆嗦。   “你就是独儿是不是!”我把软毡一把掀起来,“你看着朕!”   雪狼打洞一样一头钻到乌绝座下,桑歌把我按住:“大王,我看他八成是喝醉了,来大王发酒疯,让小奴将他送走罢!”   乌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陛下,独儿……是谁?”   我盯着他,不答。   这头狼与乌绝,都有着萧独的影子,对我的反应却迥然不同,到底有什么蹊跷?我一定要探出个究竟,刨出个答案。   “好像,对你很重要?”   我垂下眼眸,苦笑:“乌绝王有所不知,这狼,让朕想起了一个故人,许是,思念得狠了,便情不自禁地唤出了口。”   乌绝笑了一声:“陛下口中的独儿,就是乌顿方才提到的那个摄政王萧独罢?据本王所知,也便如乌顿所说,他不是被你下令杀掉了么?又何故会如此思念他?实在令人费解。”   他语调波澜不惊,全然是提起一个陌生人的态度。   我不答反问:“乌绝王好像对朕与那个故人的事,很感兴趣?”   “并非如此。”他摸了摸下方的雪狼,冷冷道,“好奇罢了。”   我凝视着那张黄金面具,心绪如惊涛骇浪,阵阵翻涌,愈发的怀疑这张面具之后就是我满以为已被葬在帝陵的那人。   独儿,是不是要等你肯自己摘下面具,你才肯认我?   “啊……好痛。”我捂住大腿,把药瓶甩到一边,“这药不起作用,都说你们地盘草药种类繁多,乌绝王没有别的灵药么?”   桑歌叫起来:“你,你分明没有擦!”   “胡说,朕方才已上了药,仍是血流不止!”说着,我将伤口弄裂了些,蘸了一手的血给他。桑歌抓住我的小腿,便要给我上药,我打开他的手,捂着大腿连连喊痛,“酒,朕要酒!”   乌绝挥了挥手,道:“赐他药酒。”   药酒端上来,我便一连灌了好几大口,假作大醉,将腰带解开来,袒胸露腹地斜卧在软毡上,眯眼瞧着乌绝乱笑。   若他真是萧独,我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去。 第57章 露心   这招似乎果然奏效, 乌绝将交叠的双腿放下桌去,坐起身子,双手扶在膝上,像是感到不适。我盯着他的胯部细看,但乌绝裤子厚实, 又围了兽皮护腰,将那处遮得严严实实。   我撑起身子, 任外袍自肩头滑下, 哂道:“帐子里好生暖和,乌绝王莫不是觉得热了?八成, 是这帐子里人太多了罢。”   乌绝的目光终于落到我的身上。我满脸挑衅地挑起眉梢。   他盯了我半晌,才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   我的心跳得愈发剧烈了。   除了期待以外, 更多的是不安。我害怕他的那张黄金面具后不是萧独的脸,害怕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和猜测。   我何曾如此茫然失措, 如此惶惶不安过?   这都已经不像我了。   “大王!”桑歌有点不甘的唤道。   “出去。”   桑歌蹙起眉毛, 磨磨蹭蹭地和那女宠爬着退出了帐子。   我与乌绝隔着一张桌案,相视无言。一时间,昏暗而温暖的帐中安静得出奇,只有炉火轻微的噼啪声, 气氛暧昧而危险。   见他将手里的骨骰扔进金盘中,我便也从地上拾起一颗, 随他一起扔进盘中,两颗骰子撞在一处,碰到盘底, 发出一连串轻响,与我的心跳重合,令我莫名的一阵心悸。   眼前乌绝颀长的手指将其中一颗骰子突然按了住。   “陛下也会玩我们魑人的玩意?”   “不会,只玩过类似的,在冕国,叫晷棋。”我伸手去拨弄另一颗骰子,有意无意地擦到他的手指,“朕一向玩得很好,不知玩起你们的恰特兰格来如何,不如,乌绝王与朕切磋一番?”   说着,我抬眼看他,望进面具孔洞间那对深碧的眼瞳里。   “谁若是输了,就连饮三杯。”   一如当年,我在荻花楼对萧独所说的。那夜这小子假作大醉,傻兮兮的对我说,他喜欢我,想为我而举世无双。   “自朕的故人死后,朕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下过棋了。”   我一字一句道,而那对碧眸幽暗,犹如一片结冰的死沼,让我捕捉不到一丝一毫情绪波动的痕迹。   “好,那本王就陪你下一局。”   刹那,我心底的火苗飘摇起来。   他会是萧独么?   若他是,为何我在他的眼睛里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我不愿放弃,故作失手弄掉了骰子,伸手在地上摸索,顺势摸到他的足下,抬头时,我的脸距离他的胯部仅一尺之遥。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龙涎香的味道,让我嗅不出他本身的气味。   乌绝动也未动,不知是坐怀不乱,还是僵住了。   萧独画过这一幕。那画被他藏在最私密的角落里,仿佛是某种不敢触碰的禁忌,揉了又揉,生怕被我看见似的。   我知晓他其实是不敢。   他生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开口让我低下头去伺候他。   可越是不敢,越是渴望。   我仰起头去,嘴唇半张着:“大王让一让,朕的骰子掉了。”   乌绝的喉结明显抖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我按住他的膝盖,手指微微收紧:“陛下,还玩不玩棋了?”   他呼吸稍乱,胸膛起伏的幅度也大了些。   我勾起唇角,身子蜿蜒凑近,咬住他的狼氅下摆,朝里看去,想一窥他的身上是否有着与萧独一样天生的狼形胎痕。   忽然,我下巴一紧,被捏住了。   一团粗硬的毛压上来,厚实的狼氅在我的脸上磨擦了几下。   “陛下既然这么急着献身,本王也就不客气了。”   我的心倏然一沉,将乌绝一把推开。这种反应,哪里像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子?我挣扎起来,双手被乌绝一把攥住了,整个人被拽到他椅子上按住,他松开一只手,指间夹着一个小瓷瓶,在我眼前晃了一晃,像是缴获了什么战利品一般。   “这是什么?”他用拇指撬开瓶塞,嗅了一嗅,“曼陀罗汁……不会是陛下献身时,打算一并献给本王的礼物罢?”   我知他定然误会了,定了定神道:“那是朕用来止痛的。腿伤时时发作,疼痛难忍……”   “哦?陛下如此好心,把止痛药借给乌歌用?”乌绝嘲弄地一哂,“人闻不出来,狼却不一样,陛下若想对付本王,还是别用这招……”他低下头,凑到我鬓边,“陛下要输定了。陛下如此引诱本王,怕是误认为本王是陛下的那个故人罢?”   我愣住,没料他会如此单刀直入。   “可惜了,本王不是萧独,是他的异父胞兄,陛下认错人了。他死了,三年前就死了。那时本王与乌顿逃了出来,看着他葬身火海。他是被陛下你,亲口下令赐死的,陛下忘了么?”   他一字一句,俱像尖刀剐心,我颤颤嘶吼起来:“别说了!”   “若是忘了,本王来帮陛下长长记性。他死的时候,满腔怨恨,不相信是陛下要杀了他,直到夺来你给楼沧的诏书,看见你的笔迹,他就像疯了,嘴里一直喊着,萧翎,萧翎!!”   “别说了,别说了!”   心底的旧疤被生生剐开来,我语不成句,剧痛难当,眼前倏然便模糊了。我立时想掩,却没来得及止住淌出来的泪水。   “你……你哭了?”他有点惊诧。   我闭上双眼,他既然不是我的独儿,哭,又有何意义。   眼角被若有似无地碰了一下,像是在替我拭泪,可这感觉太快,如同蜻蜓点水,我睁开眼,只见乌绝飞快地挪开了手。   “本王最讨厌男儿掉泪。”   ——大费周章地来试探,结果是白白折辱自己的一场闹剧。   我讥诮地一笑,将泪水敛去:“不知大王觉得朕演技可好?”   乌绝盯着我看了半晌,碧眸寒光凛冽:“好极。”说着,他将我双腿一抓,搁在桌上,“不知陛下这残疾是不是也是装的?”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任他按住我双膝一捏。我早已碎裂的膑骨发出咯吱的轻响,乌绝的手猝然一松,像是这才相信了。   我掀起衣摆掩住双腿,戏谑道:“如何,残得彻不彻底?”   乌绝未答,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的整个人一下陷进他厚实的狼氅间,头挨到他结实的肩膀,身子被圈进他精健的手臂。这个陌生人有力的怀抱竟令我有些恍惚。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抱过我了。   拥抱我的是万人之上的龙椅,和高处不胜寒的无边孤寂。   我情不自禁地在他肩头蹭了一下,乌绝身子一僵,我才醒过神来,忙将他手臂挣开,他一个趔趄,把我扑倒在软毡上。   我的膝盖猝不及防地碰到了滚烫的凶器。   时间似乎凝固住了,须臾被拉扯到无比漫长,我一时木然,一动没动,乌绝在我身上趴了半天,才缓缓撑起身子,我一抬眼,就瞥见他面具缝隙里露出的耳根红得触目惊心,心里咯噔一下,他把毯子往我身上一扔,便站了起来。   “睡罢,本王对陛下你没兴趣。”   冷冷掷下一句,他转身就出了帐子。   分明被撩拨到了,却不肯表现出来,这个乌绝王,装模作样的,有点正人君子的虚假做派,不似寻常的蛮人,有趣得紧。   我头晕脑胀,扯起被毯,一闭眼就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尿意憋醒了,睁眼四望,帐内一片昏暗,乌绝躺在对面的软毡上,分明已经睡着了。我不愿叫他,腹内却鼓胀难忍,已经快要憋不住了。以往在宫中,都有人伺候我起夜,眼下却不同,我简直算是寸步难行。   无奈,我以肘撑地,往帐外爬去,但听“沙沙”几声,一团硕大的白影蹿到我身前来,一对莹莹绿瞳像萤火虫似的凑了过来。确信了乌绝并非萧独,我便更相信几分这雪狼是萧独所化,眼下见它出现得正是时候,我心里一暖,一把搂住它的脖子:“独儿,是你?快,带朕去……方便一下。”   它俯下身,脑袋一拱,便将我驮了起来,纵身一跃,钻进树丛之中。待它蹲下,我却不知如何是好,我残疾至此,平时方便都得坐特制的椅子,自己根本没法解决。   似知晓我的难处,萧独将我驮到一颗斜倒的树前,容我靠着解手。我憋得狠了,尿得很急,有些还溅到了它的爪子上,它没躲,反倒凑近嗅了嗅。我顿时一阵羞恼,急忙提起裤子,一把揪住它的耳朵,把它的头从那滩尿上扯开。   萧独不明所以地瞅着我,舔了舔我的手心。   我听闻过,转生成兽的人虽还会带着些许前世的记忆,但终究是兽,和人不同。我再也听不见他一脸坏笑的喊我皇叔,一本正经的喊我的名字,也看不见他骑马射箭的英姿,看书作画的样子,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我心里绞痛,耐着性子哄它:“独儿乖,别闻,那是秽物。”   萧独点了点头,很乖的样子。   乌绝说的那番话一股脑涌上来,洪潮似得将我湮没。   我把萧独用力地抱紧了,把头埋在它颈间厚厚的毛里,一任积压了三年的泪水汹涌而出,一任对他的思念肆横心间。   “独儿……我好想你。”   “这三年,我每夜都在寝宫点着灯等你回来……”   “你恨死了我,是不是?”我昏昏沉沉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极少宣泄自己的感情,对着一只狼却吐露得轻而易举。   “那道诏不是我要下的,你信不信……”   我喃喃念着,几近失语,不知现在的萧独听不听得懂。   “我不管你听不听的懂,我都要告诉你……那封寄给你的信里,我写道,你的聘礼,朕收下了,都是真话,你信不信?”   “萧独……我喜欢你。你听不听得懂?”   我死死揪着萧独的耳朵,哽咽起来。 第58章 破壳   脸颊忽而一热, 是萧独在舔我,像在为我拭泪。我愣怔住,任它湿热的舌头一点点将我肆淌的泪水舔净,恍然如在梦中。   “独儿,你听得懂我说话?”   萧独“嗷”了一声, 真似在回应。   假若这是一个梦,但愿醒得别太快。   我搂住萧独毛茸茸的脖颈, 亲了一下它的鼻尖, 萧独如被烫到般往后一缩,碧瞳在阴影里忽闪忽闪, 可爱得要命。   我又心疼又想笑,又亲了它一下:“你怕我?怕我蛰你?”   萧独用爪子刨了刨地, 像在耍小脾气,还不肯认我。我心潮涌动, 伸手抚摸它颈前浓密的绒毛, 好似当年为他洗发一样。萧独的耳朵渐渐耸拉下来,舒服地眯起了眼,两只爪子也跟着搭上我的肩头,把我扑得倒在身后倾斜的树干上。   “独儿, 别闹,你好重……”   被它胡舔得喘不上气, 我推了它一把,仰起头大口呼吸。   一抬眼,竟见头上悬着个人影, 我浑身一僵。白厉蹲在树上,衣衫凌乱,眼神却很锐利,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见他手里寒光闪烁,我伸手搂住萧独的脖子,冲他摇了摇头。   我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行。我要带萧独一起走。   谁知萧独此时不合时宜地往下舔去,双爪将我的衣袍扒拉开来,身子沉下去,粗大的尾巴左右摇摆,竟像想与我行欢。   ——这小子,变成了狼还这么!   上方藏着白厉,身上趴着萧独,我一时无措,便听“倏”地一声,一根银针正扎入萧独颈后,它身子晃了晃,瘫软下来。   我大惊,见白厉跳了下来,一把攥住他胳膊:“你用了什么?”   “防身用的毒针,陛下放心,不致死,顶多昏迷几个时辰。”   我松了口气,将那银针拔去:“朕不能这么扔下它。”   “陛下不会真把这只狼当成摄政王了罢?”白厉喘了口气,似乎很是虚弱,我定睛看去,便看清他裸露出来的身躯上斑斑驳驳,布满了暧昧的情色痕迹,不知这一夜被乌沙折腾了几回,见我在看,他慌忙侧过身去,咬牙道,“陛下,你醒一醒!臣以为,你不是会被一个已故之人绊住脚步的明君!”   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我如梦初醒,方觉自己今夜荒唐至极。   先来乌绝的帐子色诱他也就罢了,还竟然真的将一只狼当成了萧独,半夜三更,神神叨叨对着它倾诉衷肠……我真是疯了才会这么干。所谓思念成狂,大抵便是如此。   我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萧独”,攥紧拳头,逼自己理智起来。   它真的会是萧独么?   还是因我太过痛苦,自欺欺人的把它当成了一个慰藉?   “陛下,没有时间了,乌沙一醒,就会追来。”   我狠狠一咬舌尖,点点头,“我们走。”   白厉立时将我背起,一跃而起,落到一匹马上,一夹马腹,带着我飞驰出去,一瞬便扎入了一片森林深处。地势一路往下,是个山坡,顺势疾冲下去,前方隐隐现出峰燧的火光。   “他们在这里扎营,是因前方是侯爷的地盘。侯爷虽然败了一场,但已在重新集结兵力,绝不会放他们带皇上离开北境!”   这里是冀州边关!太好了。   我攥紧拳头,低喝一声:“再快些!”   峰燧越来越近,火光越来越亮,远远望见烽火台下竟集结着千军万马,我心中大惊大喜,只盼马儿跑得再快一些。   便在此时,背后忽而传来追击之声,回头只见一簇火光逼近,那黄金面具灼灼耀目,一身黑氅如魔如煞,是乌绝!   他身后亦跟随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如乌云袭来。   白厉飞身下马,从背后抽出一把圆月弯刀:“皇上,你先走!”   我知晓不能犹豫,堪堪拽住马缰,便见乌绝举起一把大弓,弦上分明无箭,他却猛一松手,只听“铮”地一声,好似一箭穿云破日,贯穿天穹,身下马儿竟吓得惶然尥蹄,我亦被他射箭的英姿一下震住,刹那灵魂出窍,回到了五年前的春祭。   十六岁的萧独一鸣惊人,将那一箭镌刻在我记忆里。   只这瞬息失神,我便失去了逃走的机会。   乌绝骑着的雪狼一下便将白厉扑倒,而他一踩狼背,飞身跃到我身后,双臂形成一道桎梏,将我稳稳圈在怀中。我背脊紧贴着他胸膛,只觉他心如擂鼓,快得厉害,呼吸亦凌乱至极,根本不似他这样稳健迅速的动作所造成的。   我攥紧缰绳,宛如当初拉开那弓,浑身颤抖,泪水积满眼眶。   世上会有一个人跟他如此相似么?那射箭的动作,根本是举世无双。   三年毫无音讯……他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萧独!你这混账小子什么时候才肯认我!”我嘶声厉吼,嗓子眼里涌出一股血味——我活到现在,从未因何人何事如此失态,这一声似倾尽了浑身气力,挣碎了我重重盔壳。   我闭上眼,眼泪仍前仆后继地溢了出来。   “混账……混账小子!”   勒缰的手一停,将我腰身紧紧搂住,压在马背上,黄金面具抵着我后颈,如烙铁一般,烫入骨髓里去:“萧翎。”   陌生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我心神俱颤,快要崩溃。   “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他听见了?他竟然听见了?   我惊慌难堪,把头埋进马鬃里,只想一头撞死。   “不说我就欺负你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不想的罢?”   “萧独!”我吼着他名字,泪水疯了似得止不住。   “你说不说?不说我就让他们打过去。”他嗓子嘶哑,语气却透着少时的蛮横执拗,“打到这里来,我就是要把你娶回去当皇后的。”   我一愣,未想他倒和我的心思不谋而合。   “三年都不回来,一回来就对我使坏,你小子混账!”   “我就是混账,皇叔,你不是说你早看我一脸坏相吗?”他一字一句的,如同赌咒,“我就是坏,一肚子坏水全用在你身上。快说!”   我嘴唇抖动,牙齿打架,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喜……喜欢。”   “谁喜欢谁?”   我简直想一口咬死他:“萧独!”   “你夫君在。”   我耳根一片臊热,在魑国当了个王,给这小子狂成这样?   “你到底说不说?”他扳过我下巴,深邃的碧色眸子锁住了我,像要将我禁锢在心底,“萧翎,我忍了三年,耐心有限。”   我看着他眼中的自己,一瞬有种要认命的感觉。   我这辈子算是栽在这小子手上了。   “我喜……喜欢……你。” 第59章 情燃   “嗯,夫君我知晓了!”   萧独一手扬起大弓,高喝:“撤兵!”   我瞠目结舌,见那些黑压压的蛮人军队如潮水一般往回退来,他带着我朝营地冲去,一路冲到王帐前,下马将我抱进帐中,我顿觉自己活像个被山大王抢来的压寨夫人。可不就是么?   这小子打到这里来,可不就是为了来抢我?   为了我一人,他竟不惜倾覆一整个国家,倒真是江山为聘!   胡闹,真是胡闹!   我心下恼怒,却撒不开火,满心都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占满,不知若是我的臣民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定要痛斥我是个昏君。   昏君就昏君罢,便且让我将江山抛下一时……   身子被放在软毡上,被沉重结实的身躯压住,一只手从后探来,将我衣襟抓紧,但听一声裂帛之声,我衣衫尽裂,瞬间成了几块破布,几下便被剥了下来,霎时便一丝不挂。   萧独如此野蛮,让我有些慌乱:“独儿……”   他把我搂入怀里,我被扒得精光,他却不脱衣服,大氅上粗硬的狼毛扎到我的脊背,又刺又痒,我不适且羞耻,挣扎了一下,他屈膝挤开我的双腿,粗糙的皮裤擦得我大腿内侧最薄弱的皮肤火辣辣的,然后双眼也被一根柔软的布条缚住。   他脸上的面具贴着我后颈滑下来,继而我的耳垂一热,碰到一个软物,是他的嘴唇。他蹭了蹭我的耳缘,一口咬住,尖锐的犬齿刺破皮肤,一缕鲜血沿着我的颈侧流了下来。   “这三年,你知不知晓我有多想你,多煎熬?”   “我怎么知晓?你小子一点音讯都不给我!”   “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他深嗅了一口我发间的气味,像只饿惨了的兽,好不容易寻着了一口食。我一阵心疼,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却被猛地攥住了手,似乎不愿意让我碰。   联想到他的嗓子,我隐约生出一种猜想,心下狠狠一绞。   从那场早有预谋的袭击里死里逃生,哪有那么轻易?   他再骁勇,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独儿……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要。”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不愿伤到他,便低声哄他:“都因你,宫里多少美人,三年来我可没宠幸过一个,你让我看你一眼都不行?”   “骗人。”他顿了顿,声音喑哑,像兽类的嘶鸣,“我明明听说你前年大选妃嫔,连子嗣都有了一个,又把我当小孩哄?”   “孩子不是我的!”我急忙辩白。   这三年,一夜起来三四次,就为了给灯添油,哪有心思临幸妃嫔?为了搪塞大臣们,便将五姐与七弟私下生的孩子抱过来养,可怜我这侄子天生痴儿,不能立为太子。   “萧翎,”萧独凑到我耳畔,“你要是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我就找魑族的巫医,施点蛊术,把你操得怀上我的种。”   污言秽语!这三年他在蛮国都学了什么?   “你!”我羞恼难忍,“混账小子,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他一字一句的:“不但敢说,还敢做。”他捞起我形同摆设的双腿,搁在两侧,把我整个人严丝合缝得锁在了怀里。我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侧头迎上他狂热地沿着颈侧吻下的嘴唇。唇齿相抵的一瞬,三年思念烧成燎原大火,烧得我意乱情迷,提起腰臀,磨蹭了一下他早已剑拔弩张的胯下凶器。   他浑身一震,腹肌绷紧:“看来皇叔是真想我了?”   我闭口不答,只是微微一哂。   我自不会告诉这小子,这三年我不曾临幸妃嫔,却常用玉势聊以慰藉,早已学会熟用后庭,没想,如今竟能学以致用。   我主动撩拨他,他哪里能把持得住,猛兽扑食般将我压在软毡上,自我背脊一路急风骤雨地吻下去,直抵臀部,感到他温热的呼吸气流扫到我股缝,我这才感觉亵裤后面裂了条缝,多半是被狼爪挠得,萧独顺势将那裂缝撕大了些,低低一笑。   “原来皇叔一早便穿了开裆裤来,等着被我操。”   我把脸埋在软毡的毛里,臊得不想吭声,那处我是不愿他用嘴碰的,可我心疼极了他,便心甘情愿为他雌伏。他捧着我臀部,顺着腿根一直舔到股缝之内,舌尖长驱直入,探进我穴口里,在内里来回游戈,像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我咬住一簇毛,以免自己发出些奇怪的声音,他却边舔边抚弄起我前头来。正当我欲火焚身之际,帐外忽而传进一串厮斗声。   “住,住手!滚开!”   “你的陛下都从了我们大王,你还不从我?”   “你休想,我们陛下是被逼的!我要救他!”   “你还是先救你自己的好!”   那分明是乌沙和白厉的声音,听见动静越来越近,像是白厉想闯进来,我慌忙抓过毯子掩住下身,但见帐前人影晃动,纠缠在一起,一个健壮一个修长,前者将后者压制在地上,后者还在拼命挣扎,不甘地发出唔唔的低吼。   “白厉!朕,朕没事,在跟乌绝王议事,你,你稍安勿躁。”我压着嗓子,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正常。   “听见了罢?”   乌沙得意地一笑,便将白厉扛抱起来,离开了帐前。   腰身一紧,被铁箍似的手臂捞起,臀后抵上了滚热的性器:“走什么神?自顾不暇,还想管你的暗卫?”   我不及答话,后庭便猛地一烫,被他猝不及防地顶了进来,饶是经过润滑,也已习惯用玉势,但终归与真枪上阵不同,我难以吞下他比三年前更庞然的兽器,他却是急不可耐地攻城略地,掰开我的臀瓣,用力一挺就尽根嵌了进来。   “呃啊……”   他太强壮,太有力了,我就像被他钉死在案板上的鱼,动都动不了,大口喘息着,手指抠进软毡里,后穴不住痉挛起来,本能地抗拒着他突如其来的入侵。但这种反应显然更加刺激了他,萧独咬住我的后颈,双手牢牢卡着我的腰,嵌在我体内的性器往外退了一退,便又狠又深地插了进来。   “皇叔……萧翎!你想不想我,嗯?”   他一边发狠的逼问,一边缓慢而彻底地抽插起来,每下都精准地顶到我的那个敏感点,像刻意惩罚我,要将我击溃似的。他插得太深太狠了,我本能地扭动着,挣扎着,撑起身子,拖着无力的双腿往前爬,想要逃开他的征伐,却被他擒住手臂拖回来,顶撞得愈发迅猛,愈发狂野,全然失去了控制。   我断断续续的喘息着,泪水肆淌而下,沁透了眼睛上的布条,我这才彻底感到萧独跟三年前初尝情事时截然不同,他如今完全是个强壮而饥渴的大男人,我根本驾驭不住他。   舔了一下我沾满泪水的脸颊,萧独愈发亢奋起来,将我抱翻过去,将我嘴唇堵住,舌尖与我抵死纠缠,我颤抖地泄出身来,他却哪肯轻易放过我,把我双腿大大拉开,折到腹上,便又是一轮激烈无比的抽插,每一下都将我彻底贯穿。   “萧翎,说你想我。”   “想……想你。”   我被他干得几乎崩溃,哭着求饶,却并没有换来他的宽恕,反而是变本加厉的急火猛攻,我身子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他顶得起伏耸动,汹涌而甜蜜的快感一波比一波强烈,如滔天巨浪,快要将我溺毙,卷入无底的情欲漩涡中去。   这一晚不知被他来来回回折腾了多少次,又变换了几个姿势,我只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泄了一次又一次,直至被他榨得泄无可泄,瘫软在软毡上只剩哭泣的气力,他才鸣金收兵。   不知昏迷了多久,一股尿意将我憋得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见烛火斑驳,一张如魔似妖的黄金面具幽幽发亮。   我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才看清萧独一手正擎着一盏烛灯,托着我的双腿,对着膝骨细看,另一手捧着一卷木简。   “独儿,你……在做什么?”   “治你的腿。”他顿了顿,“我还没问你,你的腿是怎么弄的?”   我笑了一下:“是萧煜那小子。”   他握着我脚踝的手猛地一紧。   “无事,他已经被我赐死了,你应该也知晓罢?想要跟我斗,他还是太嫩。别担心,走不了路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他抬眼看我,眸光微润,痛楚难当。   “不是什么大事?这三年,你都是怎么面对文武百官的?”   我哂道:“自然不会让他们发现,我在龙椅前设了帘子。”   他若有所思:“所以,那道诏,也是他逼你下的?”   “我当时有把柄在他手上,又为他所困,只好先依他。”怕他不信,我又补充,“那日你走后,我便命了白衣卫去……”   话未说完,我便被他一把扯入怀中:“皇叔,我信你。”   我眼睛一热,把头埋在他胸口,听他急促清晰的心跳——   点灯三年,夜夜不眠,能盼到这一句,值了。   “我的残腿都让你看了,你的脸,也该让我看一看了罢?”我伸手环住他的腰,“你打算一辈子戴面具和我朝夕相对啊?”   “不要。”他仍旧拒绝的干脆利落,甚至有些恼意。   我心疼难当:“独儿,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介意。”   他沉默一瞬:“我就想,要你记着我好看的样子。”   我心里一软,真恨不得把他捧在心尖上宠,一下想起了什么——心头血,我的心头血!我治不了自己,但可以治他!   这一念冒出,我大喜:“独儿,我有个惊喜要送你。你去,把烛火熄了。”   “什么东西,还要熄了灯送?”萧独反问,又低低一笑,似乎想歪了,“皇叔还没要够啊?”   我耳根一热,哑口无言,瞪了他一眼。   “算了,念你守寡三年,夫君这就满足你。”   说完,他转身拂灭了烛火,帐内陷入一片漆黑。   我拔下头上的簪,朝胸口用力一刺。簪尖深入皮肉三分,血如泉涌,我舔了舔簪上的血,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吻住,舌尖撬开他唇齿,绞紧他的舌根,将一点血渡入他口中。   萧独欺身把我压在软毡上,如饥似渴地回吻我,吻了几下,似察觉不对,忙撑起身子,自上而下的嗅了嗅,在胸前停住。   “你做什么了萧翎?”   他一个打挺坐起来,将烛灯点燃。   见我胸前鲜血淋漓,他连面具都忘了戴,立时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为我上药,却浑然不知自己脸上的变化。那从他颧骨蔓延至耳根的狰狞烧伤正一点点生出嫩肉,逐渐呈现出他俊美绝伦的相貌,比起他十八岁时的青涩模样更令人心折。   知晓我在看,他蹙起眉毛,收起药瓶,便拿起一旁的面具要掩上。我一把捉住他的手,按在他脸颊上:“你摸摸。”   他仔细摸了摸脸,有点不可置信地呆住。   见他用面具遮着一半脸,似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闺阁小姐,我又心疼又忍俊不禁,劈手夺过面具,挠了挠他的下巴。   “生得这么俊,就别藏着了,让我多看看,嗯?”   他回过神来,攥住我的手:“你的血……”   “我心头血天生有奇效,也是,三年前才发现的。”   “你是《天经》中记载的伏羲后裔?”萧独惊道。   我问:“怎么?你对我的家族有所了解?”   “传言,我们魑族王室成员……是神狼后裔。”   “哦?那又如何?”   “《天经》上说,远古时代,神狼……是伏羲的坐骑。”   我一愣,看萧独一脸不忿,乐得前仰后合,他立马便扑上来,将我按倒在软毡上,眯起双眼,一脸促狭:“你祖先骑了我祖先一辈子,所以到你这辈,轮到我骑你。”   说着他俯身顶了顶我,我痛斥他:“萧独,你小子无耻!”   他翻身一滚,把我抱到身上:“那,皇叔来骑我,如何?”   我扬手作势要扇他:“你是不是人,怎么还有气力?”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才五次而已,我还没吃饱呢。趁天还没亮,再来一次如何?”说着他搂住我的腰,像条讨食的大犬缠着我不放,“皇叔,我都饿了三年了,再喂我一次嘛。”   “这么大个男人了,还撒娇,萧独,你要不要脸?”   “脸本来给烧掉了,刚被你救回来,原本是不打算要了的。”   “你!”我语塞,臊得难忍,又心疼不过,无可奈何地伸手去拂烛灯,被他一手挡住了。   “我要看着。你怎么骑我。”   我快要活活羞死了,萧独却恬不知耻,兴致勃勃,我担心他那只手放在灯上被烫着,只好答应下来:“……随你。”   正当我扯开他的腰带,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属下有要事禀报!” 第60章 入骨   “何事?”萧独将我一搂,用毯子将我裹住。   方才跟他胡闹,还没有什么感觉,这会躺下来,我便尿意难忍,刚想让他等等,又听外头喊:“大王,情况十分紧急!”   我心中一凛,难道是白延之担心我安危,杀过来了?   萧独道:“进来。”   外面那人掀开帘子,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乌顿。先是盯着萧独的脸愣了一下,又见我被毯子严丝密缝的裹着,更是惊愕,萧独挺直腰背,将我挡在身后:“乱看什么?还不快报?”   乌顿半跪下来:“霖国十万大军入侵我国南境,有刺客挟持了太后,二王子三王子已向霖国使臣投降,宣布归顺霖国。”   萧独沉默一瞬,才道:“本王知晓了,你出去罢。”   我心中一凛,霖国?   霖国位于冕国西部,也是个强盛大国,与冕国素来交好,是互通商市的盟国,许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霖国竟在这时入侵魑国?怕是早就计划好了,等国王离境,就与二位王子里应外合制造动乱,趁机吞并魑国。这于冕国而言其实算是   一件好事,可于我和萧独而言,却意味着分离。   我如此想着,心烦意乱,尿意更来势汹汹,见乌顿退出去,顾不上与萧独说些什么,急忙掀开了毯子,拍了拍他的背。   他回过头来,满脸阴云还未来得及隐去:“怎么了?”   “我,”我心下窘迫,奈何人有三急,招架不住,“我想方便。”   他脸色稍霁,笑了一下,打了个响指,但见帘子一动,蹿进来一团白影,雪狼叼了个夜壶过来,然后乖巧地蹲在了一边。萧独将我拦腰抱起,在桌上坐下,捞起我双腿大大拉开,对准那夜壶,活像是在为小孩把尿。我一时羞得浑身僵硬,又见那雪狼蹲在一边窥看,想起昨夜之事,当下尿不出来了。   萧独偏在此时抱着我颠了一颠:“尿啊,皇叔。”   “那头畜生看着我,叫我怎么尿!”   他忍俊不禁,咽着笑音:“这狼就是我,你不是也猜到了?”   “什么?”我一愣,不明所以。   “你没有听说过驭兽之术?”萧独压低声音,“这是我们魑族的一种巫法,可将自己的一魄寄宿在夭折的幼兽体内……所以,萧翎,昨夜你哭着说你喜欢我,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耳根一下灼烧起来,小腹一紧,正要泄洪之际,却给他一手握住了前端,将马眼堵了住,不轻不重地揉弄起来。   我本就因尿胀而勃起,被他这么一弄,顿时一柱擎天,溢出些尿水来,顺着他手指往下淌,我又硬又胀,不禁呻吟出声:“你放手,混账小子,敢这么对我……你反了你!”   他咬住我耳垂,手上动作愈发放肆,我被折腾得浑身狂颤,   便见那寄宿了他一魄的狼也凑了过来,硕大脑袋拱到我胯间,湿热而厚实的舌头舔了舔我的股缝,便往我尚还潮湿的后庭探了进来,细软的肉刺刮过我饱经蹂躏的内壁,激起一串蚀骨锥心的痒意,我遍体酥麻,血液沸腾,整个人汗如雨下。   “萧,萧独!你小子给我,给我停下!”   萧独自然不听,将我上身按倒在桌上,低头叼住我一侧乳尖,着力吮吸起来,手上亦是不停,狼嘴更兀自在我后头狂舔。一人一狼前后夹击,我哪里经受得住,咬着手背泪水肆横,嘴里呜咽声声,顾不上外头有人听见,一个劲向他求饶,被他连哄带逼地叫了两三声“夫君”,他才堪堪松手。   刹那,我如开闸泄洪,精尿同出,哗啦啦直泻千里,将他的厚实的皮裤都溅湿了一大片,像是小儿失禁似的。我打了个尿颤,缓过神来,便夹紧双腿,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独啄了一下我脸颊:“脸红什么,你夫君我不嫌弃。”   “萧独!”   我怒吼他,眼角摇摇欲坠的一滴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我倒不是真哭,实在是方才被这混小子折腾的够呛。   他偏恬不知耻,凑到我鬓角,吮去了那滴泪:“皇叔,我就是,忍不住想把你欺负到哭,你说,怎么办?”   我忍无可忍,扬手扇了他一耳光,打得结结实实,萧独却攥住我的手,径直按到那剑拔弩张的凶器上,低头在我颈间肆虐起来,我颈后亦是一热,被狼舌舔了一舔,两只巨爪跟着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吓得拼命挣扎,光是萧独一个我便已招架不住,再加一只为他所控的狼,我身子哪受得了?   我连声喝止:“独儿,独儿,你不管魑国了?”   他身子一僵,抱着我不放,身后狼头也在我背后磨磨蹭蹭:“当然不能不管。但我不想离开你。”他顿了顿,闷声闷气的,“你就舍得我走?”   “自然舍不得。”我心里一软,知晓他方才如此,其实是心里闹别扭了,“但你我各自为王……该当如何?”   他反问:“你想如何?还是,我走了,你才好治国安邦?”   他抬眼看我,字里行间都带刺儿,似乎笃定我会赶他走。   我摸了摸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代表魑国向我称臣,我便御驾亲征,率领白延之的西北军,和你一起打过去。”   “这么容易就想收服本王?”他勾起一边唇角,掩饰不住愉悦,“那以后怎么着?你不是不愿冕魑二国往来?”   “那是以前。若你小子是魑王,我愿意……互通商市。”我迟疑了一下,“我把你写在《天枢》的那些建议,都看了。”   他不在的时候,我把他写的建议看了一遍又一遍,若不是他带兵打过来,我今年便打算与魑国及其他西域国家通商。   “哦,这么有心?”萧独悦色更甚,“该不会,我不在的时候,皇叔总是睹物思人罢?”   我瞧他这幅得瑟的样子,只差没摇尾巴了,心中好笑:“还不放我出去?你大费周章把我掳过来,如今在这精要关头,却要向我称臣,不是得给你的部下们一个交待?”   “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服你。今夜,我们便启程,如何?”   我点了点头。   萧独总算肯将我放开,把我抱到软毡上裹好,命人烧了一桶热水和干净衣物来。帐子里水雾蒸腾,温暖如春,他脱得赤条条的,抱我进了浴桶,如此情状,难免擦枪走火,我便又稀里糊涂地与他做了一回。萧独血气方刚,体力极好,我却不同,一晚上六七次,完事时,我已如烂泥,气喘吁吁地依偎在他怀里,连脚趾都动不了了。   “皇叔,我不是在做梦罢?”   朦胧间,我听见他低低的耳语。   “九年……我看着你的背影整整九年,你居然会回头看我。”   我知晓这小子与我久别重逢,便有点患得患失的,得好好宠着,免得他胡思乱想。我抚了抚他手腕上那串玛瑙手珠,蹭了一下他生有胡茬的下巴:“小傻子,我以后都看着你。”   “我才不傻,”他垂下眼睫,深吻了我一番,将我吻得七荤八素,才笑了一笑,“若我傻,才套不牢你呢。”   他何止不傻?简直可谓聪明绝顶了。   我哂道:“放心,朕是你的天子,今生今世,跑不了。”   他眸光流转,眼中的深情快要将我溺毙,双手按在我膝上:“萧翎,西域多神医,你的腿,我定会寻法子治好。”   “好,我信。”我动了动,“水都凉了,还不起来?”   用过晚膳,与萧独衣衫齐整地从帐中出去时,天色已经黑了。   我的衣物已经穿不得了,只好穿他的,一身皮质骑装外搭火狐大氅,尺寸着实有些大了,尤其是他的靴子,足足大了我两三个号,好在我也毋需走路,否则必会闹出笑话。   帐外开阔的空地上点了一堆篝火,篝火前是他的那架战车,许多蛮人士兵站得里三圈外三圈,围在战车周围。众目睽睽之下,他抱着我往圈子中心走,所经之地,人如浪潮一般层层伏倒在地,他抱着我,仍旧步伐稳健,不怒自威,没有一个人胆敢抬头看他,全是颅顶朝天,手掌紧贴地面。   我此时切实地感到他是魑国的王,就算魑国内乱,向霖国称臣,但这几万军士的心也向着他,将他视作头顶的天穹。   抱着我上了战车,将我放在车榻上,萧独才道:“起。”   众人不动,只有跪在战车前的几个戴毡帽的站起身来,便是萧独的那几个晚辈,乌歌和乌沙也在其中。   乌歌上下审视了我一番,似见我穿着萧独的衣袍,瞠目结舌:“舅舅……大,大王,您这是……”   乌沙横了他一眼:“王可是有什么要事要交待?”   “不错,”萧独从自己头上的狼头毡帽间取下荆棘状的金环,当下引来一片哗然。   我有些不安,扯了扯他的大氅,魑国内乱的当口,他如此,容易弄得军心不稳。他却十分镇定,一抬手,四周便立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如今霖国入侵,致我国内乱,太后受制,二位王子叛降,实为奇耻大辱,霖国十万大军,以我方五万兵力,难以抗衡。冕皇陛下方才为本王出谋划策,并愿御驾亲征与本王共抗敌军,以图二国日后交好,本王佩服冕皇陛下心胸开阔,谋略过人,又不计受俘之耻,反以德报怨,故本王也愿以大局为重,向冕皇陛下称臣,以示诚意。”   “大王,此举不妥!大王既俘了这冕国皇帝,要挟他调兵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向他称臣,这么一个废人,还能御驾亲征?”   说话那人便是那个先前冒犯过我,名叫乌律的光头汉子,眼下脖子梗得很粗,脸色很是不忿。萧独站起身来,面具虽掩住了他的神情,我却感到浓重的戾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是杀意。   “要挟他调兵?”萧独冷冷一笑,“你以为,冕国将士会心甘情愿地为我国之乱而冲锋陷阵,血洒沙场?还是会趁机来救他们被俘的皇帝陛下?如此一来,我军岂不是腹背受敌?”   乌律哑口无言:“可是……”   “可是大王如何确定,冕皇陛下是真心愿助我们呢?”   乌顿问道,斜目朝我看来,眼中暗藏锋锐,他与萧独共同经历过三年前那一劫,是最不信我的人。他是个不安全的隐患,也许会趁机撺掇人心。   萧独正欲答话,我一把攥住他的手,握紧了些,他如此待我,一如当初将我送上帝台,江山为聘,我不仅需得让他信我,更要让他的军士们信我。我笑了一下,道:“如你们所见,朕的确双腿残疾,但绝不是废人,否则,也不会与乌绝王坐在这里。昨夜朕与乌绝王促膝长谈,甚为投契,愿与魑国交好,共创太平盛世。朕身为一国之主,断不会背信弃义,天地为证,日月为盟,朕在此立下重誓——”   我话音未落,忽见一人从队伍里走出,是个上了年纪的士兵。   “大王,不可信他!属下记得,数年之前,他刚刚登基,大赦天下,答应放归被困在冕国的蛮人俘虏,其中就有乌兰女王,大王的生母,在她将出北境之时,遭到——”   “诸位看着!”我冷汗如雨,不待那老兵说完,立即一把抽出萧独腰间佩刀,手起刀落,便将小指剁去一小截,霎时,血如泉涌。萧独似乎当场怔住,我不等他作出反应,忍着剧痛,颤颤将手举高,厉喝:“朕,此生不负魑王,以血为证。”   四下一片惊声,那老兵亦当场愣住,连乌顿也满脸愕然。   萧独将荆棘王冠戴到我头上,把我鲜血淋漓的一手捏紧,瞳孔缩得极小,我心里恐慌极了,生怕他去问那老兵,好不容易对我重新建立的信任便在一夕之间支离破碎。   “列阵!启程!”   他低吼一声,伸手一拉,把战车的铁板放了下来,掏出药瓶为我上药。他上得太急,手都是抖的,盖子拔了几下才拔开,将我的伤指整个塞进药瓶里去,咬牙切齿:“萧翎,你做什么总是对自己这么狠?你想让我信你,一句话便够!”   “不够。”我还想着那个老兵,魂不附体,“怎么都不够的。”   他一手扣住我后颈,抵着我额头:“我早就知道当年是你下的令,当初,我就是卑鄙地想利用你的愧疚,好让你觉得,你欠了我,想弥补我!这样,我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他的声音从齿缝里地迸出来,滚烫的液体淌在我手背上。   我从惊愕中回过味来,如释重负,小指也便不是那么疼了。我抵着他额头,哂道:“哭什么,你当你还是小孩啊。叫外边的人知晓,他们的大王哭鼻子,不知,会不会笑掉大牙。”   他吸了吸鼻子:“萧翎,我怎么喜欢你才够?” 第61章 并肩   “你肉不肉麻?”   我心里又暖又甜, 好笑得很,手指虽然断了半根, 但除了一块大心病,且能稳住了他麾下军士们的心, 也算值了。   “别哭了, 断的是我的手指,要哭也该是我哭。”我伸手去揭他面具,萧独猝不及防,带着泪痕的脸露在我眼前。他眼圈鼻头红红的,像个孩子, 可爱得紧。似觉得丢脸, 他别开头去, 不肯给我多看一眼,手还紧捏着我的伤指, 将断掉的那半节指头小心包好, 一并放进了药瓶里,火速传来了军医。   军医是个模样奇特的男子, 虽面貌十分年轻,却已是一头白发, 我不知晓蛮国竟有如此精妙绝伦的医术, 那军医在车上花了三四个时辰,竟将我的断指接了回去。   待缝合完毕,我试着动了动手指,虽还难以弯曲, 但起码外表看起来已然如常,以针刺指腹,业已有了知觉。   我惊叹不已,这才相信萧独说西域多神医是真的。   那军医将我的手指捆在一根竹签上:“好了,只要每日抹一次药,不让接口沾水,不出三月,陛下的手指就能愈合。”   “连柯,你跟随本王已有三年,本王还不知晓你有这等本事。”萧独将我的衣摆撩起,“你可有能耐治陈年骨伤?”   他摸了摸我的膝盖,面露难色:“陛下的腿伤了有多久了?”   我道:“已有三年,将近四年。”   “恕臣直言,臣只能接好刚断的残肢,陛下腿伤了这么久,恐怕是……治不好了。”连柯有些胆怯地看了一眼萧独,“不过,臣的师父,也许可以办到。但,他人在魑国皇都。”   萧独脸色稍缓:“待本王打过去,你就去将你的师父找来。”   连柯点头答应,便退了下去。   “大王,”此时,外头传来乌顿的声音,“那个老兵方才来找臣了,跟臣说了当年的事,您是否愿意听臣转述一遍?”   我心中一紧,萧独虽嘴上说他早就知晓,没有怨我的意思,可心里总归会有芥蒂,乌兰怎么样也是他思念多年的生母。   萧独却道:“本王不想听。切莫容这桩旧事滋生事端,尤其是那老兵,禁止他与他人提起,如不遵守,军法处置。”   外头沉默了一瞬,答道:“是,臣这就去警告他。”   我握紧他的手:“独儿,你当真不怪我?”   “皇叔,”萧独抬眼凝视我,“我母亲并没有死,我应该早些告诉你,她当年被人救回了魑国,可继任了王位的乌邪王——我的舅舅唯恐自己失势,将她软禁,所以她音讯全无。我三年前就已经找到她了,她虽双目失明,但如今活得还算安然。”   我总算完全放下心来,萧独将我抱到腿上,啄了一下额头:“你若觉得还是亏欠我,就好好弥补我一辈子!”   “知道了。”我勾住他的颈子,低声哂道,珍而重之的吻住他的唇。这一颗赤子之心,我今生今世定要好好攥在手里。   战车朝边关匀速行去,次日就抵达了白延之把守的冀州关,他本以为将有一场恶战,却见我安然无恙,还收服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乌绝王,自是震惊不已,起初还以为有诈,经我再三劝说,又施以天威,才肯带兵随我御驾亲征魑国。   隔日清晨,我亲自阅兵,以振军心,午时,便亲自率领白延之麾下五万西北边防军,与萧独一并出境。碍于身份,我未再乘坐他的战车,而是命白延之为我另寻了一架车辇。   白厉是我的护命将军,也是御前侍卫长,我便顺理成章把他从乌沙的魔爪中要了回来。我念他身陷敌营自顾不暇还念着救我,重赏了他,又念他备受折腾,便赐他与我同乘一辇。   车辇晃晃行驶起来,白厉才迟缓地在我对面坐下。   见他面色绯红,似是发了烧,身子亦在发抖,我不禁有些担忧他是否还能上战场:“白厉,你,如何?”   “臣无,无碍。”   我自然知晓,身为男儿初经此事,如非自愿,身心都必然受创,看样子,昨夜乌沙又对他行了不轨之举,也不知有没有妥善处理,他固然觉得难以启齿,可上沙场不是玩闹。   我不知如何开口问他,便道:“朕叫个军医来为你看看。”   “不要!陛下,臣,真的无碍。”他急声阻止,难掩面上羞耻之色,“臣,臣自己处理便可。”   “你是朕的护命将军,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当如何?”   白厉跪下来:“臣不想劳烦陛下操心。”   “你放心,朕不看着你,亦会命军医严守口风,毋需难堪。”说罢,我传来军医,转身朝向车窗,将帘子掀了一条缝,取了鹰眼镜,欣赏起窗外的塞外风光来。   南边正值春季,北境却已下起雪来,白茫茫的大漠绵延万里,一望无际,甚为壮丽,遥远的地平线尽头,隐约透出大片大片城池的轮廓,星罗棋布,城池中心最大的城楼犹如一个巨大的黑色三角形穹帐,神秘,森然而雄伟。   十年前,我曾进攻过魑国的皇都,却不曾攻克,如今重踏此地,头上戴着魑王赠予的荆棘王冠,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想起翡炎予我的预言,更是感慨。萧独本该是颗祸星,冕国国祚本要因他而亡,没想预言竟未应验,反而恰恰相反。   与他相知相惜,如今看来,真可谓是命中有幸。   “嗯!”   “将军,忍一忍。”   听得白厉发出痛苦的呻吟,我下意识回过头去,一眼竟瞧见他裤子褪到膝间,露出那私密之处殷红肿胀,显然饱受调教,他慌忙遮掩,我亦有些尴尬,忙转过身,假作什么也没看见。   这个乌沙,定要让萧独好好治治他!   我腹诽着,朝萧独的那架战车望去,才发现他也开着窗,正望着我,见我发现,他便放下了帘子。   我满以为是这小子又害臊了,隔了一会,又见他拿了块木简出来,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斗大的四字——夫君想你。   我难免失笑,取了纸笔,写道:朕知道了,皇后。   刚放到窗外,垂眸一瞥,但见辇下越夜白辰瞠目结舌地望着我,急忙收了回来,心中庆幸没被那些与楼沧有交情的将士们看见,否则他们见我与魑王这样胡闹,不知心里作何想。   正如此想着,我便见一个金发人影从萧独的战车旁纵马跑来,闯到辇前,将一个东西递给了我的护卫,竟是乌沙。   我正气他欺负白厉,将那东西接来一看,更是七窍生烟。   那东西不是别的,便是白厉的佩剑,可上头被刻了几字,是魑语,我辨不得是什么,但想也多半知晓是什么意思。   犹豫了一下,我仍是递给了白厉:“乌沙……还你的。”   白厉看也不看,将佩剑仍到一边,脸色却明显一红。   他这么一张冰冷如霜的面容,脸红起来竟煞是诱人。   我忽地明白了,为何乌沙会对他霸王硬上弓。要想征服白厉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不使些强硬手段,还真有些难办。   “陛下,当真信得过摄政王,如今的魑王甘愿俯首称臣?”   白辰的声音从后传来,有些虚弱。   我回过神来,点头道,“爱卿有何见地?”   “魑王生母的事,陛下以为瞒得过去吗?”   我笑了一笑:“魑王生母未死,此事,朕已与他冰释。”   “那便好,”白厉松了口气,“臣还担心,此事会是个祸患。可是,陛下打算以后如何统治魑国?冕京距离魑国十分遥远,怕是,陛下鞭长莫及,还得让魑王来替陛下分忧罢?”   我心下一沉,微微颌首:“你倒是考虑得周详。如今霖国大军尚横在前方,考虑这个,为时尚早。”   如此说着,我心里却也清清楚楚,要想长治久安,让萧独替我统治西域再适合不够,可若如此,我与他当天各一方,该如何排遣无休无止的思念?他会愿意么?我又当如何抉择?   三日之后,我与萧独依计划行军,他在魑国皇城之外素有“冥界大门”的流沙之域设下埋伏,率一支精锐骑兵与霖国主力正面交锋,佯装败逃,诱敌深入,将其围困之后进行围剿,而我则率兵突袭其守城的后备军队,断其水源,烧毁粮仓。   不出十日,我便率兵攻进了魑国境内,一路势如破竹,攻城略地,深入魑国皇都,来到那巨大的通体漆黑的城堡之下。   硝烟漫天,疾风猎猎,冕国火红的旗幡像一簇簇烈焰烧遍了魑国的城道,如燎原之势,我心潮澎湃,仰头朝上望去。   收服魑国,这是父皇——或者该说是我的养父,一辈子也不曾达成的目标。他大抵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个被他曾想斩草除根的孽种,竟只因养大了一只小狼崽子,便拿下了魑国。   如此想来,我倒是阴差阳错,遂了自己当初的算盘。   城门在攻城锤的击打下寸寸崩裂,却还有不少守军负隅顽抗,我命白厉与越夜率弓兵攻上城墙,解决掉上方防守的弩兵,亲自率重甲骑兵阵破门而入,与守军进行正面厮杀。   守军节节败退,我径直攻到魑国王宫之下。   我在军阵之后,观看战况。   在王宫巍峨的高台上,密密麻麻的卫兵包围中,站着一个年长的女子和两个年轻的男子,都是身披大氅,头戴华丽的毡帽,一副蛮人贵族打扮,应是太后与两位王子。   在他们身后的黄金王座上,还坐着一个披着头巾的紫袍男子。   当我用鹰眼看清他的样子的一刹,我不禁愣住了。   那竟然,是萧澜。他没有死?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辇下,有人轻唤,竟是白辰。   “何事?”   “请陛下过目。”   白辰双手托起一个绢帛,走上前来,我不知是什么,伸手去接,但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抵住了脖颈。我大惊,见白辰抬起头来,眼眶泛红,温润的神色却凝结成了坚冰。   我眯起双眼,声色俱厉:“白辰,你知晓你在做什么?”   “陛下,对不起。臣罪该万死。但臣……不想看他死。” 第62章 坠鸟   “你……”我错愕无比, “你为何要如此?”   若说其他人会背叛我,我都不会如此意外, 但白辰不同,他是白家的人,是我最信赖的臣子, 更是我的舅舅。我虽并不十分相信血缘的羁绊, 可白家是向我的母亲宣过誓的。   白辰手腕轻颤,骨节泛白:“陛下,臣只想求陛下,放他一条生路。臣, 甘愿,以死谢罪。”   见他眸中水光微动,我一下子会过味来,思绪千回百转——   我这性情坚韧, 外柔内刚的小舅舅,竟对萧澜动了真情!   竟甘愿为他以死谢罪!   萧澜啊,萧澜,你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   他不过命白辰侍寝过一次,为何白辰便待他如此,莫非这二人有什么我并不知晓的过往,还是在北巡期间暗生情愫?   “陛下, 请下令,让萧澜离开。”   罢了,就看看这二人到底要玩哪出。   我挥了挥手, 命军阵让开一条直通城门的道,抬眼看去,但见萧澜带着卫兵朝台阶下一步步走来,步伐不紧不慢,像是在赴往早已知晓的宿命的终点。天上飘起雪来,纷纷扬扬,一如当年我当年禅位给他,从祭天坛上走下的那一日。   命运如此弄人。   他望着我,我亦望着他,一时相对无言,待他走近我的车辇时,我才发现他不是在望着我,而是在望着白辰,那张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苍白面容上,呈现出一种怔忡的神情,转瞬,他便笑了,那笑意五味杂陈,不知包藏了多少种情绪。   “白辰,我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能为我做到这一步。”   白辰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但他抖动的嘴唇明显变紫了。   我呼吸一紧——他服了毒,他早就做好了为萧澜而死的准备。   “当年那只鸟儿,是我送你的。”   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可我还是听见了。我不知萧澜有没有听见,却看见白辰的嘴角溢出些许黑色的血来,不知怎么,我想起萧澜关在笼中的那只朱鹭来,隐约有了些猜测。   “你说什么?”萧澜蹙起眉毛,他没听清,亦没看见白辰嘴角的血,目光挪到了我脸上,似笑非笑,“六弟,好久不见。”   “四哥,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他杳黑眼底透出复杂的情绪,一字一句地答。我想他该是十分恨我的,我不但夺回了帝位,还杀了他最宠爱的儿子,更与他厌弃的四子杀到这里,将他重重围困。他哪怕曾对我孽情深种,如今也该只想将我除之后快了。   我知晓,我绝不能容他活着走出这里,否则遗祸无穷。   这一句说完,他便未再多说一字,亦知不可多留,扫了一眼白辰,便拂袖而去,带着卫兵纵身上马,匆匆奔向城外。   行至城门之际,他停了一停,似想回头,却又最终没有。   待看他背影渐行渐远,白辰的手颤抖的愈发厉害,抵在我的颈间的匕首亦有了松动之势,我趁他不备,将他手腕擒住,袖间萧独留给我的防身的手刃倏然出鞘,顶住他心口。   可此时已不需我多此一举了——他的目光都有些涣散了,手里的匕首“哐啷”一下落到地上,踉跄着,呕出一大口黑血,身子软绵绵的往后栽去,我伸手将他拽住了。我不曾想到看上去比我挺拔的白辰居然这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兴许是因为他要死了,魂灵在慢慢地化作烟尘。   “为什么?”我想不明白,心却莫名的痛了起来。许是因我心里有了一个人,便也能懂了溺于红尘的滋味,“值得么?”   为了这么一个离开时都不回头看你一眼的人,值得么?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大口大口的呛着浓稠的黑血,一只手却紧紧地攥着胸口。我将他污渍斑斑的衣襟扯开来,竟见在那衣内的夹层里,赫然,是一片艳红如血的羽毛。   “那只鸟儿”,到底是何意?   “传军医!”我厉声喝道,抬眼便见一抹蓝衣人影朝车辇冲来,伏跪在辇前,仰头时满脸痛色,俊秀的脸扭曲而惨白,却一动不动,未吭一声,容军医走上前来察看白辰。   “陛下,司徒,服了鸩酒,臣……无力回天。”   我拂了拂袖,让他下去,看见白辰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消逝,最终变为一片沉寂。越夜跪在辇前许久,才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爆发出一声痛苦难当的嘶嚎。   那声音不似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发出的,像头濒死挣扎的困兽。   “陛下,臣去追回那霖国节度使。”   沉默半晌,他又道。声如裂帛。   “去罢。”我顿了顿,拾起白辰胸前的那羽毛,“留活口。”   如我所料,萧澜未逃出多远,便迎面遇上了萧独所率领的浩浩荡荡的三万魑军,后路又被紧追而来的越夜截住,当夜,便受困于距魑国王都不远的一座瓮城之中。   我再次看见他时,他正仍骑在马上,不肯做出败降之态,最终被越夜制服,持刀架在颈上,押送到我的面前。他仰头冲我笑着,并未有丝毫的胆怯,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未想,我殚精竭虑,这一世的棋局,仍是输得一败涂地。”   他扯起唇角,颇有深意地看着我,“六弟,你赢了。”   我眯起双眼:“利用白辰对你之心对付我,你卑鄙。”   “要成大事之人,何拘小节?我不过是试一试,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并没将希望寄托于他。”他如此说着,却朝周围扫视了一圈,似在寻找白辰的踪影。他哪里知晓,白辰正悄无声息地躺在我的辇中。他不曾回眸看他一眼,却已成了永别。   “别找了。”我将手中的物事递与他眼前,“他死了。”   他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不可置信地盯着那鲜红的尾羽。   “你说什么?”   “他临死前,有句话似想告诉你。”我顿了顿,“他说……当年那只鸟儿,是他送的。”   萧澜的身子倏然晃了一晃。   继而,他眯起双眼,似乎有些迷惘:“你说什么?”   “他说,当年那只鸟儿,是他送的。”   我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萧澜怔怔地看着我,脸上似有一层面具崩裂开来,剥露出底下真实而狰狞的血肉,这一刹那他的表情变化堪称是可怖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萧澜将情绪如此坦然地暴露在脸上。   那也许,是因为白辰口中的鸟儿对他真的意味着什么。   “原来,这么多年……”他茫然失神地喃喃着,嘴里重复了几遍,突然一把抓住颈间架着的刀刃,鲜血从指缝间迸溢出来,“他在哪儿?萧翎,你让我看他一眼,让我看他一眼!”   “你没资格看他!”越夜从齿缝间挤出几字,支离破碎的。   我闭上眼,一把将帘子掀开了。   萧澜的吼声戛然而止。   他往前走了几步,越夜竟无法将他拉住:“陛下小心!”   弓箭上弦之声猝然四起,我扬手阻止,让开身子,被飞身而来的萧独揽入怀中,回头便见萧澜步伐凌乱地走到辇前,定立了一瞬,伸手想去拽白辰,可越夜哪里肯让他碰到?   当下,他便一把将萧澜掀倒在地。但见他手里攥着一根染血的缎带,从车里被带出一物,滚落在地,是白辰头上的峨冠。   他仰躺到地,任越夜那刀横在他颈间,手仍是攥着不放。   而后,他发出一声喟叹,说了一句话。   这话在多年以后,我偶然翻到白辰留下的笔记时才恍然懂了。   萧澜对我的孽情,竟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错误。   ——他说,原来,我错过了你这么多年。 第63章 终章   因顾念白辰是我的舅舅, 我取了心头血喂他服下, 可终究是没能将他救活。也许是我的血不能救活服毒而死之人, 又也许他的死是命中注定。   自古情义难两全,白辰却以死求得了一个平衡,我欣赏他性情与才华, 怜惜他薄如蝉翼的一生, 便遂了他的遗愿, 又看在萧澜是萧独生父的份上,放了他一马,没有将他赐死,而将他逐回了他原为平澜王时的封地煦洲,仍旧让他当他的藩王,只是没有任何实权, 且终身都将处在钦差的监视之下。   临行前, 萧澜向我提出请求, 想带白辰的遗体离开,我没答应他, 而是命越夜负责将白辰送回他的冀州厚葬。   他该葬在他的故乡,他的族人所在之地,而不是一个令他抱憾而死的人身边。萧澜没有强求, 亦无法强求, 便留下了他随身佩戴的玉佩,与他的一缕发,托越夜放进白辰的棺椁。   越夜自不会答应他, 而我万万没有想到会看见萧澜向他下跪。   他跪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着,竟是在哭。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萧澜哭。   我的这个四哥在我的印象里起先是个懦弱而隐忍的人,但即便在备受欺凌的少年时期,我也从来不曾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我不再厌恶萧澜了,甚至还感到有些怜悯他。   以往我从不会允许这样毫无必要的情绪影响到我一丝一毫,但萧澜的眼泪却像某种侵蚀性的毒液,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以至于我多年以后还忘不了那一幕。   后来,我便才知晓,为何萧澜会有那样令人不可思议的举动。原来在我幼时,白辰其实就进过一次宫,只是年岁太小,我不记得罢了。他便是那时遇见了十几岁大的萧澜。   在春祭的那晚,他为独自玩耍的萧澜捉了一只鸟儿。   那一晚,许是萧澜孤寂而阴暗的少年时期最美好的记忆。   那时白辰与我一样染了风寒,几近失声,加上与我样貌相像,大我不过几岁,又因体弱多病而显得过分幼小,不知是不是命运弄人,这诸般巧合凑在一块,萧澜竟将他错认成了我。   白辰不曾对他吐露真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以死告诉我,他比谁都要看重忠诚的誓言。   他比谁都要清楚,他与萧澜此生无缘。   当晚,直到萧澜的人马离开,萧独也没去向他的父亲道别,只是远远地目送,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脸上透着一种释然。   我想,他许是也已不再恨萧澜了,尽管,他亦不会对父子之情有什么牵念。帝王之家,大多父子也都是如此。   遣走了萧澜,便该着手解决魑国内部的矛盾。有身为司宪的李修负责监国,我不打算急着返回冕京,而是计划先留在魑国一阵,一来为帮助萧独稳固魑国混乱不堪的朝政与局势,二来也想趁此机会仔细考虑一下今后该如何兼顾萧独与天下。   这小子以魑王之尊向我称臣,将魑国与他打下的周边小国一并献上,并非儿戏,我固然想借此机会一统西域,可我舍不得将他留下,而他定也不会愿意与我再次分离。   可除了萧独谁能替我管理西域,我一时竟想不到第二个人来。   孰轻孰重,我心中自然有数,可这抉择哪里是轻易下得了的?   当夜,我将大部主力遣回冕国,留下一小只精锐军队,与萧独一并前往魑国王宫。萧独先后将太后安顿好,又把两位王子与一干罪臣叛将押了上来,让我坐在王座上发落他们。   我处死了所有罪臣叛将们,却留下了二位王子的性命,杀他们对稳定人心和长治久安并无益处,于是我非但饶他们不死,还以宽宏大量的赐他们为使臣,负责开通冕魑二国的商道。   我这厢慷慨施恩,萧独那厢则扮起恶人,劝我将他们处于剥皮极刑,游街示众,二位起先连下跪都不肯的王子吓得瑟瑟发抖,对我感激涕零,磕头谢罪,忙不迭的表示愿为冕魑二国的和平共处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萧独这才松口。   我看着那小子凶神恶煞的模样,险先在大殿上便笑了出来,只想好好跟他腻歪一番,这十日未见,我已是想极了他。   待一干人都退出了大殿,萧独便迫不及待地把我扑在王座上。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还是受了伤的,头侧至耳际结了一道血痂,不知是被什么弄伤的,应该是箭矢,细看之下,便让我一阵心惊肉跳,若再偏一点,他的脑袋恐怕就要开瓢了。   “怎么弄的,还疼不疼?”   我问他,萧独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指着那伤,意思是让我亲。   我拿他没办法,凑近亲了一下,又心疼得给他吹了吹。萧独的狼尾巴便翘起来了,压着我一番深吻,吻得我喘不上气,一个劲的推他,生怕他在魑国的大殿上也胡闹一回。   亲得够了,萧独便将我拦腰抱起,一直来到王宫内的马厩,纵马带我朝王宫后的山上冲去。   “独儿,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   他带着我,马不停蹄的冲到了山顶。   高山之巅,一轮明月仿佛就悬挂在头顶,伸手可触,低头俯瞰,又能将大漠风光尽收眼底,一望无际,壮丽无比。   风有点大,萧独用大氅将我裹在怀里,让我丝毫感觉不到寒意,配上这大好风光,反倒令我惬意至极,只想畅饮一番。   “欸,独儿,你有没有带酒?”   “那是自然。良辰美景,怎能没酒?”萧独从腰间摘下牛皮囊,笑了笑,自己先喝了一口,将我下巴扳过去,将我嘴唇堵住,我勾住他的脖颈,咬住他的舌尖,把他渡来的酒液尽数吞下,肺腑间顷刻燃起一团烈火,烧得我情难自已,双手在大氅内搂紧他的腰身,不自禁地摩擦着马背上的毛毡,体内阵阵空虚之感袭来,似乎亟待什么来填满。   这十日不见,我竟然就饥渴到了这种程度。   觉察我的主动,萧独煽情的喘笑:“皇叔,又想被干了?”   “回,回去。”我点了点头,喘不上气。   他抱我跳下马背,一手将马上的厚毡扯下,三下五除二便搭成一个简易帐篷,另一手亦利索地把我腰带解开,翻身垫在我身下,他身子热如炭火,熏得我大汗淋漓,我们便如此幕天席地的亲热起来,如同一对浪迹天涯的游民,毫无顾忌。   激情过后,我们便在这方属于我二人的一方天地相拥而眠,在萧独特殊的气息中,我安然睡去,三年来头次一夜无梦。   迷迷糊糊的醒来之时,天色已然微亮,见我睁眼,萧独将我搂紧,坐起身来,指了指帐外:“皇叔,你看,日出了。”   我朝帐外望去,便见一缕曙光正缓缓挣开地平线,金光万丈,上方尚还暗沉的天穹上,有一颗耀眼的星辰与它遥相呼应。   那星光与曙光此消彼长,最终渐渐的融成一起。   萧独指着那颗星,冲我一笑:“萧翎,你是要照亮天下的旭日,我愿是你的启明星,无论你在哪里,我一生一世守护你。即便世人只看得见你的光芒,看不见我,我亦无怨无悔。”   我心头激荡,与他十指相扣,扣得无比之紧。   萧独,萧独,于我而言,他是真正的独一无二。   得遇他,是我一生之至幸。   我将头抵在他心口,沉声:“萧独,你就是我的举世无双。”   他呼吸一紧,心跳骤然快了几拍:“那你夫君,此生无憾。”   我仰起头,看进他深邃的碧眸:“独儿,我要你跟我回去。”   我要百年之后,你与我葬在一处。   我要我永眠地下之时,在我身边的那人是你。   “你不要我留下来替你稳固西域?”   他挑起眉头——显然早就知晓我在琢磨此事。   他怎么会不知晓呢?他如此心思敏锐,又如此懂我。   “你小子以为我狠得下心命你留下?”我一哂,“不过,我现在是头疼得很,不知该选谁接任魑王,来替我管理西域了。”   “我早就想好了人选,对我忠诚不二,又有勇有谋,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愿结束西域纷争,天下太平的赤子之心。”   我立时会了过来:“你说的是……乌沙?”   他点点头:“不过我想从你那儿讨个人,可以监督辅佐他。”   我心领神会,萧独不说,我也知晓是谁,忍俊不禁:“这是你要讨,还是乌沙自己想讨?我看他不是讨,是想娶罢?我倒是没有意见,不过,白厉对我忠心耿耿,我得问他的意思。”   “我听你的。”萧独将我抱上马,“今日我就传位给乌沙,然后,带你去找神医。”   如萧独所承诺的,这日的朝会上,他宣布乌沙接任魑王,而我当众授与其爵位,封他为西域大都护,世代守护西域。   待乌沙起身接受完加冕,我便当众传了白厉上前,问他是否愿意接受副都护的职位,留在乌沙身边,辅佐他治理西域。   白厉显然感到措手不及,跪在那儿一脸惊愣,半天没有应声。   乌沙又惊又喜,难掩悦色,萧独刚刚为他披上狼皮大氅,他便欣然跪下,向我谢恩,分明是个娶了媳妇进门的新郎官。   “有副都护辅佐,臣定如虎添翼,不负陛下所托。”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白厉自是推拒不得,狠狠瞪了乌沙一眼,却也只得走上前来,接了我的封位诏书,而后磕头谢恩。乌沙也便上前,跟着他一起磕头,像极了新婚夫妇在拜高堂。   磕完头,白厉起身,乌沙也不甘落后,二人的头撞在一起,又来了个夫妻对拜,白厉耳根霎时便红了,乌沙却厚颜无耻,众目睽睽之下假借扶他,把他的细腰捏了一把,白厉不便当众拂他的面子,硬生生地把要去拔剑的手握成了拳。   ——只怕如果不是在朝会上,白厉已经与他大打出手了。   我心知肚明,棋逢敌手,又是知己,得遇一人,三生有幸,   那一夜,从白厉的寥寥数语中,我就知晓他心里有乌沙。   不过,因宣誓毕生效忠于我,而无法放纵自己的感情罢了。   只有我在朝会上向他施压,他才得以放下心中顾忌。   这二人,以后待在一块,于公于私,都是再好不过。   愿万里江山永葆太平,亦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三日之后,魑国王宫举行了隆重的逐火典礼,乌沙登基。   在响彻天地的击鼓诵歌声中,在照亮天穹的烟火中,我与萧独双人一骑,纵马弛向茫茫大漠。万里黄沙自足下掠过,卷起滚滚尘埃,像红尘嚣嚣,将我二人湮没于宽阔天地之间。   ……   乾封四年初,萧独随我返京,获封亲王,镇国公,兼任兵部尚书,重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与我共治天下。   乾封五年,在西域大都护的监督下,西域商道正式开通,中原与西域互相融合,文化经济日益繁荣,太平盛世自此开启。   乾封六年,萧澜再次与霖国私通,意图谋反,熙洲大乱。   萧独率兵平反,大败其父,萧澜不愿回京领罪,服毒自尽。   烟花三月,乍暖还寒,我尚未睁眼,便接到远方的捷报。   展开信筒,看见萧独大胜而归的消息,我起身下榻,披了件大氅,赤着双脚便匆匆奔向寝宫内朝向北门的天台。   城门缓缓而开,泄入一片金芒,满城百姓夹道相迎,容那一身黑甲金披的英雄率领八千铁甲将士浩浩荡荡的行入城内。   我站直了微微有些颤抖的双腿,登高展臂。   萧独飞身下马,跪于城道之中,仰头朝我望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的吼声之中,我笑了起来。   山河万里,江山多娇,不及你将毕生紧握我的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这文不长,不过我觉得结局还是非常圆满的,谢谢大家陪我一程,走到终点!   接下来都是甜蜜日常番外了,部分会放在这里,部分就保留进实体书了,实体书我今年就会出,想要的话可以加下我微博,搜索我的笔名加下划线就能找到了!感谢大家的支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